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三章 第七篇

作者 ︰ 雨落輕含

夕城半陰半晴的天空已經保持了快三個月了,自從選擇和莫羽曦成為陌生人後,坐在窗台看著怪異的天空就成了我唯一的樂趣,偶爾半邊的陰沉會突然發力吞噬掉一部分光明,偶爾半邊的光明又會竄到陰沉的每個小角落里,讓天空看起來十分斑駁,不過它們都不是黑暗的對手,一到夜里就會被統統驅逐出夕城不算廣闊的天空。

三個月里我最大的改變就是拋棄了曾經喜歡的幾個地方,礁石、崖壁和小池塘,在我眼中都變成了死寂的存在,去到那里就會讓我在空白的狀態中呆立很久,因為不喜歡斷斷續續的記憶,所以只好強迫自己往返于家和樓下的超市之間,喝著啤酒,以旁觀者的身份一寸一寸觀察夕城的大小角落,有時候會對著樓下相依而過的情侶傻笑,有時候又會沖著嬉笑打鬧的兒童莫名地露出厭惡的神色。

除此之外,我還學著「島嶼」,在家中二十四小時重復播放著《loveuu》,以前沒有特別喜歡其中的哪一段,現在卻迷戀上了那段「能不能別這樣放棄,能不能就放開自己,海浪穿透我的傷心,請听一听愛的聲音」,像是在告誡我自己不要放棄,又像是在告訴莫羽曦放開自己,聆听一下我發出的愛的聲音,只可惜歌詞僅僅是歌詞,想要通過它去傳達內心的情感,除非她也是多愁善感的那種人。

我不清楚她是如何將我們彼此當成陌生人的,至少在我這里只是形式上的不再相見,白天時常想起,夜里又時常夢到,冷酷地結束又淒怨的延續,很多時候我也在咒罵自己的優柔寡斷,卻不得不承認那零星的回憶成了我唯一可以勸慰自己的東西。

不久前我將美人魚的夢境繼續了下去,和我說話的那條摘下面具後。終于知道了沉入湖底的是和楚夕沫想象的那條,也理解了為什麼自己會成為劊子手,賜予了愛情又沒有回應,絕望中只能選擇死亡。在夢中我向和莫羽曦想象的那條表白了,結果它卻用厭惡的眼神瞪了我一眼,留下一句「不可能」後游入了湖水深處,在岸邊等了無數個日夜也沒見她再次出現。醒來後發覺我被夢的真實驚出了一身冷汗,無論過程如何,結局都是一樣的,正像李清照詞里寫到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我尋來的也只是漫長的孤單和痛苦,相愛不能相伴,估計是世界上最普遍又最催人淚下的短劇了。

這段時間我去了「島嶼」許多回,當然只是在遠處眺望著,莫羽曦的身影一次都沒有出現,我只能認為她是因為同樣受到了傷害,所以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獨自療傷,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想暫時忘了夕城、忘了我。于是就悄悄地躲藏在一個嶄新的城市,試圖用新的相遇填補因我而生的空缺。

又一次來到「島嶼」,沒和以前一樣用眼楮尋找安慰,而是坐到了許久之前習慣的座位上。然後習慣性點了一杯冰咖啡,等到送過來後才想起自己早已不喝這種東西了。莫羽曦仍舊沒有出現在這里,隱約間覺得我和她從此將天各一方,就算選擇成為陌生人。這也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情況。

「慕輕含?」一道十分陌生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扭頭望著一臉吃驚的服務員,雖然對她的相貌有些印象,卻怎麼也想不起她的名字。這應該算是我的一個惡習吧,對不重要的人最多也就在腦海中掛上一幅模糊的肖像。

「你好,好久不見了。」對記不住名字的人這永遠是萬能的開頭。

「是好久不見了,不過上次你瘋狂的舉動我仍然記憶深刻啊,你是不是和人們常說的一樣,越是看起來溫柔的人就擁有一個越發狂野的心。」

「也許吧,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對了,莫羽曦怎麼沒來上班啊?」

「小曦她……三個月前就離開了夕城。」

「離開了?為什麼?是遇見什麼事了嗎?」

「算是被迫離開的吧,三個越前她忽然在店里暈倒了,我們把她送到這里的醫院,結果醫生說最好去大醫院檢查檢查,第二天她交代了些事情後就離開了,本以為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回來,誰想一走就是三個月,還有可能繼續延長下去。」

這個回答讓我驚慌了起來,雖然不願意天各一方,但我更不願意看到她出什麼事,就像為了避免長痛而選擇陌生一樣,她永遠都是我胸中的一根軟肋,一絲一毫的顫動都會讓我心急如焚。

「她怎麼會忽然暈倒?事先有什麼征兆嗎?」

「我就知道她頭痛的毛病持續了一年多的時間,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可以拿來解釋的了。」

又是一件我從不知道的事情,再次回到夕城後我眼中的她一直是幸福快樂的,自以為足夠了解她,卻沒想到她將身體的不適掩蓋的如此徹底,如果早一些知道,我就不會選擇陌生,哪怕是勉力維持的朋友,只要能給她帶去更多的歡笑,我也心甘情願。

「那你們有聯系過她嗎?」

「當然了,月底會找人把工資表發給她,也詢問過她現在的狀況,她的回答一直是挺好的,不用擔心。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安心了下來,好好的上班,等待她回來的那天。」

「這樣啊,謝謝,我先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們。」

匆匆走出「島嶼」,我無法相信莫羽曦口中的「挺好的」,從她不願意告訴我身體的不適就能判斷出她屬于那種不想讓別人擔心,有多少痛苦都自己背負的一類人。掏出手機,撥通她的電話,得到的卻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這樣的提示,如果她猜到我沒有完全放下,那這就是為了躲避我而采取的手段。

打電話無果的情況下我來帶了她家門前,直覺告訴我她很有可能已經回來了,只是有太多不想面對的人和事,所以選擇了閉門不出。不停地敲門,不停地呼喊。都沒有任何回應,不自覺地回憶起當初她出現在我家門前又失望離去時的場景,那種不安和期待一定和此時的我一樣,洶涌卻無處發泄,然後變得更加不安、更加期待。

在她家門口坐了很久,直到夜色降臨那不厚的門板背後仍舊沒有透出任何光亮,無奈地起身離去,在經過她臥室窗下的時候又一次抬頭望去,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匆忙躲藏,仔細看卻只有凝重的黑暗。或許我真的有些自作多情了,就算她真的在那片黑暗中,大概也會貫徹我提出來的陌生吧。

永遠不要後悔自己的選擇,永遠不要奢望別人原諒自己的善變,永遠不要在傷害之後送去蒼白的安慰。很簡單的道理,在她這里,我卻永遠也做不到。

知道莫羽曦離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我每天都會出現在「島嶼」以及她家樓下,有時候還會去每一個她可能出現的地方尋找。只是她消失的太過徹底,我沒有能力探尋到她的蹤跡。

又是一個月,我開始擔心莫羽曦會和楚夕沫一樣,直到最後才給我傳來讓人心痛的話語。不同的是我大概沒有理由去替她洗刷什麼仇恨,畢竟我知道的只是她擁有不堪的過去,卻不知道那不堪的具體表現是什麼。

一天又一天,這種數著天數的生活我真的不喜歡。感覺就像尋求死亡的罪人一樣,沒有留戀,沒有遺憾。只希望鮮血噴涌時可以最後感受一次瘋狂。繼續在類似的道路上走下去,就算沒有淋灕的鮮血,我大概也會在瘋狂中漸漸迷失吧。

「今天晚上12點,我在‘島嶼’里等你。」

莫羽曦離開六個多月後,終于在我將近崩潰的時候發來了消息,只是我並沒感覺到多麼興奮,等待也許會得到那一刻的回眸,還也許會得到這一刻的麻木,不求她會接受我的執著,也不求她會告訴我離開後的點滴,只求她不會更深更深地中傷我們彼此。

走在去「島嶼」的路上,觸模著比平常更加安靜的夜色,如果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那就只能是蓄勢待發的獠牙。「島嶼」里並沒有傳出光亮,有的只是在黑暗中不停徘徊的鋼琴聲。我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外靜靜地听著,白日夢的《tears》,我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彈這首曲子,也許是為了給真實的眼淚找一個滴落的借口,也許是為了在慢速的節奏中讓自己陷入夢境。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生活的彼岸,哪里是彼岸生活的自己,我和她似乎都處在這樣一種狀態中,迷茫著卻又故作清醒,徘徊著卻又故作決然。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莫羽曦站在我身旁,淡笑著說。

我不知道是因為沉醉在了曲聲中還是粘稠的情感中,並沒注意到琴聲的結束,但卻十分清楚,借著剛剛亮起的燈光,莫羽曦那蒼白的臉龐以及更加瘦弱的身體讓我的心狠狠絞痛了一下,想必在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她沒少經歷痛苦。

「多年後,如果我們相逢,我將以何來面對你,以沉默以眼淚……憂傷的琴鍵中,我卻覺得自己被安慰,淚珠在陽光下凝結成了完美的櫻花形狀,縱然枯萎仍有暖意。那一剎那真的怕極了內心里還有任何怨恨與陰騖,一點點,都會讓自己無法與曲中的美麗邂逅。多年以後,沉默的我們正如那些無法啟齒的往事,會凝成心里的一滴淚嗎?抑或就這麼被現實的烈陽蒸發掉了,點滴不剩。至少我為你哭泣過,安靜的,無聲的,傷心的,在歲月無法觸模的角落里,玫瑰花心漸漸老去……

這是白日夢對《tears》的解說,你又是為何在這個時候彈奏?和他一樣讓玫瑰花心在歲月無法觸模的角落里老去?還是想讓我們之間的往事在琴聲中悄然蒸發,點滴不剩?」

「看來以後是絕對不能彈你熟悉的曲子,會將自己的心情完全暴露在你面前。其實也沒你想的這麼復雜,單純地想借這首曲子找尋點安慰而已,不高昂,不絕望,只有淡淡的悲傷,也可以理解成我想通過它找到一個合適的心態來面對你。」

「面對我還需要什麼心態嗎?」

「畢竟你選擇了陌生,我支持了你的選擇。突然之間約你出來應該算是我打破了當初的承諾,自然是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而且我並不太敢見你,生怕被你的眼神刺痛,我曾經帶給你的傷害遠不是這幾個月就能沉澱下來的,如果沒有合適的心態,恐怕在前一刻我就會選擇逃離。」

「別老緊咬這件事了,你約我,我來了,就說明咱們都沒能將對方看成是陌生人,你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但必須承認你依舊在我心里延伸著自己的根睫,陌生這個詞,還是忘了比較好。」

「這樣一來我就不會再有什麼壓力了,謝謝你。」

「如果你真的想感謝我,就說說你這幾個月做些什麼吧,頭痛的毛病只好了沒有?」

「不過失去大城市大醫院做了檢查,然後就地玩了玩而已。」

「這麼輕松愉快的事情會讓你看起來如此憔悴?」

「唉……你就不能裝傻一回麼?」

「不能,既然做不了陌生人,那我就要知道你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不想再在稀里糊涂中錯過關鍵的東西,也不想讓自己在不安中惶惶度日。」

「好吧。去醫院做了檢查後我就回來了,因為這幾年的疲憊,所以選擇了在家休養。至于憔悴,應該是在不久前又頭痛的緣故,不過你放心,醫生說沒有什麼大礙。保持一個好心情就可以了。」

「原來一早就回來了啊,那為什麼不理會我?至于連無數次的叫門都裝作听不到?」

「和你當初不理會我的原因差不多,不想和不敢的區別你也應該十分清楚。今天之前我還堅持把你當成陌生人,若是被你看到我狼狽的模樣,咱們彼此築起來的圍牆都會崩塌的。」

「那又為何突然改變了這個想法?今天叫我過來又想說什麼?」

「被崩塌後的廢墟掩埋和偽裝成素不相識的壓抑,它們的結果都是讓人慢慢窒息,既然如此,還不如選擇前者,至少還能再多看你幾眼,哪怕仍無法避免遺憾,能減輕一些它的重量也是好的。」

「第一個問題算你合格了,第二個問題呢?」

「今天主要想問你一句話,你……還願意愛我嗎?」

莫羽曦唐突的話以及那雙帶有期望的眼楮讓我一時間有些捉模不透。和許多人一樣,在面對和自己預想中差別很大的事情,或者得到本以為永遠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時,我也迷茫了,完全不知道是該仔細詢問她改變的原因,還是應該坦然擁抱執著了許久的愛情。如果這也是命運的一部分,未免太過離奇了些。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用明白,只需要誠實地回答我就可以了。」

「可是你的問題本身就有很大的毛病,就算一定要問類似的問題,也不是一句‘你還願意愛我嗎’,而應是‘你還會愛我多長時間’,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對你的感情,很早以前我就說過了,你可以讓我等待,讓我守望,但卻不可以讓我忘記。」

「誰叫你之前選擇了陌路作為結束。」

「那時因為一時的心灰而已,事後想想完全是不可能做到的,當然也可以當作是用我的冷淡回擊你的冷淡,在言語中尋找一絲平衡,是唯一可以保證我內心世界不會分崩離析的方法了。」

「可以理解,不過你真的就不怕暫時的平衡會讓生活永遠的傾斜?」

「當時沒想那麼多,能控制住滿溢的絕望就已經是極限了。你還沒告訴我突然這麼問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又是想勸我放棄之類的?」

莫羽曦沒有回答,而是走上前抱住了我,零距離感受著她的溫度和呼吸,除了吃驚更多的就是幸福了,甚至有了想掐自己一下的沖動,太過夢幻,總會讓人不敢輕易接受。

「你……這是……」

「你剛問我目的是什麼,這就是回答,雖然已經晚了很長時間,但我還是想盡快擁有這個懷抱,盡量多吮吸一下你身上溫暖的味道。我不願意再欺騙自己,就像許多人都贊同的那句話︰當愛情來到時,不要考慮太多,愛了就要佔有,寧可帶著悲傷結束,也不要帶著懊惱開始。只可惜我明白這個道理用去了太長時間,長到讓不該出現的事情生根發芽,長到差一點就要和珍貴的東西失之交臂,長到馬上就會失去哭泣的資格。所以我必須要感謝你的執著,若是沒有它,我肯定會埋葬爭取愛情的勇氣。

輕含,你一定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微笑著將她的頭緊緊按在胸口,那里有我想表達的最真實的承諾。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愛情已經來了,我干嘛還要去顧慮那麼多?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驗證,不需要任何煽情,更不需要去在意是虛幻還是真實。不應該用多少或者多久去形容擁有,它不是一個動作,也不是一種狀態,而是一種心情,一種強烈的滿足感、充實感,哪怕下一秒我就會沖著遠去的身影哭喊,至少這一秒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和「島嶼」里那份溫馨比起來,夕城十分不配合地表現著自己的無情,剛還平靜的空間突然間就刮起了喧鬧的涼風,一點一點蠶食起角落里彌留的熾熱。

莫羽曦將臉完全埋在慕輕含的懷里,然後安心地流出一滴眼淚,她不想讓自己不和諧的表情將慕輕含從幸福中拉出來,對他而言,這一刻的喲更有是在漫長跋涉後才得到的;而對莫羽曦來說,這只不過是把對愛情的奢望變成是對未來的奢望,把用微笑掩飾過去變成用微笑掩飾現在。

太多時候我們都只會注視著自己,忽略了身邊的一切。就像慕輕含沒有看到莫羽曦的眼淚,然後單純地相信了幸福;又像莫羽曦沒有考慮過未來的慕輕含,然後自私地選擇了擁抱。我們習慣性將錯誤歸咎在宿命身上,等到它不堪重負,用加倍的痛苦回應我們時,才會發現,原來我們都已失去了唯一可以宣泄的地方。

「讓我用盡所有力氣

只要你相信

我最堅持的聲音

只剩一句loveyouyoustaywithme」

十分深情的話語,可終究還是會變成臨別前遺留的最後的安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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