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因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就見她以一種奇怪卻無比矯捷的姿勢朝自己撲來。
後面就是丈余深的潭水,噗通一聲,兩人齊齊落水。
林因不識水性,這是江晚魚經過一路觀察得到的結論,故意停在水潭邊,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林因應該是會武功的,她不能保證自己能在她手底下討去便宜,所以只能作弊。
她熟識水性,能在水面下足足憋氣十分鐘,當初她還想申請吉尼斯紀錄呢,後來才知自己太天真了,人家吉尼斯紀錄保持者能在水下憋氣十八分鐘,她和人家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對于自己的憋氣功力,她還是挺自豪的。
此刻,她雙手雙腳死死纏住林因,使她無法掙月兌,也無法使用輕功,從袖口劃出的袖刃也失了作用。
林因拼命地掙扎,想要呼吸水面上的新鮮空氣,但江晚魚卻將她死死纏在水底,她因掙扎憤怒而漲紅的臉色,也逐漸發青發白。
在她暈過去前,江晚魚松了松手腳,向水面浮去。
林因趁機大口喘氣,眼前金星直冒,有種被抽去了渾身血液的感覺。
江晚魚拽著她身上的衣服,衣衫沾了水,裹在身上,使得林因連手腳都變得笨拙起來。
她在她耳邊問︰「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是那個給我喂毒的混賬,還是那個陰險自私的澹台婉玉!」
林因冷冷看著她,輕蔑地勾了勾唇︰「你想知道?等你下了陰曹,自有閻王告知。」
她冷笑︰「看來你還沒有搞清狀況啊,現在面臨死亡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不敢殺我,你若殺我,你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當你早已為自己想好了後路,原來竟是這個。」她瞥了眼林因依舊純真卻隱含惡毒的眸︰「你以為我會怕嗎?你以為我會在乎嗎?你以為我是那麼容易就被嚇倒的人嗎?蠢,真蠢!」
林因有些惱了,但同時也有些害怕,她臉上那滿不在乎的樣子,的確不像是裝的︰「我們一路走來,定然被會人看到。若我死了,你卻活著,你認為,有多少人會相信你是無辜的。」
她咧嘴一笑,看林因的眼神真的有點像是在看傻子︰「你既然早就對我心存殺意,特意將我騙至此地,不早就做好了部署嗎?我一路而來,可是未曾見過除你我之外任何一個活人,當然,你要把鬼魂也算進去,那我無話可說,你一切都已經替我處理好,我直接殺了你,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干掉你,我清清爽爽干干淨淨,滴水不沾地按照原路回去,美美睡一覺,第二天隨聖駕回宮,你的事沒準就被人給忘了,說不好,等你尸體爛掉被魚啃食干淨,都不會有人發現。」
林因驚恐了,她是真的驚恐了,江晚魚說的沒錯,她為了擺月兌自己的嫌疑,早就做好了最嚴密的部署,自己殺了她不會被人懷疑,同樣,她殺了自己,也不會被懷疑。更何況,自己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沒人會在意。
江晚魚趁機威脅道︰「說吧,派你殺我的幕後主使是誰?是不是澹台婉玉?」
林因張了張口,似要吐露實話,卻猛地想起了什麼,一臉悲愴︰「我不能告訴你!」
「阿因妹妹,你如果認為我是那種心地善良,慈悲為懷的觀世音,那就錯了,你不說,我就淹死你,說到做到!」
林因卻笑了,她知道,江晚魚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可有時候,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這一刻,她已不報任何存活下去的希望。
看到林因如死灰般眼神時,江晚魚就知道,自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她抓緊了林因的雙臂,猛地下沉,直到腳踩到水潭布滿砂礫的底部,才松開手,眼睜睜看著林因因溺水而痛苦掙扎。
她不想殺她,但又不能不殺她,如果自己現下的處境不是這般步步危機,她或許會饒她一命,可歷經連番變故,她全身的警鐘都已敲響,她不能冒險,也不想做舍己為人的傻瓜,既然如此,那她只有狠下心來,送林因一程。
終于,水中不停撲騰的女子徹底安靜下來,一動不動。
她最後看了眼林因青春貌美的容顏,雙腿用力一蹬,浮上了水面。
將月兌下的衣物穿戴整齊,按照來時的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榻上,望著對面空空的床鋪,人變得有些呆呆的。
昨日還躺在那里與自己聊天的人,今日就被自己親手溺殺,這就是人生,呈現在眼前的,總是殘酷與血腥,就像一個充滿罪惡的泥沼,要想不被陷進去,就只能踏著別人的尸骨,一步步往上爬。
什麼時候睡著的她記不清了,總之睜開眼楮的時候,天已大亮。
果真如她所料,林因的失蹤並未激起多大的風浪,奚成壁甚至連問都沒問一句,直接由總管太監和掌事去辦了。
忽然有點為林因感到可悲,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可在乎她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聯想到自己,她已經來到這里近一個月了,莫名從原先生活的世界消失,不知為她擔憂為她著急的人有幾個,或許,一個都沒有……
如果不是她多存了個心眼,沒有察覺到林因的陰謀,那麼,昨日死在神女峰的人,就是自己。
她要是死了,會有人在乎嗎?是不是也如林因這般,隨便調查一下就算完事?
她覺得自己這般多愁善感真的很不好,可這世態炎涼,實在無法令她保持淡然。
想到奚成壁,想到他從火熱轉為沉涼的眼,忽然覺得心口酸酸的,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她將整個身體靠在了不停搖曳的車廂壁上,輕輕闔上了眼。
……
她覺得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而且這個人就在宮內。
現在每天都過得心驚膽顫,以至于草木皆兵,看到誰都覺得像是壞人。
但這件事又不能告訴奚成壁,上位者心思慎密,她很難保證,在他听了自己的敘述後,不把她也當成是奸細的一份子,更何況,他現在根本就不想理會她,除了平日基本的端茶倒水,晚上他都是自己更衣,甚至不讓她踫他,那感覺就好像她是病毒攜帶體一般。
剛開始,他不理她,她倒覺得挺好,自由自在,也不必累死累活地做這做那,輕松又愜意,但不知怎麼回事,他一連數日把她當空氣,她還真是有些不適應了,就像心里跳進去了一只頑皮的貓,在她心上撓啊撓的,既煩躁又失落。
看吧,人果然是賤皮子,他處處找她麻煩的時候,她希望他把自己當空氣,現在她終于得償所願,她又覺得空虛難受起來。
站在殿門口,回頭望了眼里面正聚精會神批閱奏折的人,第一次發現,那明黃的織錦龍袍,穿在他身上,還真是好看得不得了,似乎這世上,也只有他能把那象征著君臨天下的龍袍,穿出威嚴聖潔,而又帶著些禁欲味道的感覺。
正看得入迷,某個一直埋頭于政務中的人突然抬起頭來,她唬了一跳,慌忙移開視線,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看一眼不行啊,長著臉不就是給人看的,于是理直氣壯地再次朝上首位置看去,誰料人家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她身上,重新拿過一本折子,在御案上攤開,接著便繼續投入到了一如既往的繁忙中去了。
她自嘲地嗤了一聲,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作多情了,他是帝王,是天下之主,擁萬里江山,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個玩意罷了,如果他願意,全天下的妙齡美女都會前僕後繼地爬上他的龍床,她是吃錯了藥,才相信他真的對愛情有所向往。
愛一個人,哪是那麼容易的事,他不會懂,永遠都不會。
別開眼,不再將心思放在殿內之人的身上。她江晚魚從來不會在一件事上鑽牛角尖,在她斬釘截鐵地表明了自己態度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讓自己的心冷卻下來,不為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悸動。
望著面前的奏折,他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之所以把她調去外殿,就是因為她總是時不時地偷看他。他不明白她審視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但只要她看向自己,他的心就會跳得飛快,精神也無法集中,變得心猿意馬。
可就算是把她調去外殿,他還是難以集中精神,總想著她在做什麼,是不是因終于不用侍奉自己而感到無比高興,他總想知道她在想什麼,在干什麼,忍了好幾次,終是忍不住,借著歸置奏章的機會抬目朝她看去。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忽然覺得欣喜,也覺得緊張,這丫頭果然又在偷看他!
他總是猜不透她的心思,看似對一切都不上心,但有時候又熱烈的讓人難以招架。
如果換做其他人,或許他還會信心百倍,世上的女子多愛慕虛榮,自己這個一國之君的身份,足以讓天下所有女人為之瘋狂,可她不同,他不知道什麼才是她在意的,什麼樣的身份,才會讓她青眼有加。一國之君,天下之主,在她眼里,估計和路邊的乞丐沒什麼兩樣。
他完全可以利用滔天權勢,拔去她的羽翼,磨掉她的野性,可他不願意這麼做。因為這樣一個女子,上天入地只有她一個,他不忍心毀掉這份上天的杰作。
可一想到她那冰冷的沒有半點熱乎勁的心,又覺得很氣憤,很惱怒,她蔑視皇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難道就真的不怕,自己一怒之下,砍了她的腦袋?
說到底還是不在乎吧。
想到這,才略帶了絲暖意的瞳眸驟然清寒下來,連周身都圍繞起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森然冷意。
殿內伺候的小太監都是人精,只看一眼皇帝的臉色,就能揣測出他此刻的喜怒來。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皇帝此刻的情緒顯然是怒到了極點,一時間,殿中所有人噤若寒蟬,春光雖煦暖,殿中卻似結了層臘月寒霜。
羅暮前來稟報西華園宮牆修葺事宜的完成情況,出來的時候看到一臉悶悶不樂的江晚魚,以為她又被皇帝罰了,于是寬慰道︰「你別擔心,主公那邊我會為你求情的。」
她無精打采地看了眼羅暮,也懶得解釋︰「哦,多謝了。」
「你到底又做了什麼惹主公生氣的事?」剛進殿時,那股子寒意,可真的慌。
江晚魚沒好氣道︰「你怎麼回事?我在你眼里,就是那麼會闖禍的人?」
羅暮模模鼻頭︰「你別生氣,我就是隨口問問,知道了緣由,也好為你求情不是。」
她無奈一嘆,「你也別瞎忙活了,這次的事……有點復雜。」
「有多復雜?」
「就是……非常非常復雜。」
「非常非常復雜是多復雜?」看來羅暮勢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可這事,還真是比非常非常復雜還要復雜,她揮揮手︰「行了,你別問了,事情有多復雜我說不上來,總之牽涉到你家主公的私事。」見羅暮一臉呆滯,她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告訴你一句至理名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相信我,人難得糊涂,你還是繼續做你的紈褲子弟為好。」
羅暮不樂意了,「誰是紈褲子弟?你別看不起人!」
他似乎真的挺生氣,真是怪了,奚成壁不止一次說他游手好閑,這家伙嬉皮笑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怎麼自己一說,他就氣成這樣。
看人下菜碟是不?
她現在心情不好,也懶得跟他較勁︰「你說不是就不是,其實當紈褲子弟也沒什麼不好,我若是你,就當他一輩子。」
「喂,你是不是有心事?」羅暮收起怒意,轉而露出一臉關切。
她搖頭︰「沒有。」
「你還說謊,你瞧你,眼楮下面青了一片。」
嗯?是嗎?她自己都不知道,抬手在眼瞼上模了模,無謂道︰「這幾天失眠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羅暮沒有再繼續追問,雖然他不太會看人臉色,但也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問為好。
他陪她站了一會,忽然道︰「你後天有空嗎?」
「沒有啊,怎麼了?」
「那個……」一向快人快語的羅暮竟然支吾起來,她不耐煩,搗了他一下,「那個什麼呀,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這麼猶豫不決一點也不像男子漢!」
他抽著嘴角看她︰「好粗俗啊!你可是女孩子。」
她送他一白眼︰「誰規定女孩子不能講粗話?」
「好吧好吧,你什麼時候都是對的。」不是她什麼時候都是對的,而是自己什麼時候都說不過她,「是這樣的,我在京城醉仙居訂了桌酒菜,想邀你共進晚膳,不知你是否肯賞個臉?」
哦,這是要請她吃飯來著,雖然是不吃白不吃,但她也要有時間啊。
下意識往殿內瞅了眼,道︰「不行,我後天要當值,抽不開身。」
羅暮體貼道︰「這好辦,女官每個月都會有一天的沐休日,我去尚宮局那邊看了你的名冊,後天你正好輪休,怎麼樣,肯不肯賞臉啊?」
原來女官每個月還有一天休息日?奚成壁還是挺人性的嘛。
「我可不想白白吃你一頓飯,你先告訴我,為什麼突然想起請我?」
「這個……嘿嘿。」羅暮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後天是我的生辰。」
「你的生辰?」她一臉訝異,隨後想起什麼,又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今年多大。」
「後日生辰一過,就滿十八了。」
她模著下巴,「嗯,比我還小上一個月,以後得叫我姐姐,知道嗎?」
姐姐?羅暮一抖,黑著臉瞧她︰「開什麼玩笑,你看上去比我妹妹還小,竟讓我叫你姐姐!」
「你有妹妹?」她怎麼從沒听說過。
羅暮臉色一變,之前還盛滿不服的眼中,瞬時染上了一抹陰翳與悲戚︰「以前是有的,不過後來……」
「是我叫你弟弟還是你叫我姐姐這事,咱們後天再討論,你趕緊去辦事吧,別耽擱了!」她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在他身後推了一把。
听她剛才那番並不是很順耳的話,應該就是答應他了,于是羅暮丟下一句「你別毀約」後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見他離開,她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雖然自己不是澹台婉玉,但還是害怕听到那些愛恨糾纏的過往,只要羅暮一句,我的妹妹正是死在你們澹台人手中,她就再難以平靜之心面對他。
必須盡快擺月兌這個身份,她喜歡自己的名字,代表著自由,澹台婉玉,她只是溫室中的一朵花,不適合自己。
唉,剛才情急之下,答應了羅暮的請求,卻忘了既然答應他的邀約,那就要為他準備生日禮物,看來又要破費一筆,真是失策失策啊!
……
保和殿中堆滿了成堆的華貴珠寶,古董珍玩,以及各種精巧的稀奇之物。
閃閃發光的寶物,將整間房屋襯托得華光璀璨。
這些都是邊陲小國進獻的貢品,奚成壁在這些貢品前徘徊,目光挑剔地來回審視,終于發現一樣入眼之物。
那是一條珊瑚手釧,顏色艷麗如火,一顆顆的珊瑚珠粒圓潤精巧,晶瑩似水,溫潤可人。
他拿起放在燭光下細細觀摩,這樣艷麗跳月兌的紅,若是配上粉女敕清透的白,該有多麼美妙。
不自禁,想起了一雙手。
一雙柔軟的,細膩的玉手。
忽然有些興奮,只覺得若是將此手釧套上那雪白皓腕,一定美不勝收。
將手釧收起,藏于袖中,推開殿門緩步而出。
江晚魚正靠在牆壁上打瞌睡,白日對羅暮說自己最近失眠,也不是騙他,這幾天她確實沒有睡好,躺在床上毫無睡意不說,半夜還會突然驚醒,算起來,她平均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晚上精神不濟也是情有可原的。
反正奚成壁也不需要她更衣鋪床,她就靠在這里眯一會兒吧。
奇怪,為什麼離內殿這麼遠,也能聞見那特有的龍涎香氣,如霧如煙,繚繞在鼻端,好似香氣的來源,就近在眼前。
原以為只有眼楮才會產生幻覺,沒想到鼻子也能。這味道也太濃郁了些吧,混合著呼吸間的熱氣,一同噴在臉上。
忽然間,她意識到不對勁,猛地睜開眼。
一張稜角分明,線條冷硬的俊顏,此刻正離她的臉不到兩寸距離,一雙凜然的茶色瞳仁,灼灼似電的與她相視。
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景象驚呆,一時間來不及做出反應,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像個木樁一樣靜立在原地。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就像是頭一次見面似的,她也鬧不清楚,被他這一番審視,怎會又緊張又期待。
良久,他從鼻腔中哼出一聲輕笑,因為太快又不明顯,以至于她听得不是很真切。
「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他斥責了一句後,抓起她的手,在她沒來得及做出反抗前,就從袖口去取出那只珊瑚手釧,一拉一滑,便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拉著她的手端詳了一陣,然後滿意放下,一個字不說,一句話不解釋,瀟灑地轉身回了內殿,將滿腔疑惑與不解,留給了身後那個呈一臉呆滯狀的女子。
鮮紅的珊瑚手釧,燈光下明淨透亮,貼著肌膚,還有一絲溫潤的暖意。
手釧價值如何她看不出,但也絕對不是凡品。
對于愛財的她來說,原本該是值得高興的,可不知為何,心里竟沉甸甸的,好似有一座大山壓在了心頭上,讓她連氣都喘不上來。
她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心志堅定的人,面對奚成壁頻繁的示好,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是個是軟不吃硬的人,他若一直對她心存恨意,嚴苛以對,她尚且知道如何應付,但現在,她徹底失了主意。
這個手釧她不該收,但是即便還給他,他也必然不會收回的。
煩,真煩。
奚成壁還是變回從前的上古凶獸好了,這個樣子,她真的適應不了啊。
當初還覺著,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呢?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就是一死,可現在她不敢這麼想了,原來小火慢慢熬,才是最可怕的。
真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用這個方式來折磨她的,這樣下去不行,她得想個辦法,來擺月兌現下這個惱人的窘境。
直到內殿的燈熄滅,她這才離開保和殿,朝自己的住處而去。
剛踏上台階,準備伸手推門,卻腳下一滑,身體失了平衡,朝著石階狠狠栽去。
臨倒下時,還不忘抬高右手,以免摔碎了腕上的珊瑚手釧。
這番舉動是在電光火石間決定的,當腿上的疼痛襲來時,她才感到後悔,早知道就伸手撐下一下地面了,也不至于摔得這麼狠,這麼實在。
揉著膝蓋,艱難地爬起身,借著月色,她彎身查看了一下自己摔倒的位置。
月光投射在地面上,亮白一片,伸手模模,濕漉漉滑溜溜的。
食指與大拇指相互搓碾了一下,發現原來這地上的水漬,竟然是油。
誰這麼缺德,把油潑在她的門前,這不是故意害她摔跤嗎!
目光在不大的院落內掃視一圈,發現其中有扇門並未關嚴,而是露著一條窄窄的縫。
她扯唇冷笑了一聲,這看似平靜的女官署,竟然也有那麼多的魑魅魍魎,嫉妒她就直說,何必鬼鬼祟祟做這些小動作,真若是看她不順眼,何妨做大些,在油中摻上見血封喉的劇毒,直接毒死她,豈不是更好?
她哼了一聲,不去管那躲在門後偷看的人,直接推門進屋,剛抬腿跨過門檻,發現在門檻下多了一樣東西,撿起來一看,竟是把瑞士軍刀!
她心頭重重一跳,連忙進屋關上門。
不知道那個躲在門後偷看她狼狽模樣的人,是否也看到了這軍刀的出現,萬一叫她瞧去,這事就麻煩了。
今夜天色陰暗,她只能抱著僥幸,希望對方只一心想看到她中計摔倒的樣子,並沒有注意其他。
點燃蠟燭,坐在燭光下,細細觀察手里的軍刀。
這是把十成新的瑞士軍刀,好像還沒有人使用過,至于為什麼會從現代來到這個世界,她猜不出原因,但總歸跟自己有關。
站起身,正欲把軍刀和上回出現的唇膏放一起,忽然間眼神一亮。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軍刀來的真是及時,她可以不用破費就白吃一頓大餐啦!
果然如羅暮所說,後日一大早,掌事就給她發了沐休的牌子,這一天她不論去哪,都不會有侍衛阻攔,但必須在宮門下鑰前回來,否則以擅自出逃罪論處。
不知羅暮的休沐日與自己是不是同一天,反正她剛領了牌子,就見羅暮穿戴一新等在她門前了。
女官署和後宮一樣,都是女人聚集的地方,自然免不了各種流言蜚語,幾乎是羅暮一出現,一大群女人就湊在一起嘰嘰喳喳,指指點點,江晚魚只當沒看見,倒是羅暮不好意思了,愧疚道︰「都是我不好,應該在宮門那里等你的。」
她看也不看那些女人,與他並排朝外走︰「雖然這事是你引起來的,但你也別內疚,這幫女人就喜歡沒事找事,就算你不來,她們也能找到別的方式膈應我。」
羅暮擰了擰眉,帶著一臉厭惡回頭看了眼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女人們︰「這樣吧,明天我向主公請個旨,把西華園那里幾個空著的宮殿挑個給你住,反正那里地方偏僻,宮妃們都不喜歡。」
「別別別,再偏僻那也是主殿,是給主子住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去。」潛意識認為,那里是妃嬪的歸屬地,她哪怕去睡大通鋪,也不想跟皇帝女人的身份有任何沾染。
羅暮卻不知她心中所想,一個勁勸道︰「那有什麼呀,主公又不是那種拘禮的人,不過那里離保和殿有些遠,你每天可能要早起半個時辰了。」
早起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這都不是問題,問題在于,那是一個不能逾越的界限,一旦跨過去了,她的底線也就跟著沒了。
她想拒絕,可羅暮卻已經換了話題,問她出宮後想去哪里玩,雖然想告誡他千萬不要給她添亂,但又覺得一味堅持這件事,反倒顯得自己很在乎似的,于是也把剛才的不快拋之腦後,認真地思索起來,要怎麼充實快樂的渡過這一天。
在她凝神思考時,羅暮目帶復雜地看了她一陣。
主公最近變得奇奇怪怪的,這丫頭好像也有些心神不寧,這倆人到底怎麼了?看樣子,似乎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既然不是自己想得那樣,那又會是哪樣呢?
想起主公說起她時的眼神,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又似乎迷茫了什麼。
出了宮,江晚魚說先去市集逛逛,這是她來帶古代第一次逛街,自然是充滿了新奇,與在宮內沉悶的樣子截然不同,簡直像個瘋丫頭。羅暮跟在她身後跑的氣喘吁吁,真鬧不懂這丫頭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體力。
她在宮中沒什麼朋友,女官署的人雖多,但與她說話全是一副不陰不陽的樣子,她實在沒法跟她們相處,倒是那個茉兒公主,很對她胃口,雖然有點小嬌氣,為人卻非常真實,非常和善,想到她一個人在宮中,孤零零的,沒有玩伴也沒有朋友,便打算買些有趣的小玩意回去哄她開心。
當來到一個賣劍穗與荷包的攤子前,她低頭無意間瞧見了腕上的珊瑚手釧,心中不由一動。
目光在各式各樣的劍穗上掃過,最終停留在一個亮黃銀線縛絲劍穗上。
劍穗的顏色雖然不是明黃,但接近明黃。
俗話說,英雄配寶劍,但寶劍也要配好的劍穗。
想到這劍穗在行雲流水的武動間飛揚起來的畫面,就覺得很漂亮,很驚艷,于是毫不猶豫買下。
「你買這個做什麼?你又不使劍。」羅暮看著她珍而重之地將劍穗收好,覺得奇怪。
她不理他︰「要你管!」
他撇撇嘴,有些不高興︰「我也沒想管,就是隨口問問,你不說就算了。」
東西買齊,帶出來的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雖然只有十幾兩,但還是像割了她幾塊肉一樣難受。
說真的,古代一點都沒有現代好玩,雖然風土人情以及文化藝術都與現代不同,但因生產力低下的原因,新奇的玩意不多,沒有電影院,沒有游樂場,沒有咖啡屋,沒有夜店酒吧,逛來逛去也就那些東西,不到半日,她剛出宮時那股子熱情勁兒就已經沒有了。
羅暮提議去看戲,她一听就蔫了。看戲?開什麼玩笑,從小到大,她只要一听到唱戲就會頭暈,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她一定要遠離听戲。
可不听戲還能做什麼?將所有古人能做的玩樂之事細數一遍,最終找出了兩樣比較符合玩樂標準的事。
一是賭博,而是嫖妓。
前者雖刺激,但人們常說十賭九輸,她愛惜自己的銀子,自然不會去做那種把銀子白白送人的傻事。
後者雖香艷,但她畢竟是女人,有心無力,除非有小倌館勾欄苑什麼的,去見識見識美男也不錯。
所以,想來想去,她發現出宮和不出宮,其實沒什麼兩樣。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就像一心想考名牌大學,刻苦讀書多年,只為出人頭地的好學生,結果發現就算上了名牌,當了博士,在社會上照樣沒有立足之地時,那種空虛惘然仿佛一夕之間希望破滅的感覺。
最終兩人找了個茶館,喝了一下午茶,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時,兩人才動身去醉仙居。
羅暮訂的是個雅間,她以為他也邀了其他人,結果發現就他們倆。
「不是吧,就只有你和我?」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這個人,不喜歡熱鬧。」羅暮不以為然。
說謊!他不喜歡熱鬧,那這世上就沒有喜歡熱鬧的人了!
「不管怎麼說,你也得邀羅熔一起來啊,他可是你兄長。」
「羅熔身為御前侍衛,要時時刻刻保護主公安全,抽不出身。」
她懷疑地看他一眼︰「可我怎麼听說,御前侍衛也是有休沐日的。」
「羅熔他不比別人,他是主公的左右手,需要他做的事情很多,不像我,整天游手好閑,什麼忙也幫不上。」
這家伙不會是在發牢騷吧,嘴上不肯承認,心里還不是酸的厲害。
「你也別太悲觀了,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在這方面沒天賦,不代表其他事也做不好,與其整日想著討你家主公開心,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喜歡做什麼,擅長做什麼,然後發揚光大,沒準就青史留名了呢。」
一番話,說得羅暮目瞪口呆,許久後,才一臉崇拜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還是你厲害,有眼光。你說得對,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羅暮也不是窩囊廢,總有一天會超越兄長的!」
十八歲了,還想著要超越自己的哥哥,他真是把羅熔當成自己心里的偶像了。
為什麼一定超越?做自己不好嗎?那樣只會束縛了手腳,無法真正翱翔天際。
這番話她終究沒有說出來,人各有志,每個人的想法也是不同的,他尊敬他的兄長,所以事事以他為標準,這也無可厚非,她沒有資格指責他。
胡吃海喝了一頓,她將早已準備好的軍刀拿出來,遞給他︰「上次拿了你一把匕首,這次我還你一把特別的,怎麼樣,喜歡嗎?」
羅暮見她還給自己準備了禮物,頓時喜上眉梢,接過軍刀,來來回回把玩,更是愛不釋手。
「你從哪找到這麼精巧的匕首?做工和手藝都太令人驚嘆了。」
「你別管我從哪找的,反正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你要是喜歡就拿去,不喜歡就還給我。」
「誰說我不喜歡!」見她伸手過來搶,他連忙側過身,將軍刀護住︰「送出去的東西,可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既是給我的,那就是我的了,你別想搶走。」
她也是做做樣子,哪里真想搶了,她若舍不得,就根本不會拿出來送他。「你可要收好了,這東西來之不易,若是丟了或是弄壞了,我要生氣的。」
他笑呵呵收起軍刀,一連聲的保證︰「放心放心,你送我的東西,我寶貝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弄丟弄壞。」搓搓手,有些難為情地說了句︰「謝謝你啊。」
羅暮高興,她也跟著高興,送他東西完全是出自真心,和懷揣目的送禮的感覺完全不同。
兩人又笑鬧了一陣,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若是不能趕在宮門下鑰前回去,只怕又得惹禍上身。
因為吃得有些撐,她打算一路走回宮去,羅暮在宮外有住處,不過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堅持要送她到宮門再離開。
兩人一邊走,一邊吹著夜晚徐徐的暖風,覺得再愜意不過。
「今天的月亮真圓,就像個大銀盤似的。」羅暮仰首望天,感嘆道。
「是啊,如果真是個銀盤就好了。」她附和著。
他好笑道︰「你也太貪財了吧,時時刻刻不忘你的銀子。」
「你才貪財呢!我這是對財神的尊敬。」
他忍不住噴笑︰「對……對財神的尊敬?你沒事吧,只听過吃壞肚子,沒見過吃壞腦……」羅暮正笑著打趣,卻驀地住了嘴,驚恐萬分地盯著身旁的江晚魚。
一切來得毫無征兆,她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撕痛,接著便是一口鮮血猛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