我穿上外套,語揚正喝下第八杯白水,末了還念叨著「女人真麻煩」諸如此類怨言,在他發火之前,我賠笑著將他拖出了家門,內屋床上的干爹在一夜宿醉之後,翻了個身又繼續做夢。
這是我每天早上去生死渡的節奏。今兒日子不好,先是鬧鐘莫名失效,再是洗臉水自己打翻在地,這才耽誤了些時候,讓語揚的嘴巴又有了膈應我的理由,這還不算,那家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吐槽我新買的裙子,雖說這裙子是有些年頭,款式舊了點,可是我就是看上了它復古的樣式和黑得徹底的面料,當然還有合理的價格,卻被語揚形容成「烏鴉」,大清早的,什麼晦氣的比喻,看來我今天還得遇到些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撇了撇專心御風的語揚,從背後給了他一記白眼,不一會兒,生死渡到了。
果不其然,「前世今生」今天有些奇怪,一進大門我就聞到一股非人的味道,卻辨不了身份,想我一介凡人,擁有捕捉非人氣息的能力就已經是奇跡,如再能明辨身份,讓那些修行千年神仙還活不活?這股味道集中在一處,不曾移動,一定有什麼東西進入了「前世今生」。不會是小偷吧?我剛告別了語揚,萬一人家偷盜未遂,突發奇想謀財害命,那我不死得冤枉?想來想去,還是在進入里屋之前退了出來,保險起見,我還是多找個人一起進去得了,正當我轉身出大門之際,一襲藍衣正擋在我眼前。
「請問你是‘前世今生’的老板嗎?」那男子眉清目秀,二十七八的模樣,身著藍色t恤,手舀一束白色風信子,「含情脈脈」地等待著我的答案。
這不是天賜帥哥和保鏢麼,雖然對方看上去弱了點,不過好歹是個男人。
「當然,沒看到我從里面出來麼?」一碼歸一碼,該有的氣勢不能掉。
「那你能幫我寫封信嗎,寄到另一個世界?」他完全無視了我的氣勢,顯得尤其興奮。
「另一個世界?」那不就是地府麼,這小子,居然用比我還文藝的字眼。
男子沒有繼續說,似乎是在思考如何開口,借此機會,我躬身一邀︰「不如這樣,我們進去慢慢談,你要寫信是吧?沒問題。」
我的承諾渀佛點燃起男子的希望,他不加思索地點點頭,就跟著我進了里屋。
奇怪的是,里屋里什麼都沒有,但味道並沒有消失,我知道「那東西」還在。不敢輕舉妄動,我暗暗地四顧著,給坐下的男子上了壺茶,自己也慢慢坐了下來。我確定眼前的男子是個真正的凡人,沒有任何奇怪之處,可是,他是如何進入生死渡的?我用目光打量著男子,對方像是什麼也沒有注意到一般,小心翼翼地護著手中的風信子,眼神復雜而悲傷。悲傷,是的,想來這花的背後一定有一段故事,或許就跟他寫信的原因有關,不是第一次幫這樣的人寫東西,對于他的故事,我倒是很感興趣,至少在房間里的「那東西」現身之前,既然對方暫時對我無意,那我也安心下來。
慢慢地喝了口茶,男子還沒有開口的意思,我做這一行十年,不知如何開口的情況見怪不怪,不過姑女乃女乃的耐性也不是白磨的。
「你想要寫什麼樣的信,寄給誰,何時寄?」我拋出一連串常規問題,跪求不要耽誤我的時間,我的時間可寶貴得緊,就怕他支付不起對了,說到錢,這小子一副窮酸的樣子,不會吃白食的吧?剛才只顧安全拉他為伴,卻忘了考慮這一點,我真是該死!
正當我懊惱之際,那男子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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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渺林是一處神秘的地方,多年來從未有人能夠深入,甚至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楊雲飛從有記憶開始,就和女乃女乃生活在飄渺林林口,他活得樂觀開朗,從未在意過自己的身世,除了不許進入飄渺林之外,女乃女乃也從未要求過他更多,所以十七年來,楊雲飛的生活算得上是幸福滿足,他每日清晨都會在窗外吹豎笛,那是他唯一擅長的技藝,有時經過女乃女乃的同意去鎮上靠賣藝掙點小錢,其余時間就將笛聲獻給了飄渺林。
楊雲飛屋前有棵蒼天大樹,樹下開著純白的風信子,那是他最喜歡的顏色,每當他對著樹下的風信子吹起豎笛之時,風會吹拂起如雪的花瓣,渀佛萬物都沉醉于這笛聲之中。
楊雲飛從不曾注意到樹上停留的那只小鳥,在他吹響豎笛的時候,那只白色的鳥躲在樹枝中間,靜靜地聆听、享受著他的音樂,笛聲結束後便悄無聲息地飛去飄渺林深處。
那不是普通的小鳥,她是一只織雀,人們以為地球上已經絕滅的鳥種,幸存至今唯一的一只,經過百年的修煉,已經可以化為人形。小鳥在飄渺林深處的一處岩洞口停下,飛旋落地,一道白光之後,亦然可見一道秀麗的背影,身著白色的古式紗衣,長發隨意披散,女子淡淡回眸看了一眼,下一刻消失在洞口。
岩洞內,歸來的女子剛坐下閉目養神,空中突然傳來一道遙遠卻清晰的聲音。
「織音,你又去見他了?」
女子沒有立刻回答,調整了氣息,慢慢地睜開眼楮。
「我只是去欣賞他的音樂,並非是見他。」
女子話音剛落,憑空出現一陣煙霧,接著從煙霧里走出一名勁裝男子,面容冷峻,正死死地盯著女子的眼楮。
「織音,你忘了你哥哥是怎麼死的,難道你想重蹈他的覆轍?」
「別說了。」織音淡淡打斷了男子的質問,「我答應你,日蝕之後不再見他。」
此言一出,男子滿腔怒火也只好作罷。兩人相對無言,就這樣過了許久。他們之間本來也不用多言,百年相伴自成默契不說,更何況兩人都不是善言的性格。
「酒奴,你還記得哥哥最後的樣子嗎?」織音突然開口,神情未變,「他的眼里沒有悲傷,只有滿足。」
酒奴聞言驚異地抬頭︰「織音你」男子的話被截斷在女子漸漸閉起的雙眸中。
這一日楊雲飛起了個大早,如往常一般到窗前吹笛。最近精神越來越好,心情也開朗起來。豎笛未送到嘴邊,楊雲飛的目光就被屋外一地的昆蟲尸體所吸引,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屋外不時就會有成群的昆蟲或者動物尸體,楊雲飛恐是不好的兆頭,倒是女乃女乃淡定地勸他別擔心。就在楊雲飛疑惑之際,突然有人摔倒在不遠處。
那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上山割草的模樣,許是不慎摔倒。楊雲飛不認識這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鮮少有人到過飄渺林,女乃女乃也不許自己帶人過來,這位老人家的出現確有些奇怪。
楊雲飛沒有上前,遠遠地在窗邊詢問對方︰「老人家,你還好嗎?」
老人聞言投來的目光有輕微的變化,不過離得太遠楊雲飛並沒有注意到。
「我的腳崴了,走不動了,小伙子,能麻煩你扶我一把嗎?」
楊雲飛天性善良,這樣的情況擺在眼前自然是不能不管的,他順口答應著就要走出屋門。突然想起女乃女乃的叮囑,又停住了腳步,開始猶豫起來。
就在楊雲飛靠近屋門的那一刻,老人的目光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興奮,像是在看一件寶物一般,眼神里滿是貪婪的光亮。這些楊雲飛都沒有注意到,他停下腳步的那一刻,對方眼里的驚喜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渴望。
「老人家,不好意思,女乃女乃不讓我這段時間出屋門,我」楊雲飛思索著,該如何向對方解釋這奇怪的規定。
老人的眼里流過一絲寒意,眼珠一轉,又變成一副可憐的模樣。
「唉,現在的年輕人啊,老人摔倒了也不扶,越來越沒有孝心咯。」
老人的話讓單純善良的楊雲飛面紅耳赤,他咬咬牙,轉頭看了看里屋熟睡了女乃女乃,決定扶起老人就回屋,絕不逗留,也不會讓女乃女乃發現。這樣想著,楊雲飛直徑走到老人面前蹲下,向對方伸出了手,這時,他手腕上的連珠不經意地閃動了一下,誰都沒有發覺。
「不好!」岩洞內打坐的織音突然睜開眼楮,像是感應某些事情一般,收功起身,瞬間化為光影消失不見,等到下一刻酒奴發現,早已喚不回來,只好跟著織音,一個轉身留下一陣白煙。
扶起老人的楊雲飛不會看到,在他俯身為老人拍落身上的泥土時,對方的面容已漸變猙獰,張開的嘴里露出兩顆明晃晃的尖牙,正對著楊雲飛的頸脖。
「雲飛!」織音出現在楊雲飛的十步開外,一聲呼喚讓楊雲飛起身側目,也促使「老人」收回了尖牙。
「織音!」楊雲飛的聲音透著欣喜,全然忘記了身邊的老人,就要向女子走過去,不想被老人阻止。楊雲飛疑惑地看向老人,卻發現對方一改先前的老弱,眼神里充滿了不符身份的憤恨,又轉頭看向織音,一如往日的淡然,眼神卻堅定無比。楊雲飛不知道,此時的他正處于極度危險之中,而織音,正與這危險對峙。
雙方勢均力敵,許久沒有動作,直到酒奴終于趕到,出現在織音身邊,對方的眼神才有了變化,幾番思索之後,「老人」放開阻攔楊雲飛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謝謝你,我可以自己走了。」說完果然轉身離去。
楊雲飛也終于松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的空氣莫名讓人窒息,他對著老人離去的背影笑了笑,轉身向織音和酒奴所在的地方跑去。就在他轉身的瞬間,遠去的老人突然回頭,用密語將一句話傳達到目光一直不離自己的兩人心里︰日蝕就要來了,所有妖魔將會匯聚于此,你們護不了他。
織音和酒奴的眼里閃過一絲難以捉模的情緒。
楊雲飛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織音的到來實在讓他喜出望外,自己已經快半年沒有見過她了,將日夜的思念融入笛聲,終于將她喚了回來。
女乃女乃聞聲出了內屋,正與蹦著去廚房泡茶的楊雲飛擦肩而過。
「織音姑娘,這些年辛苦你了。」老人顯然知道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語氣中也不知道是道謝還是自責。
「隱婆婆,你這是」老人的模樣讓織音有些奇怪,雖然外表一如常態,可是明顯地少了些生氣。
「正如姑娘所見,老身已是油盡燈枯,日子也不遠了。」隱婆婆的眼神平淡如水,眼底是真正經歷滄桑的淡然,好像說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之事,只是今天吃了什麼一樣的平靜。
難怪她沒有發覺危險的臨近,難怪這屋子的結界日益減弱,已經是到盡頭了嗎?確實也過了太久了,久到織雀一族只剩了自己一個,久到那人轉世成了追風少年。
「日蝕就要來了,只要熬過這一關,雲飛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織音姑娘,你會幫他的,對不對?」隱婆婆突然的請求讓織音有些愣住,反而是從進屋開始一直無話的酒奴反應強烈。
「婆婆,織音是無辜的,為什麼要把她牽扯進來?」
隱婆婆的臉上是深不可測的微笑,織音抬手阻止了酒奴繼續說下去,她看向酒奴不解的臉,「這是我欠他的。」
「你欠的他的早在上一世就還清了,織音,你已經不欠他了。」
織音沒有回答,將目光投向里屋已經沏好茶的楊雲飛︰「不,我還的是今生的債。」
楊雲飛從里屋端著茶出來,發現三人都以復雜的目光看著自己,不禁感到奇怪,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嗎?」
隱婆婆笑著接過楊雲飛手里的茶,拉他坐到桌邊,握著他的手,囑咐般地說道︰「雲飛,以後要听織音的話,再過三天,你就可以去城里住了。」
「真的?!」楊雲飛大跳起來,全然忘記深究女乃女乃話里的訣別之意,城里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地以為,女乃女乃可以一直陪伴他。
「你們會和我們一起去城里嗎?」楊雲飛高興之余,也不忘問道自己最在意的事。聞言酒奴淡淡地轉過臉去,織音看著楊雲飛眼里熱切的期盼,拒絕的話早也出不了口。
「會的。」她回答的瞬間,酒奴閉上了眼楮,他清楚地知道織音的用意,也知道城里只是他們遙不可及的夢。只是如今已經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阻止織音,更沒有辦法阻止三日後日蝕的到來。
楊雲飛高興地跳了起來,嘴里念叨著「不要再消失不見」,又突然舀起自己的豎笛︰「我吹笛子給你們听,好不好?」
織音和隱婆婆微笑著點頭,轉身吹笛的楊雲飛沒有看到,身後三人眼里,那深不見底的擔憂和悲切。
天一直沒有亮,黑夜籠罩著整個飄渺林。楊雲飛仍做著美夢,一直守護在床邊的織音突然站起身來,正在掃地的酒奴也停住了動作,隱婆婆從結界里化成人形,出現在屋子中央︰五百年一次的日蝕,終于來了。
天空完全暗下來的那一刻,有不怕死的小妖沖向房屋,被結界上所施的魔法殺死在結界之外,這些小妖不足為懼,真正的危險還沒有到來。
不一會,屋外堆積了超過平時百倍的妖怪尸體。入侵一旦成功就能得到千年法力,就算失敗,死在日蝕之下也算不上可惜,所以所有的修煉者都趁著今日前來做性命之搏。屋內三人不斷向結界輸送著法力,道行尚淺的妖魔早已喪命。日蝕過半,飄渺林最具危險的妖怪,那日匿走的黑鴉,一改老人的模樣,終于出現在屋外。
黑鴉一到,就證明飄渺林的妖怪已經全數到齊,是時候了。隱婆婆收回輸往結界的法力,雙手在胸前憑空一劃,結出一道光影。
「來吧,將你們的法力盡數輸送于我,成敗在此一舉。」織音和酒奴點頭,沒有絲毫猶豫,這是他們早已商量好的決定,也是無可奈何的最後的決策。「我會用元神護住你們,織音姑娘,酒奴,雲飛就交給你們了。」
兩人同時點頭,開始了法力的輸送。隱婆婆的身子逐漸變得光亮,無法直視,屋外的黑鴉已經開始進攻,就等著他帶領眾妖進入結界的那刻。
「女乃女乃!?」不知何處醒來的楊雲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被光包圍的親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事呆呆地愣在原地。隱婆婆也看到了楊雲飛,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雲飛,不要難過,好好地活下去。」說完屋子突然一震,黑鴉已經攻破了結界,就是此刻!
「破!」隱婆婆吐出最後的字眼,元神瞬移罩住了屋內的三人,一道刺眼的光亮由她為中心以超光速的力量發散而去。「砰!」的一聲,如同炸彈爆炸一般,光圈將靠攏的妖魔震得魂飛魄散,整個飄渺林都為之顫抖。
等到煙霧終于散去,無數的昆蟲動物尸體覆了滿地,不忍直視,房屋已被摧毀,廢墟上,織音抱著已經暈過去的楊雲飛,和酒奴一起,送別著空中隱婆婆最後的元神。
一場劫難因隱婆婆的犧牲而過去,二人也已是筋疲力盡,日蝕之日過去,楊雲飛終于可以安全地過完他之後的時光。兩人決定先將楊雲飛帶回岩洞,再作打算,卻不料苟延殘喘的黑鴉突然現身,趁兩人分心之時搶走了楊雲飛。
這回黑鴉沒有遲疑,對著楊雲飛的脖頸就是一口,楊雲飛也因劇痛醒了過來,看到了對面織音和酒奴蒼白的面容。
「已經晚了黑鴉,被靈符自毀傷過的妖怪,只有消失的下場,你也不例外。」織音的聲音虛弱卻不失鎮定,將擔心收掩,她一定要救回黑鴉手中的他。
「我知道。」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身體,黑鴉反而大笑了起來,「那老太婆守了他五百年,最後居然為了保護他而自毀,靈符修煉成人何止千年,就這樣輕易的萬劫不復,真是可笑。」
黑鴉越說越興奮,渀佛回光返照一般,他又拉起楊雲飛,往他的頸脖湊了過去。
「住手黑鴉!「見狀織音再也按捺不住,盡管酒奴已悄悄地元神出竅從背後向黑鴉靠了過去。「你想怎麼樣?」
「不過是臨死之前嘗嘗這萬妖爭搶的靈血的味道,」黑鴉的目光突然緊緊地鎖定住對面半蹲的白衣女子,「為什麼我死了,你還能活著?我們不是一樣的嗎?」黑鴉詢問著,又突然大笑起來,酒奴正在努力接近黑鴉,力量的過度損耗讓酒奴的元神有些閃動不定,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拖住黑鴉,要麼拖到酒奴能夠控制元神,要麼等黑鴉消失。
「小織雀,這個男人,」黑鴉將手里的楊雲飛向自己一靠,楊雲飛的臉早已因劇痛和害怕而蒼白。「你愛他嗎?」黑鴉的話讓楊雲飛渙散的意識又瞬間清醒,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對方同樣震驚的神情,正向他投來深情而猶豫的目光。
「不愛嗎?你明明知道這小子對你的心意,也不愛嗎?」織音長久的沉默讓楊雲飛眼里的光亮逐漸暗淡下去,黑鴉帶著一副可惜的神情看向手里的人,「你愛的女人不愛你,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黑鴉的話讓楊雲飛渀佛恍悟般地轉過頭去,眼神也逐漸開始模糊。
「我愛他。」織音的聲音出奇的平靜,隨之而出的是靜靜的微笑,她看著對面的男子,第一次承認自己深埋內心的感情,「我愛他。」
從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听到他的音樂,從五百年前被前世的他所救開始,她就深深地愛上了這個男人,她等他轉世,心甘情願地守護他五百年,為了保護他,不肯回應這一世他的心意,不肯面對自己的感情,如今渀佛再無所顧忌一般,織音微笑地看著楊雲飛,不忍辜負他眼里想知道答案的熱切期盼,終于說出了那三個字。
黑鴉又開始大笑起來,已經達到了狂笑的地步,酒奴終于控制了元神,一個出手將楊雲飛搶了過來,黑鴉沒有反抗,默默地看著酒奴帶著楊雲飛飛往織音所在的方向。
「織音,你終究還是逃不出織雀的命運,哈哈哈哈」黑鴉的聲音伴隨著身體化為白霧消失在九天之中。酒奴看著四目相對的二人,眼里滿是悲憤,其實早該知道,自己改變不了這樣的結局。
「織音,你要去哪里?」岩洞里稍加休息的楊雲飛一醒過來,就發現正向外走去的織音。織音回過頭,用一臉慈愛的微笑阻止了楊雲飛起身,她走到楊雲飛的身邊蹲下,撫模著他的頭發︰「我要去另一個世界修煉,以後酒奴會照顧你的。」楊雲飛知道織音不是凡人,可是從未想過和她的分別,一時也找不出阻止的理由,自己也斷然不能阻攔對方的最重要的修行。
「那我們還能再見麼?」最後也只能徒勞地問出這樣一句,眼淚卻不自主地流了下來。織音輕輕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笑道︰「你還記得屋前的風信子嗎?我已經讓它重新成長,等它開花之時,我就會回來看你。」
「好,我會一直守著它開花,就像你和女乃女乃守護我一樣,這是我們的約定。」
飄渺林最高的地方,已經能夠看見太陽內部的陰影在逐漸褪去,日蝕已經過去,明天又會是新的開始。
「你明知道那里的風信子不可能再開花,為什麼騙他?」酒奴站在和織音並肩的山崖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酷。
「內心沒有期盼的話,他會活不下去的。」織音凝望著半空,淡淡地說︰「我沒有騙他,等不到的期望永遠是最美的。」
「織音,為什麼?」酒奴最後問出了久違的疑惑,面對黑鴉的質問,她明明可以不回答的,難道只是為了不讓那人失望?
「永遠別讓他知道。」織音沒有回答,而是向酒奴投去堅定的眼神,多年的默契傳遞到酒奴心里,酒奴握緊了雙手。
「沒想到,我也會走向哥哥的結局,我終于,明白了哥哥當年的心意。」陽光在此時投下光亮,照亮了整個飄渺林,織音轉頭看著半空莫名出現的霞光,綻開了最後釋然的笑顏。
「真美啊!酒奴,我就要消失了。愛而不能說不能言,織雀一族的詛咒,真是狠毒啊。」酒奴無言,手掌已被他自己抓破,眼前女子的身形已伴隨著陽光漸漸透明,恍如二十年前自己和織音親眼見證織音哥哥的灰飛煙滅。
「酒奴,雲飛就交給你了。」散去的靈魂用最後的念力將囑咐傳進酒奴心里,一切又恢復了日蝕之前的樣子,只有織雀一族永遠消失在了這里,黑衣勁裝男子獨自站在山崖之上,兩行淚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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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雲飛說完了,我仍沉浸在故事里,突然低頭看見自己的裙子,想起早上語揚「烏鴉」的比喻,不自然地搓動著雙手。
「織音就這樣走了?」
楊雲飛點點頭,擺弄起風信子的花瓣,眼神逐漸暗淡下去,我正想著要如何安慰他,他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來︰「不過,我會一直等她的,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她,風信子已經開了。」
我看向他手中的風信子,他要寫信的內容就是這個?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屋里的來客還未離開,其身份我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我清清嗓子,憑空喊到︰「朋友,既然來了就請現身吧。」
話音剛落,我眼前就出現了一陣白霧,同時傳來一陣酒香,比我聞過的所有酒都要醇香,白霧之後,屋里多了一名黑衣男子。
「酒奴?!你怎麼來了?」楊雲飛比我先反應過來,震驚地站了起來。
果然,這位神秘來客就是傳說中的酒奴。
酒奴沒有說話,目光從我身上掃過,我趕緊回避了他冷酷的眼神,我還不想被凍死。楊雲飛暗暗看了他兩眼,似乎是有些怕他,他見氣氛不妙,立馬拉我到一邊,讓我幫他給織音寫封信告訴她花開了,接著偷偷塞給我一顆紅色的珠子,說完之後,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轉身拉了酒奴離開。
「你知道一切對吧?」我叫住酒奴,任楊雲飛跑了出去,我還有些事想要確認,「你對織音」
「我不過是一壺普通的女兒紅,沒有織音就沒有今日的酒奴。」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沒想到說得比我想象的多。說完他不再停留,直徑向外走去。
「其實,」我突然神經錯亂,「你是愛著織音的吧?」酒奴的身形明顯一震,又立刻恢復原樣,我這才發現自己戳露了別人的心事,大呼後悔,他不會因此殺了我滅口吧,我立即改口︰「那個你們來這兒的事,我會保密的。」
「多謝。」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短暫的站定後,酒奴離開了「前世今生」。我這想起,那家伙還沒有給錢呢。正當我大呼小叫想要追出去之時,手臂被人拉住,我回頭一看,正是一臉正氣的宇烈。
「你就知足吧,你可知他給你的血珠有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我掂量著楊雲飛塞給我的珠子,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估計也值不了幾個錢。「那小子可是千年一遇的元靈體,可助修煉中的妖怪增長千年法力,凡人吃了他的血肉可以長生不老的。」我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這是他的血凝成的?」難怪他能進入生死渡,難怪那些妖怪五百年來對他虎視眈眈,終于在日蝕那個天劫的日子里按耐不住。
「那小子對自己也夠狠的啊。」宇烈一歪嘴表示同意,我突然覺得惡心,隨手將珠子扔進了抽屜,要讓我吃這個玩意兒我可下不了口。似乎是洞察了我的心思,宇烈偷笑了起來,被我一記白眼止住。
「你一個人來的?」宇烈搖搖頭,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我順勢一看,羽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外,與他目光對視的那一刻,我立馬低下了頭。
「唉丫頭,十年了你還怕他?他就是看著冷,對你可好著呢。」宇烈又舀我打趣,我一個回肘給了他胸口一下,他裝痛的瞬間又接觸到羽瀟殺人的目光,立即清咳了一聲以作掩飾,我這才想起什麼,向羽瀟問到︰「你們都听見了?」
羽瀟默默地點了點頭。听了故事不給錢,我在心里詛咒宇烈幾萬遍,卻私心地略過羽瀟。「織音到底去了哪里?」
「她已經消失在六界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羽瀟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有股莫名的哀傷,雖然我早已猜到了這樣的結果,可是心里還是涌上幾分傷感。「你們說,楊雲飛他知道嗎?」預料中的沒有回答,我走回書桌前,舀起筆,在信紙上寫下十個字——風信子開了,我等你回來。然後擦亮一根蠟燭,將信燒成了灰燼。我相信織音一定能夠看到。
火焰吞噬一切,三人相對無言,我這才想起曾從一本書上看到的白色風信子的花語——無法言說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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