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三章 第六篇

作者 ︰ 雨落輕含

夕城罕見的這場雨水下了很長時間,雖然不算太大,但一直沒有停下的意思,稀稀拉拉的像極了遲到的梅雨季節。除了第一天用身體感受了一下雨滴外,我再沒有出過房門,倒不是因為莫羽曦的叮囑,只是從那天暈倒以後我的題為便一直保持在39度上下,能在屋內稍微走動走動就已經是極限了。

莫羽曦這些天成了我家的常客,早上提著面包、牛女乃把我從睡夢中強行拖起來,叮囑了許多繁瑣的事情之後才趕去「島嶼」上班。中午她會發短信來問候,無論我回復與否她都不會再多說一句話。晚上她一般會親自下廚,給我做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然後在注視著我睡著後方才悄悄離開。我也曾用各種理由勸阻過她,結果卻都在她的堅持下灰飛煙滅,也許在我心里也正渴望著這樣的生活,不管是否擁有,只要一刻相伴;不管是否長久,只要一絲溫暖。卑微的自我安慰,卻成了唯一的希望所在。

雨在下到第九天傍晚的時候終于是停了下來,潮濕的空氣加上無力的夕陽,仿佛整個夕城都在幾天中腐化了下來,感覺不到絲毫的活力。莫羽曦今天沒有上班,待在我家無言地做著大掃除,我想不明白是什麼促使她為一個被拒絕的人如此盡心盡力,單單為了道歉未免太夸張了些。當然,我並沒有開口詢問,問了她也不會如實回答,況且彼此靜默、彼此思考、彼此感受著對方的溫度,對我們來說是最和諧的畫面了。

「輕含,咱們出去走走吧。」莫羽曦推開我臥室的房門,有些緊張地說到。我不怪她忽然客氣了許多的語氣,和我不敢直面混亂的關系類似,她不敢面對的是我某些時候死寂的眼神。

「你想去那里?」

「去那塊崖壁吧,我好長好長時間沒去過那里了。」

微微點點頭。起身向外走去,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話就少的可憐,大概是想用冷淡保護自己,說的多了只會讓自己的無力變得更加鋒利。

因為剛下完雨,崖壁上多少有些濕滑,那棵樹也在幾天的打擊下回歸到初始時光禿禿的模樣,蕭條的景色,以及尚還蕭條的心情,相互映襯中傳出了死亡的氣息,或者我見證它的枯萎。或者它見證我的凋零。

「這里真是一點都沒變。」莫羽曦蹲在崖壁邊緣,望著腳下翻滾的海水輕聲說到。

「只是你不想承認它的改變而已。」

「又變成以前那個句句帶刺,又讓人無法反駁的樣子了。」

「以前我會用編出來的話語中傷別人,現在我只會陳述事實,無法反駁是因為你不得不承認。」

「確實,以前的這里是我想要埋葬自己的地方,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思考過,如果有一天我厭惡了自己的人生,是選擇在樹上吊死還是選擇跳入大海里。雖然後來我選擇了割腕,但這里依舊記載了我最初的死志。之後我開了‘島嶼’,再來這里時想的就變成了該如何勉強自己生活下去,和樹一樣選擇被動。或者和大海一樣選擇深沉,權衡之下我拿起了偽裝用的面具,決定表面上快快樂樂,內心深處則任由過去波濤洶涌。最後一次來這里應該是和你剛剛相識不久的時候。那是唯一一次我向大海傾訴了暖色的心理,只因對你濃濃的好奇。

時隔一年多,我終于又過來了。和以往都不同,此時我的眼中只有簡單的風景,枯敗的枝條,萎頓的海浪,淒美的夕陽,半陰半晴的天空,不是我不想傳達些什麼,而是不知道該如何傳達,在我心里這些常年不變的景物早已理解不了我的每一言每一語,它們所能做到的,僅僅是用單調渲染單調。」

「恐怕不是它們理解不了,是怕它們說出你心里的真實想法吧。」

「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為什麼不和它們說說你開始的新的生活呢?沒有偽裝,沒有悲傷,它們一定會非常喜歡的。」

「這才剛開始沒多久,而且我也沒有完全適應,怎麼可能好意思說出來。」

「真實的原因是怕它們譏諷你的欺騙吧。你的確開始了新的生活,笑容也越發真摯了,只可惜你是在照著想象中的劇本去演繹,沒有了舞台你還會和以前一樣,這種改變一點都不牢固,所以你不敢拿出來隨意傾訴。至于那個舞台,想必就是由我搭建的吧,如今正好出現了裂縫,你就更加害怕了。」

「可以允許我不承認嗎?」

「無所謂,你只用跟著自己的想法去說去做就可以了。」

「謝謝,回避掉這個話題我就可以單純地欣賞美景了。」

「應該還有一個吧,關于你和我,關于你對我。」

「這件事連我自己都沒有完全想明白,又怎麼能當作是一個話題?」

「不要再試圖掩蓋了,我都已經狠下心開始了不願面對的交談,你又何必左躲右閃?你心里早就給咱兩定下了一個非常合適的關系,你對我的想法、情感也都理順了,說出來,給你我一個輕松、一個解月兌。」

「原本只是想和你一起出來透透氣的,現在看來還是逃不過你的追問啊,也難怪,誰都希望得到一個明確的答復,模稜兩可中只會讓傷害無限累加。」

「既然明白了,就暢快地談一次吧,憋了這麼久我也快到極限了。」

「先問一下,你還是堅持那天晚上所說的嗎?」

「雖然不認為執著有什麼好處,但暫時我還沒有理由放棄。」

「明白了,我也不和以前一樣找各種漂亮話來搪塞了,我心里咱們的關系只可能是兩種,好朋友或者陌生人,我想到了卻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權力一直被你握在手心里,所以你來挑一個吧。」

「能先告訴我你心里隱藏的情感嗎?」

「什麼都沒有隱藏,我知道自己在許多時候都表現的十分依賴。也從未掩飾過對你的擔心,但絕對不是因為愛情。老實說,我根本就不明白愛情是什麼,只是隱約間覺得它屬于一種悸動,對你,我沒有產生過這種感覺,單純地把你當作是好朋友、幫助我的人、值得我幫助的人,你可以罵我自私,也可以罵我無情,我都不會做任何反駁。」

莫羽曦突然之間的冰冷讓我很難受。之前無論語氣如何,至少話的內容是委婉的,而現在她卻在不停地將我往冰窟中推去,沒有猶豫,沒有遺憾,甚至還準備好了一塊大石頭,等著把我完全封死在絕地中。想要質問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句簡單的「我愛你」真的會讓人萬劫不復嗎?可惜我還是沒能找到足夠的勇氣,或許我做不到背負所有的傷痛。但至少要背負因我而起的這份疏離。

「這……就是長久依賴一直沒有說出來的話麼?夠直接夠狠,恐怕你比較傾向于陌生人吧,省的再在相處的過程中分不清什麼是源于友情,什麼是源于愛情。」

「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成為陌生人。就算是帶著厚重的面具才能維持朋友關系我也願意!雖然沒有產生愛情,但我…….我真的不想讓你月兌離我的世界!」

幻想過無數次的話語,現在听來卻這般可笑,我也以為自己早已離不開她的世界。結果卻發現根本就沒能進到里面,只是自以為公平地敞開了自己的大門,任由她在里面興風作浪。然後又看著她擺擺手瀟灑地離開,留下呆滯的自己,依舊靠在灰色的邊境線上,眺望著不可能看到的風景。

「羽曦,你知道自己的世界有多大麼?」

「不知道,應該不大吧,畢竟沒有容納太多的人。」

「你錯了,你的世界很大,大到我連正門都沒有看到,說了解你,也只是走遍了主城四周荒涼的戈壁,真正開花的地方我見都沒見過。」

「我不太明白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我的世界有多大嗎?」

「具體多大我也不知道,不過肯定比我的大。」

「你又錯了,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三個人,你、楚夕沫、我,原本有三個小房子圍在一起,後來有一個塌了,只留下我和你守護著中央搖擺的篝火。也就是說咱們無法再成為朋友,不平等的往返于彼此的世界,只會讓我更早地癱倒在途中。陌生人,這是最好的選擇,在你的世界里我是渺小的,幾乎看不到我的身影,那在我的世界,只好將你驅逐出去,也避免自己在和你強烈存在感的沖撞中,傷痕累累。」

莫羽曦將面朝我的身子轉向了大海的一邊,沒有回應我的選擇,大概在她的腦海中正進行著某場斗爭,一方是陌生人,高喊著只有自己才能給遺忘找一個最合適的理由;一方是朋友,又在高喊著只有自己才能避免兩個灰色世界的誕生;還有非常弱的一方,愛人,它沒有高喊,也沒有和另外兩方針鋒相對,只是待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低聲說著只有自己才能帶去最圓滿的結局。如果真的和我猜想的一樣,說不定還能削減掉許多痛苦,至少在她的心里並不是完全沒有愛情,哪怕只是一絲一縷,也值得我欣慰了。

「對你來說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用流傳許久的話來說就是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明白了,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視野中,夕城雖然不大,但也有供我躲藏的地方。」莫羽曦的聲音又一次變回了曾經的落寞。

相遇、相離,我們總在不斷經歷著這樣的過程,也早已習慣了用悲傷作為一個故事的結尾。或許我們還會偶爾回憶,只是在回憶的盡頭,一切的美好都顯得不堪一擊;或許我們還會時常流淚,只是在眼淚停止時,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狼狽。陌生,代表的不是相見不相識,而是代表著在記憶深處呼喚不出對方的名字,直到將所有淡忘。

「既然已經知道了給自要走的路,繼續待在這里也沒什麼意義了,讓我陪你走最後一段路吧。」

「不用了,我還想一個人多待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好吧,這幾天謝謝你的照顧,我真的很幸運,能在最後感受到溫暖,羽曦,再見。」

沖著她的背影努力擠出一抹微笑,然後奔離了這里,不想讓她听見我的吶喊,也不想看見她逐漸被深灰色包裹起來的身影。她會變回過去的模樣,而我將在新的疼痛中變得更加頹廢。這便是我們的命運,調皮的讓人厭惡,荒唐的讓人唾棄,殘忍的讓人記恨。

慕輕含離開後莫羽曦又一次哭了出來,不敢接受和無力爭取後,終于是變成了一個人,。沒辦法抱怨慕輕含的選擇,被傷的那麼徹底,又怎麼會再給予溫暖和希望。這不是吝嗇,也不是冷酷,僅僅是溫柔地把遲早會發生的事情提前搬了出來,與其到時候在痛苦中不知所措。還不如在此時被傷的措手不及,十分正確的選擇。

莫羽曦並沒有在崖壁上待太長時間,重新回歸到孤身一人,就不得不躲避再次猙獰起來的黑夜。那些被幸福沖淡的過去,也在頃刻間死灰復燃,洶涌地佔據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原來。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舞台崩塌後,演出只能終止,而我也將在廢墟中漫長地掙扎」,莫羽曦自嘲地低語著,隨即轉身離開。

回到家,莫羽曦將擺放在窗台的照片又一次放到了箱子中,現在的她完全沒有能力露出真實的微笑。費盡力氣轉了一個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就連途中經歷的也要努力去忘記。都說曇花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的短暫,可身旁的這些曇花為什麼除了美麗更多的卻是淒涼,讓人提不起等待它開放的興致,莫羽曦無奈地暗暗感慨著。

平躺在床上,莫羽曦將雙手再次合十,距上一次向父母述說只過去了很短的時間,但心里那千丈的落差竟似穿越了無數歲月後才沉澱下來的,丑陋卻霸道地佔據了流淌而過的分分秒秒。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陪伴,你們也累了吧,暫時……很長時間里你們先休息一下吧,去天國的各個地方旅游一下,說不定還能遇見幾個小天使,他們一定會把快樂和幸福送給你們的。

不用擔心我,雖然又變成一個人了,不過我已經學會了堅強,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和以前一樣害怕的想要終結自己的生命。你們一定會說我傻吧,明明已經愛上了,卻要裝成殘忍的模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沒有資格去擁有他的溫暖,我只配一個人守望者別人的幸福,然後用時間清理身上頑固的污穢,大概這一生我都沒機會找回純淨的自己了吧,無所謂了,誰叫我的人生遇見了不該遇見的人。

今天就不和你們說晚安了,因為我極有可能將曾經的噩夢繼續播映下去,它消失了這麼長時間,再次出現一定會更加凶狠,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承受下來,自然也就不能安好地度過一個夜晚,原諒我的懦弱,睡覺吧。」

莫羽曦睜開眼,看了下不知遠近的天空,在一聲悠長的嘆息中,開始了在睡夢中未知的旅程……

幾十天在晨曦的呼喚下醒來,忽然沒有這道風景讓莫羽曦十分不習慣,就是前幾日的雨天,尚還能在為慕輕含準備早飯的過程中感受溫暖,如今卻只有冰冷和壓抑。

感慨著又單調起來的生活,緩緩換上工裝向「島嶼」走去,因為和慕輕含之間發生了諸多事情,「島嶼」早已成了莫羽曦心中另一個寶藏,可現在面對著這份珍貴,卻沒有觸踫它的資格。「陌生人,就意味著這里也將變成回憶的目的了吧」,莫羽曦惆悵地低聲說到。

一如既往地做著準備工作,莫羽曦忽然覺得厭煩了這種生活,仿佛看著一群人偶在自己的舞台上肆意扭動,就算再靈動、優美,也沒有一絲快樂和充實的氣息。真正的人偶師都是孤獨的,只能從毫無生命的人偶身上汲取自己需要的東西,直到內心世界徹底崩塌,他們會將自己作為最後一個人偶,木然地穿梭在看似紛擾的世界中。莫羽曦覺得自己已經瀕臨這最後一步了,腦袋劇烈的疼痛似乎就在宣告著又一個人偶的緩慢誕生。

「小曦,你又頭疼了嗎?」一個員工走到角落里強忍疼痛的莫羽曦身旁,關切地問到。

「嗯,有點兒吧,休息一下就好了。」

「從一年多以前你就經常頭疼了,這幾個月沒見再發作還以為好了呢,現在看來好像更嚴重了。」

「怎麼會,還和以前一樣,無非就是沒休息好或者著涼了。」

「你卻照照鏡子,臉色白的都快趕上面粉了,還說什麼和以前一樣,你就別忍著了,早些去醫院看看吧。」

「沒事的,沒事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頭疼,就像有的人一年四季都會感冒一樣,雖然很難受,但早已成了一種習慣,做幾次深呼吸,閉幾分鐘眼就好了。」

「唉……那你多休息一下吧,我繼續干活了。」

《loveuu》在莫羽曦剛閉上眼的時候響了起來,听了無數次的歌在此時才真正回響在了內心深處,未曾經歷就永遠不可能明白當中的情感,原來真的如此。「loveuu,卻在海里迷了路」,莫羽曦覺得這一次自己算是徹底迷路了,以前實在回憶中徘徊找不到出口,好不容易慕輕含指明了一條路,卻在不斷行走中進入了一個更加復雜的迷宮,舊的回憶加上新的回憶,遠不是以加一等于二那麼簡單,倒不如說是與同運算中的以加一等于零,沒有陪伴,沒有希望,也沒有最渴望的一抹光亮。

一遍又一遍,莫羽曦努力想要從歌聲中找到可以作為指引的字眼,卻只是在當中找到了更多和慕輕含相同的情感。越想回避的東西會出現的越加頻繁,越想忘記的東西會生長的越加牢固,最後則是越不想承認的事實會在腦海中越加的肆虐,直到粉碎掉活下去的意義。

無力地站起身,搖晃著向鋼琴走去,想要去觸踫,想要去宣泄,想要去感受它所記載的那情那景。莫羽曦最終沒能走到那個角落,在只剩下幾步遠的地方被愈發狂躁的疼痛打敗了,慢慢地向一旁倒去,墜落的過程中,她笑了,迷人、純淨,沒有人知道這笑容源自哪里,也許是看到了美麗的海市蜃樓,也許是听到了遠方親切的呼喚,還也許是找到了真正的出口。

倒地聲,驚呼聲,還有那又一次響起的「loveuu,卻在海里迷了路……」(未完待續……)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九色調最新章節 | 九色調全文閱讀 | 九色調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