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十五篇 葬逃離

作者 ︰ 雨落輕含

回到老家以後,他並沒有和父親解釋這麼長時間去了哪里、干了什麼,也可以說沒有這個必要,他早已習慣了沒人關心的生活,如果父親、母親突然溫柔起來,他才會絕對吃驚,還會做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的心理準備。

他沒有選擇去父親的廠子里幫忙,在別人眼里頂著光環,實際上卻是如同外人般的生活他實在無法接受,也無法適應商場上勾心斗角的每一天,雖然說起偽裝他絕對是一流水準,但還不至于把用于自我保護的技能荒廢在皮笑肉不笑的交談之上。再者,因為剛剛體驗了一把心結成冰又碎成渣的感覺,他完全無法讓自己重新活絡起來,致寒的冷漠依舊在四周肆虐著,驅逐著所有可能帶來溫暖的苗頭。

當然,他也沒有讓自己松懈下來,選擇了追逐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寫作。

在他自以為寫的不錯的時候,又一個讓人困惑的問題出現了。因為他一直都把文章作為自己的寄托,所以字里行間中早已沒有了青春的氣息、年輕的活力,無論是網上還是各大編輯社都沒有采用他的稿件,就好像一個穿著夏裝在赤道附近散步的人,忽然之間來到一片冰天雪地中,怎麼可能會有多余的心思去解決眼前的問題?就算有,恐怕也是在臨終前才冒出來的一閃而過的靈光。

和對愛情的態度不同,他對自己的夢想從未想過放棄,一個網站不行就去另一個,一個編輯部不行就選下一個。周而復始,越挫越勇。不過生活真的和他不投機。無論他如何努力,到最後都是無功而返。從死于四月份一直到十月份,他用去了半年時間宅在家里,就為了能夠得到一個認可,結果卻是在四周築起了高不可攀的圍牆,幾十萬字的文章也成了自娛自樂的消遣品。

在于一個極其要好的網友聊天是,他終于忍不住抱怨到︰

「我就是一個被現實拿來玩弄的跳梁小丑,每天都在表演著夸張的節目,我做到了嘩眾卻沒有得到寵愛。真相找個偏僻額度地方自生自滅,省的再面對數不清的蔑視的眼神。以及那些總是橫亙在我面前的巨大障礙。」

他之所以敢和這個網友說這些,是因為她總會靜靜地聆听所有的話語,然後用有些極端的方法打消掉他消極的念頭。這一次也不例外,她的一句「記得帶上我一起自生自滅」,便讓他無言以對。對于那些用哄騙應付不過去的人,他一般都會選擇屈服,任誰都不會選擇和一個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的人認真,那樣只會給自己戴上「笨蛋」的頭餃。

他的堅持並沒有持續下去,十一月初的時候父親終于對他下達了停筆的命令。還意味深長地說到︰

「你也長大了,就快要成家立業了,成天待在家里怎麼行?出去找個班上,或者來幫我吧。」

很在理的話。但放到他耳朵里卻變成了別的意思,他很清楚父親的公司遇到了困難,這番話不是說給兒子的。而是說給一個累贅的,在父親心里。恐怕他只有兩種形態,一種是棄子。一種是工具。

「除了這兩個選項還有別的嗎?」

「我幫你相了一個對象,你現在去結婚也可以。」

「相親?結婚?對方是哪家的富千金啊?」

「這有什麼所謂,只要你能多出去玩玩,恢復一些年輕人的活力就好。」

「然後呢?幫你弄回來點資金?寫作是我一直的夢想,小的時候沒條件,現在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了,你又要剝奪我唯一的樂趣。從小我就在你的命令下過著作嘔的生活,長大了竟然還沒有掙月兌出來,我到底是有多可悲?不過你的方法確實提高了不少,除了讓我幫你還想到利用我勾引公主級的人物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被殘破的家庭限制,被惡劣的父母限制,再被嬌生慣養的花瓶限制,我還有屬于自己的空間嗎?」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把心里話全盤托出,上一回蔓延的是悲傷,這一回則是滿腔的無奈。說他在反抗不如說他在控訴,皮諾曹都有自由的時候,而他卻一直被白色的細線牽扯著,身不由己。

「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說話?我也是為你好。」

「現在把我當你的孩子了?為我好?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你遇見的困難?是不是以為我還和以前一樣敢怒不敢言?是不是以為你已經不虧欠我什麼了?很遺憾你徹底錯了,當然,你是不會承認自己錯了,在你的字典里永遠都只有自己,沒有別人!而我,連個別人都稱不上!」

「就算你不為這個家考慮,也該為你妹妹考慮吧,將來只有你能照顧她。」

「這不用你來告訴我,妹妹就是妹妹,我可以沒有家,但一定會給她一個幸福的家,不過,請您不要限制我的追求,您早就喪失了這個權利!」

他沒有再繼續和父親交談下去,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自己和父親斗爭的結果是怎樣了。正如他寫在本上的一句話︰

反抗不一定能帶來滿意的結果,但至少能走在自己選擇的路上。

寫到這里,就是我全部知道的內容了,他在給我講述的過程中,在最後說了句「我還是離開了那個家」,我猜想他就是一個人開始生活以後,才逐漸成為的網絡心理醫生,開始用開導別人的話安慰自己、麻痹自己。不過我並不清楚他為什麼離開,或者更應該用逃離來形容,就像他逃離這個世界一樣,都是我暫時未解開的謎團。

正當我思考該如何給文章補上結尾的時候,一直隱身的qq顯示出一條添加消息,按我的習慣一般會直接無視。可這一次我選擇了同意,因為那個人的驗證筱惜是「他的朋友」。如果這個人就是他最好的網友。說不定我就可以圓滿完成繁重的任務了,更何況還是她主動找上我的呢。

「請問你是張作家吧。」

「是的」。被他身邊的人一口一個作家的叫著,我已經漸漸習慣了這個稱呼,至少能從表面上看出我有為他完成遺願的實力,「讓我猜猜,你是他最密切的那個網友吧?」

「沒錯。」

「你今天主動聯系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其實他在自殺前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讓我找時間轉交給你,我看了里面的內容一直都挺猶豫的,所以才拖到了現在。我這就傳送給你。老實存著這一片文檔我都快要崩潰了。」

我很驚訝到底是什麼樣的內容,能讓一個從未謀面的朋友說出崩潰這個極其嚴重的詞匯。難道他的故事已經變成和黑死病同一級別的瘟疫,無聲無息間便讓許多人品嘗到了難以忍受的痛苦?

深呼了一口氣,點開了她傳過來的文檔……

「很抱歉,通過這種方式來繼續沒有說完的故事。在此之前,我想你一定十分好奇為什麼沒有直接將這個word發到你的郵箱吧。說實話,我原本就計劃將故事停留在離開那個家的時候,後來一向這樣會使你的文章沒有好的結尾,還會讓人誤以為我選擇自殺是因為離開了家的緣故。至于我先發給朋友再轉交給你。是因為這樣你就不會被最後的東西帶到一個無法掙月兌的誤區,我相信,你看完之後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記得咱們之前聊到我和父親最後的一次對話那,你應該會把它寫出來。這樣也好,就省的我從頭說起了。

離開那個家,原因有兩個。第一實在和父親聊過之後。他還是沒有容忍我的追求,每天都在催促我走出這個家。甚至還有一次擅自把給我找的相親對象帶了回來,就為了讓我盡快幫他籌到周轉資金。那時候的場面真的很有意思。我一看到大小姐氣質彰顯無遺的那個女人,就打心底里厭惡,高傲的眼神、輕浮的舉動,真虧了她能穿住那麼名貴的衣服,不過那女人倒是對我有了一丁點兒感覺,沒事就會約我出去,去的地方不是ktv就是酒吧,因為實在不想再觸踫奢靡的生活,我便切斷了和他們的所有聯系,一個人搬了出來。

另外一個原因是濃濃的嫉妒,你一定想不到我還會有這樣的心理,更想不到我嫉妒的對象是我妹妹。那年我妹妹七周歲,差不多就是我見證父母離婚的年齡了,可她的生活要比我多彩了許多,無論父親他手頭富裕不富裕,都會滿足她任性的要求,也從未給她施加過什麼壓力和痛苦,我並不幻想那種掌上明珠般的生活,卻仍舊希望自己可以享受到她一半的待遇。要知道,她的衣服可以多到沒地方放,我小時候卻是穿著一直不變的幾件衣服知道破的無法縫補或者小的包裹不住;她的生日禮物可以是幾千塊錢的東西,我那時的卻是五毛錢兩張的手工折紙;她的玩具可以堆滿整個床鋪,我的卻是便宜的次品或是用塑料粘成的簡易模型。我一直都很想問父親,為什麼同樣是他的孩子差別竟然這麼大,拋開不同年代經濟條件的差異不說,光是得到的寵愛就已經天差地別了,她可以隨意放肆、隨意犯錯,我只能不停偽裝自己,強顏歡笑,真的很無法接受,大概是秉著眼不見心不煩的真理,我離開了那個僅有我是特殊待遇的家。

就到這里吧,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了,冒然將你作為我存世的影子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如果把你裝裱成我的一個分身,恐怕去了另一個世界我也無法自由自在的生活。

再次謝謝你,拜了。」

正如他所說,我的確沒有想到回事這樣的原因,嫉妒是真的,對妹妹的疼愛也是真的,在這樣的矛盾中勉強堅守一顆純潔的心,真的太難了。不過有一點他判斷錯誤了,就算我一早就知道了原因,也不會走進什麼誤區,他在我眼中至始至終都是悲哀而又完美的,零星的瑕疵只會證明他的溫柔,不會揭示他的丑陋。

「你還在嗎?」職業的緣故,我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她。

「在。」

「謝謝你將他的話語傳達給我。」

「不用。」

「我能問你幾個有關他的問題嗎?」

「可以,但我不一定會回答,這樣也無所謂的話,你請便。」

「你看到這篇文檔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荒唐、難以置信,雖然我知道的只是他的一小部分片段,但仍舊可以想象他悲催的人生。」

「看來你蠻敏銳的,那你想象出來以後,對他的看法有什麼改變嗎?」

「沒有,他還是他,溫和、體貼、善解人意,時而堅強時而脆弱。我也不想區分真實的他與虛幻的他,無論過去多久,他依舊會在我心中保持高達的形象。」

「很不錯的回答,既然如此,我猜你一定喜歡過他吧。」

「不是喜歡過,而是一直都喜歡著。而且他本身就是那種讓人在相處不久後就會依賴上的人,這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同時也是對他的諷刺。能給予別人需要的,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這種人我能遇見一次也就足夠了。」

「想必你曾經表白過吧,他是如何回答的?」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好吧。」我沒有逼迫她,在他身邊瀏覽了太多悲劇,我也學會了同情,「最後一個問題,他給你發這封郵件的時候還說了些什麼?」

「讓我把文檔轉交給你啊。」

「我是指對你還說了些什麼。」

「唉……還有一句很晦澀的話︰對不起,不重要,不深愛。」

「不重要……不深愛……」,我輕聲念叨了這六個字很久,隱約間感覺出是對她委婉的解釋,不深愛是因為那個她,不重要大概是因為另一個她。可是我不明白,深愛和重要真的可以區別開麼?或者它們真的可以並駕于同一高度的不同位置嗎?

「那你現在弄明白這句話了嗎?」

「弄明白一半吧,‘對不起’是說給我的,後面的是說給別人的,他不止一次提到過‘萌’這個字,只是我不清楚那個人屬于深愛還是重要。」

「這樣啊,我會想辦法幫你弄明白的,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有時間再聊。」

關掉對話框後我感到一陣輕松,她告訴我的那個人和第一次與他好朋友聊天後我查到的那個人應該是同一個,就是對他來說最為重要的人。自從提筆以後,我就仿佛在沿著一個圓圈不停地奔跑,現在,我終于又繞回了開始的地方,作為結束,那個「萌」是最好的選擇。

和他深愛的人聊天時,我們選擇了墓地;這個最重要的人,我也應該在一個特殊的場合下和她見面,所以我決定駕車親自去她的老家,就當是我對她的尊重吧。

我並不擔心他會抱怨我的深度挖掘,作為一個用死亡逃離記憶的人,沒有資格批評我這個替他四處補齊曾經的人;也可以說是我不想看到他斷絕呼吸以後,仍然過著逃亡的生活,就讓我冒充一下偉大的善人,替他面對一下吧!

葬,逃離;卻葬不掉,她們腦海中生動的你。

這是我要為你說的,最後的餞行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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