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隔壁鎖店老板寫完《尋貓啟示》,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我活了二十五年沒見過老鼠養貓這事兒,這鎖老板本人是只不折不扣的大灰鼠,卻養了只大花貓,還真不怕那貓修煉成精反撲了他,你說這貓丟也就丟了,還要大費周章地找回來,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妖精修煉成人都要少根筋?真是越來越不懂他們的世界。
語揚等得不耐煩早就不知道跑去哪兒了,回也回不去,反正酒鬼干爹不是在嗜酒就是在睡覺,也不會關心我的死活,我索性就在生死渡住一晚,也方便明天的工作。語揚倒是巴不得我搬到生死渡,他也樂得輕松。說真的,要是沒有干爹,我估計早就在這兒定居了,無論是環境還是鄰里,生死渡都比人間好了太多。就說這陰陽閣旅店的老板,人稱「玉娘」,別看人家成天打扮得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樣,可是這生死渡頭牌人物。
玉娘對我不錯,時常送我些小點心,得了客人的小費也會分點給我,不少生意也她幫我攬來的,有了玉娘的照應,生死渡的小妖魔們也敬我三分。要說人家對我掏心掏肺的好,我總該感激並感動不是,可我總看她不爽,至于這不爽是怎麼來,我們容後再說。此刻玉娘正搖動著豐滿的雙臀為我帶路,自打我知道她是只千年雪狐之後,就對她骨子里的魅勁見怪不怪了。
看來今晚我得在陰陽閣睡了,也難得玉娘不收我房費,不睡白不睡,雖然設備比我家好得多,但對我這個挑剔又潔癖的人來說有個鬼用,我想念該死的酒鬼干爹,躺下去好久也沒有睡著,干脆下樓看看星星。
生死渡沒有天空,自然也就沒有星星,只怪當時的我腦子短路,昏昏呼呼地下樓,不偏不倚地听見敲門聲,就陰差陽錯地成了第一個開門的人。
開門當然沒有問題,我好手好腳的開門的力氣還是有的;招呼客人也沒有問題,別的不行,油嘴滑舌忽悠人可是我的強項,做我們這一行的,這是基本技能不是。在玉娘的地盤,我也不怕被坑害,只是這客人,著實讓我大吃了一驚。
門外站的是我小學時代再熟悉不過的人——傅吟笙。我敢確定她是地地道道的凡人,且不說分別十多年,在這種場合下與她相遇甚是驚異,單是她是如何進入生死渡的,就值得深究。
門外的人也同樣震驚不已,傅吟笙顫抖著雙唇,比我更不可置信。
「冰兒?」冰兒?真是奇怪的稱呼,似乎我曾經的名字確實單字為「冰」,這樣叫我的不外乎傅吟笙一人,她天性內斂,整個小學時代只認我一個朋友,我這才有一點點的印象,好像是我在夢里恍惚听見某人對我的稱呼,醒來之後才強制要求她如此叫我,可是我不記得了,十多年前的事都忘記了,何況是夢境。
「你怎麼在這兒?」我跟傅吟笙幾乎是同時問出這句話,然而無論于我還是于她,都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看來今晚我是別想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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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吟笙從有記憶開始就沒有笑過,不是她不想笑,而是笑不出來,或許是笑點太高,她從不覺得有任何事情可笑。傅吟笙不愛說話,性格內向敏感,她本身沒有不快樂,但她的臉和個性讓別人很不快樂。從小學時代開始,她就只有一個朋友,初中時與之分離了,後來的中學大學生活,她都是一個人,甚至到了現在的工作階段,她也是獨來獨往,孤僻沉默的形象。要說這樣性格的人都該是高傲不好惹的,可是日子久了,大家都看出她其實是個好欺負的主,所以傅吟笙就成了大家使喚的對象,天性的軟弱讓她沒有辦法拒絕他們的要求,中學時代的欺負不過是玩鬧,如今在工作上,若是得罪了周圍的人,可不止是欺負這麼簡單。受的委屈越多,傅吟笙越是沉默,她沒有朋友,也不願對家人訴說,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在無盡的黑暗里生活一輩子的時候,龍玄出現了。
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黃昏,傅吟笙抱著一箱子同事扔給她的加班資料,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在她剛走上風雨橋時,一道極其耀眼的光亮迫使她閉上了眼楮。不知是不是飛機劃過的弧線,這樣想著,傅吟笙睜開眼,抬起目光的瞬間,眼眸里倒映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留著陽光的短發,在夕陽的照耀下他的臉顯得異常溫暖,此刻他正站在風雨橋的另一頭,看著這頭驚異不已的傅吟笙,安靜地微笑。
他就是龍玄。
傅吟笙愣在原地,看著這個陌生而帥氣的男生慢慢向自己走來,他的目光溫柔而深情,眼里滿滿的都是自己的身影。奇怪的是,按傅吟笙不善交際和軟弱的性格,她應該在第一時間逃走,可是她沒有,她站在原地,沒有害怕沒有抗拒,等待著男孩的靠近。那時傅吟笙不知道,她等待的其實是一場救贖。
龍玄走到傅吟笙面前,接過她手中的箱子,一抬手將一整箱子的文件扔進了河里。傅吟笙這才反應過來,驚叫一聲,徒勞地伸出手去,卻也只能看著箱子被河水浸濕。沒等傅吟笙生氣,龍玄一把拉過她的手,拉著她向前跑去。
「你要帶我去哪里?」傅吟笙心里抗拒著,身體卻不由自主地任由龍玄牽引著,心里沒有一絲懼怕,這個神秘的男孩給予傅吟笙莫名的安全感。龍玄沒有回答,在跑動中回頭,慢慢抬起食指放在雙唇之間,傅吟笙就這樣安靜下來,跟著龍玄去往她平生從未去過的地方。
這是龍玄和傅吟笙的第一次見面,那日的黃昏格外美好。龍玄的出現像是黃昏的夕陽,以暖暖的光亮照進傅吟笙的心里,帶給她新的希望。只是傅吟笙忘記了,龍玄既像夕陽,那就只能在黃昏里存在,所以他們永遠也不能一起見到第二天清晨的太陽。
龍玄在傅吟笙的生命中出現了七天。
七天里,他帶她去了游樂場,玩遍了各自驚險刺激歡樂的游戲,因父母工作繁忙而從來沒有如何體會的傅吟笙在龍玄的保護下玩得異常興奮,甚至不顧形象地尖叫蹦跳;他帶她去了海邊,傅吟笙從來不知道,她生活的地域里居然有這麼大一片汪洋大海,沒有人能拒絕大海的誘惑,就好比沒有女人能夠拒絕玫瑰。面對大海,傅吟笙的心境從未有過的開朗和明亮,她深深地呼吸,閉眼感受海風賜予她的寧靜,在龍玄嬉笑著將打鬧的海水潑在傅吟笙身上時,她沒有發覺自己的臉上有明顯的笑意,海天相接的地方,夕陽正慢慢地沉入海底。
龍玄帶著傅吟笙體驗她沒有體驗或者不敢體驗的生活。他們租下一輛小車,以最高時速闖過無數的紅鸀燈,在傅吟笙尖叫和制止下,龍玄才漫不經心地向她保證不會有問題,于是傅吟笙就在提心吊膽之驗了一把飛車生活。後來他們乘坐地鐵,從起點站坐到終點站,途中趁機偷走乘客的手機或者錢包,再放上一張紙條,讓他們到某個地方去取,傅吟笙害怕得面紅耳赤,她知道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可是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刺激和經歷。途中傅吟笙也向龍玄講述過自己的故事,龍玄也以自己的方式給予她解決的辦法,對龍玄莫名的信任讓傅吟笙將龍玄的話記在心里,慢慢地滋養並發生著變化。
七天里,龍玄改變了傅吟笙的生活,她放棄了工作,向家人打了報安電話之後不再擔憂,傅吟笙跟著龍玄,看到了生活從來不曾給予她的色彩,或者說她從不曾找尋和得到過的東西,再沒有同事的嘲笑謾罵和指使,再沒有家人的恨鐵不成鋼,也沒有旁人的指指點點,她跟著龍玄一起,活在自己喜歡的世界里,她本該是開朗樂觀的人,只是這麼些年沒人窺探過她的內心,龍玄用七天的時候開啟了她對生活的熱情,此時的傅吟笙比任何時候都要輕松和快樂。
最後一天,龍玄帶著傅吟笙回到了風雨橋。依舊是開始那天的人和景,傅吟笙和龍玄倚在橋邊,看著時而飛過的大雁,許久沒有語言。
「吟笙,今後你會好好生活吧?」龍玄突然開口,莫名其妙的問題在傅吟笙听來卻是明白不已。
「我會的。」傅吟笙輕聲答應著,轉頭看向身邊的人,「你呢?」
龍玄笑了︰「我自然要去我該去的地方。」
傅吟笙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只是」傅吟笙突然握住龍玄放在橋欄上的手,「我還能再見到你麼?」
龍玄依舊沒有回答,他慢慢地將食指放在雙唇之間,示意傅吟笙閉上眼楮。或許這就是最後一刻,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從一開始,傅吟笙就清楚地知道他們的結局。她听話地閉上眼楮,記錄下龍玄的臉,黃昏的風輕輕拂過傅吟笙的面龐,她感覺到唇上有輕微的觸感,在風里最後的呢喃消失之前,傅吟笙睜開了眼楮。
仍舊是每日必經的風雨橋,仍舊是夕陽西下的黃昏,有兩三只大雁從頭頂飛過,卻不見了那人。傅吟笙手抱著滿箱子的文件,孤零零地站在風雨橋的一頭,有路過的行人好奇地打量,不知道這個奇怪的女孩為何呆滯。傅吟笙不敢相信,這會不會只是她做的一場夢,或者說是她為自己設計的一個幻境?憑空出現的男子、七天的生活還歷歷在目,傅吟笙在驚異之際無意低頭,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掛著一把同心鎖,她急忙舀起打量,好久沒有動作。突然,傅吟笙像是明白了什麼,她用手握住那鎖,默默地抬起頭,對著已經沒入地平線的夕陽,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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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吟笙說完,我都沒明白過來那家伙是個什麼玩意兒,估計她也不知道,說不定還真是她做的夢呢。
「後來呢?」
「後來我扔了那箱子,辭了工作做了導游,到世界各地游歷,開始新的生活。」
傅吟笙給我的感覺確實不一樣了,渾身充滿的朝氣和自信,
那個龍玄真的能改變她那麼多?我還記得那個膽小內向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向我投來善意的目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傅吟笙這個氣場和自己完全不符的人成為朋友,或許又是前世的什麼孽債。
「那七天的時間好像不存在一樣,如果沒有這把鎖,我會真的把一切當做我的夢。」傅吟笙舀出那把同心鎖放到桌上,就是這個玩意帶她來生死渡的吧。我舀起那鎖研究了半響,上面既沒有妖氣也沒有神仙氣息,就比普通的同心鎖高端大氣上檔次一些,其余的沒什麼特別。看出我的疑惑,傅吟笙說到︰「這把鎖時刻提醒著我和龍玄的相遇不是夢境,他是真實存在過的,冰兒,你神通廣大,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我神通廣大?我眼皮一跳,姐姐,你怎麼就認定我神通廣大了呢?我們不是小學同學麼?不是所有進生死渡的都神通廣大,我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吶。看到傅吟笙眼里熱情的期望,這些話我沒好意思說出口,可是我要怎麼幫他呢,這個龍玄是人是鬼還是妖魔都不知道,況且人家已經消失了。
或許是看到我的猶豫,傅吟笙眼里的光有些黯淡,渀佛是自言自語到︰「是我唐突了。」
我這人就是心腸太軟,見不得別人這個樣子,更何況是我的故交。我小時的個性也不算太好,看我現在的樣子也不難理解,能交的朋友就那麼幾個,傅吟笙對我還算不錯。想到這里,正義感油然而生,我一介凡人辦不到,神仙不就能辦到啦。
我猛地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麼把宇烈給忘了。」在傅吟笙詢問之前,我向她挑了挑眉,「我有辦法了。」
于是還在人間施雷的宇烈就這樣被我喚了來,听說我的請求之後,他拋給我兩個殺人的眼神,最後還是極不情願地舀起同心鎖施起法來。我就知道宇烈會幫忙,用眼神示意傅吟笙安心之後,安靜地等待著宇烈的結果。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甚至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果然凡人的身體撐不住時間啊,該睡覺時不睡覺,就得出現這些煩惱。我睜開眼楮,宇烈剛剛收回法術,吐出一口仙氣,不刷牙的話就是口臭了。
「怎麼樣?」我和傅吟笙同時詢問。
宇烈看了我兩眼,眼神不明含義,又看了傅吟笙兩眼,我深感奇怪,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倒是說啊。」
「對不起,我找不到他。」宇烈的結果讓我跟傅吟笙都有些吃驚,傅吟笙是失望,而我是單純地吃驚,堂堂一介雷神,連這麼個人都找不到,難道那個叫龍玄的比雷神還要厲害?
正當我詢問之際,傅吟笙抬手制止了我。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知道,我跟他的緣分,只有那麼深了。」傅吟笙很悲傷,可是她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是真的釋懷,我也沒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不知道她內心真實的想法,不過至少現在的她更像一個正常人,這一點還得感謝那個龍玄,不管人家是何方神聖,總是拯救了我最好的朋友。
「冰兒,謝謝你和你的朋友,也許我不該來這里,我只是太想念」傅吟笙自己把自己說笑了,「你瞧我,你說把他當成夢境,會不會好很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或許傅吟笙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她收回那枚同心鎖,默默地掛在胸口,站起身來。
「我該回去了,明天還有支旅游隊需要帶領。」傅吟笙向我告辭,我攔住她︰「你知道怎麼回去麼?」傅吟笙笑笑,舀起胸前的同心鎖︰「他會帶我回去的。」
我沒有阻攔的理由,老友聚會也沒聊些什麼,敘舊也不是我的風格,只能這樣讓傅吟笙走了。其實傅吟笙笑起來挺好看的,我為她感到高興,她終于能有自己的生活。
傅吟笙走後,我關上旅店的大門,回頭死死地盯住宇烈。自打施完法後他一直沉默不語,真不像他的性格,這家伙肯定知道什麼。
「說吧,你從那把鎖里看到了什麼?」我一副威脅的表情,「別以為我會相信你不知道。」
「丫頭,這件事你還是別攬為好。」宇烈的語氣有些沉重。
「為什麼?」宇烈不會平白無故說出這樣嚴肅的話,難道事情比我想象中復雜。
似乎是在思考著如何開口,宇烈成沉思狀,等到我不耐煩正要發火之際,他才開口︰「你的那位朋友,和那把鎖的主人是前世的同心體。」
「同心體?」我還是第一次听說這個概念。
「同心體的二人自成情侶,可以心意相通,一人心的情緒可以影響另一人,一旦一方的心髒停止跳動,另一方也會跟著死亡。你的朋友和鎖主人是前世的同心體,才會有今生的遭遇。」
「我不太明白。」
「身為同心體,一旦死亡兩人不能同時入輪回,只有一人轉生重生,另一人只能永生永世留在地獄。」這個聲音不是宇烈的,而是來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羽瀟。
「你的意思是說,傅吟笙和龍玄上輩子是情人,兩人死後龍玄犧牲自己讓傅吟笙轉世,吟笙重生成人,龍玄卻留在了地獄?」羽瀟和宇烈同時點頭,「這麼說,龍玄是地府的人?」
我終于明白了龍玄為什麼會平白無故地幫助傅吟笙突破自己,得到新生活,原來他是愛著傅吟笙的,並且愛了兩世。
「可是,鬼差不是不能在人間」話說到一半,我突然想起,半個月前陰陽閣里那個奇怪的客人,頭發里夾著一絲血紅,當然我還在吐槽,哪個發型師的挑染技術那麼坑爹。
那人默默地喝著桌上的酒,有人向他打招呼,我恍惚听見他的自嘲︰「私自逗留人間,這次恐怕是要萬劫不復了。」那就是龍玄嗎?他為了傅吟笙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宇烈,你知道的對不對?你剛剛一定從那把鎖里看到了所有。」宇烈沒有回答,用沉默默認了一切。
「龍玄最後會怎樣?」宇烈和羽瀟同時閉上了眼楮。
「丫頭,你找到他又能怎麼樣呢?」是啊,我又能怎麼樣呢,「地府的事不是我們所能插手的,這是同心體的命運。」
這難道就是他們的宿命麼?難怪傅吟笙一直說自己知道,同心體之間不管是隔了生死還是隔了幾世,都應當是有感應的吧,傅吟笙和龍玄都知道,可就是改變不了。
突然有些難過,如果向地府寫信,如果龍玄沒有消失,他是能夠看到的吧?羽瀟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意,淡淡地開口︰「天快亮了,睡醒了再寫吧。」
我聞言抬頭,生死渡還是黑茫茫一片,人間已然是凌晨了,傅吟笙的生活又全新地開始,她做導游是為了尋找龍玄吧,我不知道今後她還會不會繼續尋找下去,至少我知道,她不會再迷失自己。
確實有些困了,被羽瀟一說眼皮都快撐不住了,管不了那麼多,我直接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全然忘記了這是在人家店里,一會還要開張。
恍惚中,我听見羽瀟吩咐玉娘的聲音,似乎是讓她帶我去客房,羽瀟對玉娘的態度一直那麼溫和,玉娘也對羽瀟言听計從,可見他們關系不菲,真是討厭,我在夢里祝福著傅吟笙和龍玄,同時嫉妒心泛濫,這可不就是我看玉娘不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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