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十三篇 葬遙遠(1)

作者 ︰ 雨落輕含

大三臨近結束他便簡單收拾了東西坐車來到了新的城市,之所以選擇這里是因為他無意從網上看到這個地方很有發展潛力,加上離大學所在地方不遠,學校有事也可以立即趕回去。

剛到這里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說是來打工的,倒不如說是來觀光的。走了許久,他在郊外租了一間很破的房子,當作是臨時落腳點,並開始努力尋找工作。第一次踏入社會中的他對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緊靠著與生俱來的適應能力和滿腔的自信輾轉于各大面試會場。

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快他就在電信的一個營業網點找到了工作,可上了沒多久他便辭職了,原因是那里的工資只夠他每個月的房租,想要養活自己簡直太困難了。之後,他過了很長一段無業游民的生活,不是沒有地方上班,而是他骨子里的清高限制了他的選擇,被人看作是底層的工作他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漸漸的,他攢下的錢也差不多用完了,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己對這個社會的看法,想要在沒有畢業證的情況下養活自己、鍛煉自己,真的沒有可挑剔的資格,最終,他選擇了一家西餐廳做了自己跨入社會的實質上的第一步。

在他的兄弟來之前,我坐在咖啡廳里把自己知道的一小片段寫了出來,算是這一章的引言吧,對于完全空白的故事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編寫,打听到一部分我尚能展開聯想將其補充一下。打听到詳細故事我連插話的余地都沒有,至于打听不到。我真的不敢想象。

「好久不見,張女士。」

「好久不見。快請坐吧。」

「嗯,在你提問之前我先問一個問題吧,她對你的文章是不是真的至關重要?」

「那是肯定的,不過也不能太過勉強。」

「倒也是,咱們先聊吧,等會兒我再聯系她一下,就算她不和你說什麼,也該來祭拜一下。」

「各有各的想法吧,還是先不提她的好。」

「對。正事要緊,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他剛去你們店里上班的時候,你對他是什麼看法?」

「他來的那天我正好公休,不過因為是周二,全體員工要集體開大會,順便進行大掃除,所以我就被安排教他認識店內的擺設和打掃流程,他學的相當快,沒有多長時間就全部記下了。我也沒繼續留在店里。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才發現他和一個新人完全不同,端托盤、招待客人等等都做的十分完美。不過當時我並不怎麼喜歡他,少言寡語,對誰都是露出陌生的微笑。感覺很難接近的樣子。」

「也就是說一開始你沒怎麼和他說過話?」

「嗯,他起初沒有住員工宿舍,也不在店里吃員工餐。一下班就不知道去哪了。還是听別人說他在外面租了房子,每天都要回去給他對象做飯。當然我是不怎麼在意他的這些私事。」

「听你的意思,他在剛去店里的時候是孤僻的一個人啊。身邊也沒有什麼朋友。」

「孤僻倒談不上,只是比我們這群人要安靜一些而已。那時他身邊也圍著不少人,店里的經理、領班以及大部分女員工都把他當作是店里最帥、最優秀、最儒雅的員工,成天都試圖找各種話題和他搭話。還有就是他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累似的,只要上班就會不停地干活,完成的也是又快又好,沒幾天就成了所有帶班領班爭搶的目標,我記得那個時候有一句形容他的話︰只要有他在,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

「照這麼看,他應該提升的很快吧?」

「那是當然,他上班剛滿一個星期主管就讓他學習了點單,我們那里點單員每個月都有考核,完不成目標還要扣獎金,他剛開始成為點單員的第一個月,就把老員工給比了下去,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若不是他來的時間短,還沒有崗位工資,他頭一個月掙的就能比我多。後來開了二店,他又被調到那邊一個人照看整個二樓,沒想到他居然完美地應付了下來,要知道二店剛開業的時候相當忙,一到高峰期就會排隊,諸多員工聚集的一樓都經常遭到客人的抱怨,二樓的客人居然十分滿意。不過他沒有在二店待太長時間,因為一店只剩下一些新員工,根本忙不過來,他就以一換二的形式被重新派了回來,而且效果非常明顯,之前還一鍋粥的店里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了。

他上班一個月後,被提升做了見習領班,他可是開店以來晉升領班最快的員工了,還沒有人提出過反對一件,甚至是可以不听主管的安排,也不會不听從他的管理。」

「他升為領班後依舊和之前一樣嗎?」

「怎麼說呢,我們店里見習領班有三個月的考核期,他卻只用了三個星期就成了正式領班。別的領班在當時只會一個勁地命令普通員工,而自己卻找一些清閑的活干,他不同,無論什麼事情都會以身作則、親力親為,所以員工們只對他一個人打心底里信服,當時又傳出了這樣一句話︰和他一個班次是最愉快的。事實也是如此,只有他的班次從未出現過什麼紕漏,而且沒出現過讓員工義務加班的現象。

至于他的性格卻是完全不同,變得特別能說,而且每一句都會帶點幽默元素,不知不覺就讓人在和他的對話中忘記了疲倦,加上他在完成自己本職工作後總會幫助員工以及大叔大媽們工作,一時間對他的支持聲達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後來在競選主管的時候他落選了,不少人都站出來替他提出抗議,那場面我只能用壯觀來形容。」

「竟然能做到這麼成功?」

「何止啊。他除了在工作上,還在其它各個方面都表現的十分出色。到了後來簡直成為了店里的參謀,經理、主管有什麼事情都會找他商量。得到他的意見後才會執行下去。而且那時管理層都是80後,員工則都是90後,除了他意外,其他領班經常和員工吵架,久而久之大家就全聚在了他身後,別人說什麼都不管用,只有他才有下達命令的資格。」

「這個現象是一段時間內出現的,還是一直是那樣?」

「自然是一直了,無論是新來的員工還是短期工、小時工。他都能在極短的時間里與之成為朋友,並處理起自己完美的形象。」

「有沒有傳出他和哪個女員工的緋聞?」

「這就太多了,一開始還值得八卦一下,後來類似的人和事出現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店里的女員工好像都特別喜歡往他身上靠,撒嬌的時候就挽住他的胳膊,傷心的時候就靠在他懷里尋求安慰,還時不時請他吃些零食。不過他對所有人都是一般的好,倒也看不出誰是特殊的。直到她出現為止。」

「一會兒再說她,你們是如何成為兄弟的?」

「這件事我印象特別深刻。有一次因為丁點兒大的小事,主管找我談了好長時間,還句句都在批評我的錯誤。我一氣急就提出了辭職,後來還是他替我找主管理論了一下,才抹消掉對我的偏見。你也知道。男人麼,只要有人真心待他好。他就會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也不例外。從那以後。我們就走的近了,一起打台球,一起泡網吧,一起喝酒,一起開玩笑,加上他處處都照顧我,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兄弟。」

「有什麼事是你印象比較深刻的?或者是為他打報不平的?」

「這種事根本說不完,就舉幾個例子吧。首先是為他打報不平的,我記得是七夕節的時候,店里從下午五點開始排隊,一直到晚上十點,最後還是因為東西都賣空了才被迫停業。那天我和他都是晚班,剛停業沒多久,其他班次的人以及主管就匆匆下班離開了,只留下我們晚班的幾個人收拾一堆爛攤子,我們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半,他就讓我們這些員工都下班了,其實那會兒並沒有收拾完,他卻說他一個人就可以了,我們拗不過他只好服從了安排。第二天我才從看店的師傅那里得知,他一直忙活到凌晨一點才全部收拾妥當,離開時步伐都是搖搖晃晃的。為此我找他好好談了談,問他為什麼不讓我們幫忙,為什麼不提出這麼幾個人根本忙不過來,他的回答讓我很吃驚,是這麼說的‘大家都很累了,何必再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況且我一個人也沒問題啊,你們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就足夠了’。在他心里可能真的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只想著如何才能讓別人開心、輕松,他哪里知道這樣折磨自己會讓許多人都心疼的。

印象深刻的事呢是我過生日的時候,他搭著我的肩膀說的一段話,‘你小子就是沒心眼,光憑著年輕氣盛不計後果地往前沖,我不討厭你的這種性格,也不計劃勸你改變,不過你記住,只要咱們在這上班一天,我就會幫你善後,你不用管某些三八的人可以刁難你,只要我在就能讓他們有勁使不出來。就算以後咱們各奔東西了,你依舊是我兄弟,有什麼困難一個電話過來,我保證隨叫隨到’,因為這些話我差點沒哭出來,不過卻讓我更加認可了他這個兄弟。

還有就是我真正想辭職的時候,他非常明白我的厭煩,就沒有勸我留下,還幫我說通了當時緊咬不放的主管。臨走時他在我行李里塞了一條蘇煙,狠狠給了我一個熊抱,我能感受到他的不舍,但還是支持了我的選擇,這份信任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只是沒想到,本來應該重聚在一起喝酒的,卻變成了我為他送行,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多空出些時間陪陪他的。」

「你也不要太難過,誰也料想不到他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我沒事,大不了以後我去世了在陪他喝酒。咱們繼續吧。」

「好,那就說說她吧。」

「說之前你先看一樣東西吧。」

記過他遞來的一張紙。滿心疑惑地將它打開,里面是一首他寫的詩︰

「要努力去忘記。忘記那個人

我不是一只口渴的狐狸

不會望著高勁瓶里的水痴痴發呆

我也不是一個愚蠢的路人

只會望著遠方的青梅

要去忘記

因為不願意看著那一抹笑顏在心頭留疤

要去忘記

因為不想讓自己沉淪在不可能的幻想中

要去忘記

因為舍不得完好的身體變得遍體鱗傷

不說後悔,不道遺憾

就算不停地滴血也不願回頭

只怕一回頭

就會淚流滿面

只怕一回頭

就永遠仍不下

對不起

你不曾陪在我身邊

但我依舊要忘記

說聲再見

就這樣相忘于奔涌的歲月中吧」

這首詩應該寫在他留給我的那篇之前,因為字里行間還透著許多淒美,而不是鋒利的傷痛,是的內容倒沒什麼,都是述說自己追逐不到的愛情,真正讓我在意的是詩的最後他寫下的一句話——讓那個人暫時成為我的秘密吧。

「這個是?」

「我回家翻以前的工作筆記時發現的,我記得他是在八月中旬的時候完成的,當時我硬搶了過來。結果就忘了歸還了。」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要用秘密裝載那個人嗎?他的這份情感你們不是都知道麼?」

「我想,被他當作秘密的不是那份情感,而是情感產生的原音,以及他幻想出來的未來。」

「有什麼根據嗎?」

「我們許多人都知道他愛著她,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應該能算是根據吧。」

「也可以這麼說。他們是在什麼時候相遇的?」

「她是在二店開業的時候被經理請過來幫忙的,而他是在回到一點後才與她相識的。」

「他又是在什麼時候產生的那種情愫?」

「這個我也說不好,很突然,等到我們大家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深陷進去了。剛剛給你看的那首詩很有可能就是他在發覺自己動情不久後寫的。」

「那就奇怪了,從時間上看他八月份才剛去那里沒多長時間,而且那時候他不是有對象麼,怎麼會重新愛上另一個人。還愛的如此無法自拔,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我沒辦法回答,他也從來沒和我說過什麼。」

「唉……看來也只有另一個世界的他才知道了。那你能說一下你親眼看過的他們之間的事情嗎?」

這一次我還是沒能立刻得到回答,問題剛剛問完。他的電話鈴聲就響了,看著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惆悵的表情我實在不敢想象能將話題繼續下去。也許他的故事我真的只能寫到這里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並沒有耽誤太長時間,這到讓我有些意外。

「沒事,你要是忙咱們可以再找時間聊。」

「大概沒有這個必要了,她剛剛打電話說已經到了墓地,讓你過去一趟,我想她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的。」

「真的?那咱們趕緊過去吧!」

「等一下!」他阻止了匆忙收拾東西的我,用一種類似猶豫的表情說到,「我就不過去了,那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而且我希望你不要給她讀他寫的詩,他們之間已經夠悲劇了,就不要再拿悲傷的文字去刺激她了。」

「倒是可以,不過你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請求?」

「我猜想,她選擇在墳前和你見面,應該是有些話想說給他听,如果你把那些詩讀出來,她恐怕就說不出口了,看似堅強的內心卻十分脆弱,這是他們共同的特點。」

「你怎麼如此了解?難道……」

「你想的太多了,這些都是以前他在酒後告訴我的,一直沒有忘記罷了。」

「這樣啊,那我先過去了,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聊。」

「好的。」

坐在駕駛座上我一直在想,這會不會是我唯一一次如此希望去他的墓前,又會不會是我最感興趣的一段故事,也許她會告訴我答案,也許我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遙遠,往往並不是指實際上的距離,而是在抱有某種希望時,與目的地之間橫亙的錯覺。就像我現在的感覺,似乎坐上飛機也需要用去很長時間。對他來說,這個詞恐怕就更加形象了,正如人們常說的︰明明盡在咫尺,卻那般遙不可及。也許在他的人生中,所有出場過的人都是陌路天涯,他站在荒蕪的此端,他們站在綠綠青青的彼端。

從降生到淪陷,從墮落到重生,他埋葬過許多東西,唯有遙遠是他永遠都不可能埋葬的。在世時,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和回憶;離世時,又只能從某個未知的孔洞中窺視這邊留下的掛念。這應該才是他二十幾年的旅程中,最為悲哀的事情,也是我最無法用文字描述出來的故事。

但願,他們遲到的話語,能將遙遠變成單純的遠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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