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沫來敲門的時候,我正盯著一頭亂蓬蓬的毛發機械化地給自己沖著咖啡,昨晚回來以後靈感就忽然爆發出來,等到將它宣泄在紙上已經是凌晨四點了,本想一覺到中午,結果卻被一只視死如歸撞在窗戶上的麻雀給嚇醒了,看著略帶裂縫的玻璃以及粘在上面的幾片羽毛,我有種想要厚葬它的沖動。
和我的邋遢不同,楚夕沫要精神了許多,淺藍色牛仔褲和白色休閑t恤取代了之前的連衣裙,原本披散的長發也扎成了一個馬尾,從清純到時尚,她完成了一個很棒的轉型。
「你不是剛剛睡醒吧?這都已經八點了!」
「準確地說,我還沒有睡醒呢。你這麼早跑來有什麼事嗎?」
「明明是你說的我可以隨時來找你,才一個晚上你就忘記啦?」
「沒有,怎麼會!今天想要我陪你做什麼啊?」
「當然是遛遍真個夕城了!給你半個消失的時間收拾自己,然後出發!」
在心里暗嘆一聲,楚夕沫雖然喚回了我生活的色彩,但一下就這般絢爛真有點適應不了,可惜我沒有理由拒絕她,強勢以及秒殺所有男性的水汪汪的大眼楮,都是我無法應對的東西。
走出門的剎那,我差點被陽光晃暈了過去,一年多才適應下來的灰蒙蒙的空間,忽然被明媚撕成碎片,想要接受這個事實,還需要花費丁點兒的時間。不過這並沒影響到我喜悅的心情,陽關下徹底彰顯樸實的夕城真的很迷人,正像人們經常念叨的︰最簡單的事物往往才是最美麗的。除此之外大海也完全變了模樣,我終于有機會欣賞到波光粼粼的景色了,模模糊糊還能看到遠處時而躍出水面的魚兒。
「今天的天氣不錯吧!」楚夕沫一邊撫模著沙子一邊甜美地說到。
「相當不錯,我徹底感動了,多長時間沒有遇見這樣的天氣了。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來到了天堂,真不知道夕城是用陰暗掩藏了光明,還是陰暗掙月兌了光明的束縛,肆虐在夕城的每個角落。」
「你不至于每句話都說的這麼文藝吧,我都不好意思接話了。」
「這也能算是職業病吧。對了,你計劃帶我去哪里啊,夕城地方雖然不大,可我除了海邊哪還沒去過呢,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你可一定要帶我去啊!」
「這到底是你陪我,還是我陪你啊?」
「互相的。各取所需嗎!」
「老實說夕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當然論整體的話,這里一定很特別。除了海邊我知道還有兩個地方值得去一下,今天我就暫時當一個小導游好了。」
跟著蹦跳著的楚夕沫來到一條巷子里,在夕城除了一條主街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巷弄,不由暗自慶幸自己沒有隨意溜達,不然非得迷路不可,尤其到了晚上,恐怕比走迷宮還要艱難許多。
楚夕沫帶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這條巷子里很不起眼的一家小店。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和普通人家一般無二。進到里面後我才勉強判斷出這是一家工藝品店,之所以說是勉強,是因為所有擺放的東西都很奇怪。幾乎看不出是什麼事物,有點像從某個神秘的古老墓穴中挖出來的隨葬品,夸張並略帶陰森的氣息倒也很配小店的裝潢和一般情況下夕城的景色。
在我苦思她為什麼帶我來這兒的時候,她卻看的津津有味。還向骨瘦如柴的老板詢問著有沒有新的工藝品,或許她是這里唯一的常客吧,也或許在夕城只有她才會喜歡如此怪模怪樣的東西。
「這家店鋪蠻特別的吧!」走出那陰暗的小房間後。楚夕沫興奮地說。
「是很特別,我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修飾它的詞匯。」
「怎麼,你不喜歡那里?」
「倒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有些適應不了那里的工藝品而已,每一個都好像帶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陰暗歷史,擺在家里極有可能招來些不干淨的東西。」
「你的想法總是這麼特別。我覺得吧,那些工藝品都似乎在訴說著什麼,或喜悅或悲傷,或興奮或低沉,每當看到它們我都會有種親近的感覺,仿佛擁有著和我可以共鳴的靈魂。」
「共鳴的靈魂麼……」我低聲念叨了這句話很多遍,如果她說這是自己特別的喜好我還可以理解,涉及到靈魂我就有些不太敢想象了,除非她的過去已經沉積到相當粘稠的程度。
「你又開始不說話了,這次算我錯了嘛,沒有顧及到你的興趣,咱們快點去下一個地方吧,我保證你會有輕松的感覺,那里真的很不錯。」
強行從思考中擠出一抹微笑,跟著楚夕沫沿著主街向中心走去。
這一回她把我帶到了一家名叫「島嶼」的西餐廳,我真沒想到夕城這座小城會能經營起如此高檔的地方,未等我進入店門,就不自覺地將冷清賦予了它。
事實與我想象的相差很遠,「島嶼」里面人非常多,我甚至有些懷疑夕城一半的人都待在這里,沒有嘈雜的吵鬧聲,也沒有刺耳的刀叉聲,一切都顯得十分典雅、平靜,還有一首循環播放的歌曲蕩漾其中……
「loveuu我像孤獨的漁夫
說不出愛的溫度
很想給你幸福
你卻自我保護
轉彎處只剩下潮汐之外的荒蕪
loveuu卻在海里迷了路
找不出心的歸屬
思念越嘗越苦
心跳亂了腳步
怎麼我讀不出你唇語之間的無助
就算用盡所有真心
都到不了你的心底
回憶難以靠近
你是我奢求的唯一
讓我用盡所有力氣
只要你相信
我最堅持的聲音
只剩一句loveyouyoustaywith……」
這是我第一次听到這首歌,卻不自覺地陶醉了進去,它並不十分適合餐廳這種地方,但放在夕城這個大背景中竟然顯得格外合適,也許在不遠處的海邊也有那麼一片不明顯的荒蕪。
和楚夕沫坐在一個角落里,點了兩份牛排。兩杯飲料,比一般西餐廳低了許多的價格應該就是吸引客人的主要原因之一吧,至于別的理由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又在想什麼呢?」楚夕沫停下來回摩擦的刀叉。有些擔憂地問到。
她這種奇怪的語氣我沒覺得奇怪,任誰都不願意看到自己帶來的人露出不滿意的神色。
「這里很不錯,所以就沒忍住多想了一些東西。」
「舉個例子。」
「嗯……比如說我的這杯西瓜加香橙叫做‘愛琴海’,你那杯菠蘿汁又被稱作‘夢露’。真的好佩服給它們命名的人,能將極其普通的事物形容的很唯美。」
「你不是也在用華麗的文字修飾普通的事物麼?」
「表面上說確實十分類似,本質上卻有很大的區別。我的文字修飾出來的都是看似深奧實則淺顯的東西,而這兩杯飲料的名字卻有其特別的含義,只可惜我不太了解就是了。」
「我可不這麼認為,飲料終歸是用來品嘗的,再好的名字也只是用來哄抬它們的價值而已。你的文字卻不同。它們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可以頃刻間顛覆人們一貫的思維,並將情感帶到很玄妙的空間中。」
「快別捧我了,先吃飯吧!」
倉促地終端談話雖然不太禮貌,但我實在不敢將話題繼續下去,因為我怕自己臨時編出的謊言會被拆穿。真正讓我陷入沉思的是這家店的老板,將如此悲傷的歌作為店里唯一的旋律,應該不單單只是因為喜歡,恐怕那人也和楚夕沫一樣。和這首歌的靈魂產生了些許共鳴。想來還真是奇怪,來到夕城後總遇見些有故事的人,難道是老天爺大發慈悲,免費為我提供的寫作素材。或者是莫名其妙地給我的試練。
傍晚的時候我就和楚夕沫分開了,可能是因為彼此都還沒有適應長時間待在一起,從下午開始我們的對話就少了起來,與其陷入尷尬的氛圍中。還不如早些說再見,還能給彼此一個緩沖的時間。臨別時她唱了一遍「島嶼」里的那首歌,也卻是唱出了其中的憂傷。只是她天生不適合當一個垂釣愛情的漁夫,沒能帶給我特別真實的感觸,而歌的名字也終于是讓我打听到了,《loveuu》,沒有強調love,而是強調了you。
在漸漸稀薄的余輝中我又來到了「島嶼」,比起中午,現在這個時候店里要冷清了許多,我也只能認為是夕城人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他們大概比我這樣的外來人更加懼怕將要降臨的黑暗。
「請問您需要些什麼?」
剛剛坐下一個漂亮的女服務員便微笑著走了過來,她給我的第一感覺非常不錯,不弱于楚夕沫的相貌,卻要顯得更為穩重,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的眼楮比楚夕沫的要渾濁了一些,那並不是歷經紅塵事故後的渾濁,更像是她可以覆蓋上去的,至于目的,應該是不想讓別人透過窗口看到她的心靈。
「幫我拿一杯冰咖啡吧。」
「請稍等。」
說到咖啡,這是我從三番五次被退稿後才喜歡上的,很多人都說不同的咖啡擁有不同的含義,我並不在乎這些,懷著不一定恰當的心情去品嘗,終歸沒有任何意義。只要能體味其中的苦,對我來說就足夠了,花草需要雨水的澆灌,我需要的是比心情更加刺激的苦澀。
靜靜地喝著冰咖啡,靜靜地看著窗外拉起帷幔的夜色,忽然覺得「島嶼」這個名字就是應此景而生的,黑暗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以及熟睡的人中我這唯一還在暗自感慨的存在。吸引人的島嶼有很多,但卻抵不過大海中密布的孤島,而且後者往往比較容易催發人們心中壓抑的情感,我現在就處在這樣一座島上。
「這位客人,請問您還有什麼需要嗎?我們這里準備關門了。」
從恍惚中驚醒過來,發現手中的咖啡杯早已變得透亮,除了和我說話的女服務員外也在沒有其他任何人。看著四周早已收拾干淨的桌子、地面,我有些換衣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從呆滯中回過神。
「抱歉,我忘記看時間了。」
「沒關系,如果不是已經很晚了,我也不會冒然來打擾你的。」
「話說回來,你應該就是這里的老板吧,剛才給我點單的時候就覺得你和別的服務員氣質不同,現在又留到了最後,必須得夸贊你的敬業啊。」
「你誤會了,我只是這里的經歷,至于老板恐怕還沒有人見過。」
「這麼神秘?也罷,既然你是這里的經歷,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可以。」
「那首《loveuu》為什麼一直循環播放?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這是老板的要求,我猜只是因為單純的喜歡吧。」
「哦?是麼,看來是我想的太多了。好了,我就不打擾你下班了,有時間再聊。」
離開「島嶼」後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多虧了朦朧的月光,才驅散了之前在這個時候總會彌漫在心頭的恐慌。我不認為那個經歷說的都是真的,有膽量在人口稀疏的地方開一家西餐廳,就應該有足夠的實力在更為繁華的地方追尋自己的喜好才對,大可不必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將其具象化。如果我是一名記者,一定會對這件事產生足夠多的興趣。
回到家的時候又是一個零點,最近我好像和這個時間有了一種莫名的緣分,許多事情在此開始,又有許多事情在此終結,或許只有我才是那個能完整閱盡一整天的旅行者,就是不知道該說成是幸運還是不幸。
掏出手機看著楚夕沫在幾個小時前發來的短信︰
「輕含,雖然讓你做了我的哥哥,可我還是喜歡這樣稱呼你,有些曖昧,你就忍受一下吧!今天謝謝你,我好久沒體驗過與人相伴的生活了,也好久沒有當著別人面唱過歌了,能重新找回原來的自己,我真的真的好開心。你是否也有和我類似的感覺?必須肯定的回答我,不然我會失落的。我先睡覺了,你可不要又熬夜啊,因為明天我還會去找你,晚安!」
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久違的睡前祝福,久違的溫馨,明明向往著卻又想拒絕它們的到來,這大概就是對愛情的恐懼吧,不想讓任何苗頭有機會猛烈燃燒起來。楚夕沫對我應該已經從初時的信賴變成了依賴,而我對她的感覺除了憐惜仍舊是模模糊糊。
很早以前讀過這樣一句話︰听弦斷,斷那三千痴纏。墜花湮,湮沒一朝風漣。花若憐,落在誰的指尖。我和楚夕沫雖還沒有走到如此夸張的景色中,但可以肯定,她若是花,終究不會落在我的指尖,要問為什麼,我只能說自己不過是一場風漣,路過而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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