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了這個世界的誕生後我漸漸變得安靜了起來,不僅僅是表面上的安靜,更多是內心的安靜,倒不是因為受了多大多大的刺激,只是覺得無論以怎樣的姿態生活都有太大意義,反正結果已經定好了,再在過程中追求些東西未免顯得太虛榮了。這並不屬于自暴自棄的心理,準確地說應該算是在強迫自己接受未來必將發生或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當然這也不是一種豁達,因為豁達的人肯定還能在這種狀況下找到自己的興趣所在,而我卻不行。
長老派人來接我的時候正趕上我休息,百無聊賴中秉承著找點事兒做的心理來到了「延伸的階梯」,和以往相比,此時的白色回廊完全變了個樣,紅色、金色的帷幔懸掛在每兩根石柱之間,就連長老一直穿著的白袍上也瓖上了一圈金邊,還有一朵不知叫什麼的花繡在袍子的左上角,美麗卻妖艷得略顯詭異。
「好久不見了,夏婉琴。」
長老的熱情在變化的回廊之後又給了我一股陌生的感覺,不是以前因興奮而扭曲的聲音,而是發自內心地在歡迎我。
「這是要干什麼?慶功大會?還是表彰大會?難道說是要過什麼節了?」
「你就不擔心叫你來是為了讓你接受某種懲罰?」
「要是犯了什麼錯直接就拖我過來了,才不會讓人那麼謙卑地叫我過來。」
「沒想到你觀察的這麼仔細,叫你過來是想給你一個任務。非常艱巨的任務。」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之類的變態任務就可以。」
「其實在三天後這里要舉行一場婚禮,不用驚訝,聖職者之間也是需要靠家庭來填補一些心靈上的空洞的。你的任務是和連奕冰一起主持這場婚禮,原本凡業者是不允許參加這樣的場合的。但能在各方面都配得上奕冰的只有你一個,不得不破例一次,所以你一定要圓滿完成這個任務啊!」
「你是想讓我在每天的工作之余再準備婚禮的主持工作?我可沒那麼多精力,況且連奕冰一個人就足夠了,口才、長相他都可以算是一等一的,我可不想待在他身邊襯托他的優秀。」
「婚禮麼講究的就是成雙成對,讓他一個人主持多少不太合適,記錄室那邊你就先不用過去了,任何事情都要分個主次麼,主持這個任務才是你當下必須完成的。」
「也就是說我沒有辦法回絕咯?」
「沒錯。難得可以放松一下。你就不想抓住這個機會?」
「好吧。好吧,那著裝之類的要怎麼解決?該不會讓我穿著幾百人通用的衣服去主持吧?」
「我已經通知奕冰了,應該快到門口了。他會帶你去準備好一切的。」
走出「延伸的階梯」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雖說對主持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致,但可以大膽地購買自己喜歡的衣服和首飾還是給了我很大的動力,樸素了這麼長時間也該慰勞慰勞自己了,不然一定會提前迎接衰老。
見到連奕冰的時候我又一次笑了出來,從他的臉上同樣看不出對主持婚禮有多大的興趣,甚至還毫不猶豫地露出了膩煩的神色,真不知道長老看到這幅畫面後會不會後悔自己剛才的決定。就像我偶爾會忘了凡業者的身份一樣,長老忘記的應該是連奕冰來自于何處,目的又是什麼。以及對這個世界若隱若現的厭惡。
「走吧,早點準備好早點休息。」連奕冰直接跳過了寒暄的部分,邊說邊往山下走去。
「吶,既然聖職者之間可以結婚,那為什麼我一個小孩兒也沒有見到過?」
「除了長老和我其他的聖職者可以說都是人造人,根本就沒有生孩子這項功能,至于婚姻,不過是一種形式,為了營造出這個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假象,還有就是更好地束縛住聖職者的情感。」
「原來如此,怪不得沒見你有絲毫的開心。」
「有幾個人會為自己的布絨玩具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我只不過是被拿來充數的而已。真想不明白六十歲以後就不老不死的聖職者有什麼必要在世界的囚禁下再給自己添上一把永遠也解不開的鎖!」
「大膽地猜想一下,這應該是長老自行安排的,目的麼……單純地為了找點樂子,畢竟最近很少有人再受到懲罰,他估計也是忍受不住無聊了才搞出這麼一件事情。」
「也許吧,反正咱們完成了任務就行,此時此刻要想的如何才能把你打扮得光鮮亮麗。」
連奕冰說完這句話後,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臉頰居然有些微微發熱,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興奮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了。來到這個世界我總會遇見莫名其妙的情感,一直都在用「沒有了資本」或是「想的太多」之類的借口來平復自己,這一次恐怕也免不了花費一段時間來找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
再次來到雅閣,雖然還是被那些高的離譜的價格刺激了一下,不過有連奕冰跟著我還是擺出了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按照原先世界的一句話來說︰這是女人特有的一種氣質,不會亮瞎你的眼,但也會讓你不敢直視。
「喜歡什麼就挑吧,以我的眼光八成是不能讓你滿意。」連奕冰把玩著一塊淡藍色的石頭說到,要是讓他知道那塊石頭就是我喜歡的商品之一,大概就不會再說自己眼光不行之類的話了。
「你確定讓我隨便挑?」
「當然了,二樓是衣服,一樓是首飾和一些小玩意兒,挑多少都可以,算是幫你重新找回原先世界的感覺吧。」
我不敢猜測連奕冰心里是怎樣的想法,從以前的勞力變成付錢的人。如果是我肯定會狠狠報復一下,神祗是大加諷刺。或許在他心里多少有著一些不舒服,但無論何時都不會表現在我面前,經歷過種種離奇的事情之後我也算是明白了。這不是他軟弱的地方,而是極為強大的地方,強大到沒有人敢佔為己有。
這樣的想法並沒有在我腦海中盤亙太長時間,很快就被久違的購物快感給淹沒了,是否找回了原先的自己我不清楚,只知道在幾個小時後我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並成為了這個世界凡業者當中最為富貴的人。
「今天……謝謝你了。」離開雅閣後出于禮貌我低聲說到。
「沒什麼,你的笑容就是給我的最好的回禮,明天上午我去找你再準備主持的事情吧,今天還有點兒事情就不能陪你了。」
「嗯。那……明天見。」
回頭望著漸行漸遠的連奕冰。莫名地產生了想挽留他的沖動。回想起許久之前我們以對象關系相處的三天,曇花一現卻又如夢如幻,或許我真的錯過了最長情的告白。或許我真的丟掉了最純潔的關懷,也或許我真的忘記了最寶貴的分分秒秒。以前有朋友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這是在形容我的背景,現在才有些明白,我所擁有的真正的福,是那未曾移開過的注視,以及始終擋在我身前的單薄的身影。
這個世界的婚禮很特別,新郎、新娘穿的是黑色為主的衣服,來賓是統一的白色為主,作為主持人的我和連奕冰反而是穿的花哨了許多,大有喧賓奪主的味道。毫不謙虛地說。我絕對是三百零一人中最為出彩的一個,白色的衣服上繡著一只極為美麗、驕傲的鳳凰,粉色的手鐲、項鏈、耳環,雖然弄不清具體的材質,但那光彩奪目的效果絕對不次于水晶,再配上請人用天然材料涂抹上的淡妝,就算不是天仙,也稱得上風華絕代。而連奕冰為了配合我選了一件繡有翔龍的袍子,倒也顯得一身霸氣,就是和他自身淡雅的氣質有些不搭調。
不足的是穿的再好,我的主持能力也上不了台面,最多就是幫忙報報人名,宣布一下流程,至于那些繁復的禱言和祝詞全部都是由連奕冰完成的,佩服之余也在不停埋怨著自己,練習了許多次,到最後還是當了陪襯品。
進行完主要的流程之後就是舞會了,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凡業者我是最多余的一個,沒有一個聖職者願意自降身份來邀請我。連奕冰則是站在了一群人里面,據我估計所有沒有結婚的女性聖職者中有二分之一都在期待著他的回應。
無聊地端起一杯渾濁的酒退到角落里,比起舞會我更喜歡在酒吧里瘋狂地甩甩頭,一板一眼地挪動腳步反而讓人覺得壓抑。
「我能請你跳支舞嗎?」正盯著吊燈發呆的時候,連奕冰的聲音在身前響了起來。
「你明知道我不太喜歡正式的東西。」
「知道是知道,不過我想你應該更討厭這種場合下的孤單吧,而且,我需要你的陪伴。」
「就不怕其他聖職者對你冷眼相看?」
「我眼中現在只有你,其他人的目光和我無關,況且我邀請的不是作為凡業者的‘1372’,而是原先世界里的夏婉琴。」
微微一笑將手放在連奕冰的掌心中,我有許多理由可以去拒絕他,但都是站在凡業者的角度上說的,而作為這個世界的夏婉琴我沒辦法拒絕,單是他為我做的一切,就已不是一支舞所能回報的。
「沒看出來,你的舞跳的很不錯麼!」半首曲子過後我小聲說到。
「難道你忘了以前我靠著交誼舞參加過市里的舞蹈比賽?」
「有些印象,你有沒有發現周圍許多人都在注視著咱們?」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他們的舞蹈和咱們不一樣。」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那些女人的眼神,還說什麼他們沒有感情,那明明就是嫉妒的心理,要是以後她們故意為難我,你可要負全責啊!」
「听你的口氣似乎是吃醋了。」
「想得美!我只是在擔心自己的未來而已,在這個世界里我可是很弱小的。」
「放心吧。她們什麼都不會做,就算有了嫉妒的心理也會被長老迅速抹消掉。再說了你可不弱小,我可是听說了,現在不少聖職者看見你都會躲得遠遠的。威懾力比我的還要強大許多。」
「得了吧,要不是因為我仗著你的地位,他們才不會怕我呢。」
「你變化還真是夠大的,以往的你既不會承認自己的弱小,也不會承認有靠山,看樣子這個世界還是讓你學會了很多東西麼,剩下的就是想辦法離開了。」
「我只是依據周圍環境改變了一些言行而已,本質上可沒有絲毫的改變,要說學到的東西,就只有控制這一點。說不定以後回到了原先的世界。我也是一個善于偽裝的蛇心女人。」
「只要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夏婉琴。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離開。」
該用什麼話來回應這句類似表白的話我完全沒有頭緒,老實說我也不確定現在的自己對他是否懷著需要的情感,更別說重新擁有失去的一切之後了。這應該算是我少有的矛盾心理。如果「徘徊」也有這麼一層含義的話,這一刻我才真正融入到了這片陌生的土地。帶來的會不會帶去,學會的會不會忘記,找到答案之前,我恐怕不會給連奕冰一個像樣的答案。
曲子的尾音恰到好處地拯救了我的茫然,微微行禮準備再次回到角落,連奕冰卻緊緊拉住了我的手,不由分說地拖著我向外走去,隱約間看到了長老面具下復雜的眼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警告,更像是在謀劃著什麼,說不定從明天開始我便會受到更為嚴格的監視。
「你是不是瘋了?」在被拖到那個祥和的角落後,我終于掙月兌了連奕冰的手,有些氣急地說,「從婚禮現場擅自離開,你是無所謂,我可是要遭到憎恨的啊!」
「不會的,舞會開始以後就可以隨意離開了。」
「那是針對你們聖職者,我能出席婚禮就已經很不錯了,現在這個狀況只會讓我顯得傲慢,真不敢想象今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得罪三百個掌權者,這比獨自穿越沙漠還要危險許多。」
「什麼時候連杞人憂天這種心理都學會了?放心,放心,我保證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
「但願吧,你拖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想給你一樣東西。」連奕冰說著遞來一塊黑白相間的石頭。
「這是什麼?」
「相當于原先世界的銀行卡,你拿去買你想要的東西,應該差不多夠你將雅閣的東西買下一半。」
「那你呢?不要維持自己的日常生活了?」
「我用不著,去哪都是免費的,成天攢著酬勞也沒處花,還不如讓你拿去改善自己的生活呢!」
「你應該來這里的世界也不長,怎麼會有這麼多錢?難不成你貪污了?」
「怎麼可能!我每天的酬勞是五萬‘遺忘’幣,再加上長老偶爾給的零花錢。對了,你最好還是稍微控制著點,不要太過大手大腳,畢竟你還是個凡業者,許多事情上都會受到規矩的限制。」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就不怕我變成以前那個花錢如流水的千金小姐?」
「不怕啊,我說過很多次了,只要你還是夏婉琴,我就會盡最大努力讓你享受到一切。」
「謝謝。」
「別老說這個詞,我不需要。行了,我送你回去吧,明天還要繼續工作呢。」
安靜的走在連奕冰的右手邊,不停端詳著手中輕便的石卡,表面上掩飾得再好,內心里逐漸膨脹的興奮依舊凶猛地貫穿于四肢百骸。一張卡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地位。看來這句話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通用的,用別人的東西哄抬自己也好,用虛無的東西滿足自己也好,只要結果是自己撈到了所有好處,一切的非議和鄙夷都將變成無所謂。
**這種東西一般都潛藏在人們腦海深處,平時只會偶爾展露一下,可當擁有了一定條件,它就會噴涌而出。侵佔所有的自控和保證。我現在就處在這麼一種狀態,一次次告訴自己要控制花錢的**,可當拿起連奕冰給的石卡後,我就只知道去消費。小到一日三餐,打到花費整個休息日泡在雅閣里東挑細選。起初我還埋怨過自己的丑陋,時間長了我卻又告訴自己︰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畢竟能在上千人羨慕的目光中工作、生活,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棒的事情。
這段時間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一個類似酒吧的場所——逍遙廳。和原先世界相比這里很普通,無非就是供聖職者喝酒、玩樂的地方,我也是在無處宣泄多余精力的情況下才選擇了這里。記得第一次來到逍遙廳,所有人都對我投來了驚異的目光,見到我手中的石卡後才各自收回了視線。多虧如此讓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同為聖職者。石卡的種類也是不同;第二。踐踏聖職者的尊嚴要比想象中還要叫人興奮。
端著一杯名叫「血色天使」的酒做到習慣的角落里。這種酒很特別,可以說是這個世界唯一有顏色的飲品。十分妖嬈的紅色。沒有鮮血的味道,卻和鮮血一樣粘稠;沒有辛辣的味道。甘甜中卻讓人精神恍惚。我很享受它帶給我的飄飄欲仙的感覺,能在不知不覺中賜給我勇氣去否定身邊的一切,放松之余也讓我找到了唯一的寄托。
「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將視線從酒杯移到來人的身上,雖然多少有些驚訝和緊張,但卻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長老大人,您也會來這種地方啊,請坐吧!」
「偶爾來享受一下美酒而已,這里的‘靜潭水’可是相當不錯的!」
「沒喝過,我只喜歡‘血色天使’。」
「各有所愛麼,不過‘血色天使’據我所知只有你一個人喜歡。這里的人都習慣透過酒杯欣賞反射出來的光芒,‘血色天使’的濃郁度是無法滿足這個嗜好的。」
「朦朧感不也是很不錯的麼,可以引發無限的遐想。」
「畢竟是三千‘遺忘’幣一杯的東西,自然要有它的特色才對。」
「您來到我身邊該不會僅僅為了和我聊酒吧?相比較下應該是連奕冰更加適合我的位置。」
「奕冰那孩子從來沒在逍遙廳出現過,對他而言美酒不過是生活的附屬品,可有可無。老實說我覺得他挺可憐的,明明擁有足夠的權利卻不懂得享受,反倒是你要活的自在了許多。」
「我只是盡一切可能讓自己放松下來而已,天天緊繃著神經很累的。」
「不錯不錯!和其他凡業者相比你的心態更適合在這里生活。只是不知道你的這種心態來自于你的內心深處,還是來自于外界送給你的各種優越條件?」
「這好像不歸你管吧,無論用什麼手段,只要能獲得足夠多的利益就是值得的。況且我不過是穿的好了點,吃的好了點,喝的好了點,應該沒有觸犯什麼罪行吧?」
「當然沒有,逍遙廳本來就是針對所有人開放的,你只不過是比其他凡業者更早地進來了而已。我也的確沒有權利去管你的生活方式,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個相對完美的人偶罷了,只用完成本職的工作就可以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和你倒還可以將話題繼續下去。」
「今天就算了吧,老了,沒那麼大精力了,一杯酒就有些暈乎乎的感覺。臨別前我再多說一句吧,在被給予的同時別忘了回報一份給予,輕松的時候別忘了追尋輕松的源頭。」
疑惑地注視著離去的長老,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前半句像是在告訴我多回報一下連奕冰,可那追尋輕松的源頭我就完全不明白了。在我的意識里,輕松只是一種狀態,沒有產生的原因,沒有結束的征兆,有時候實在幾次呼吸中感受到了輕松,有時候又會在漫長的等待後才感受到,而我只不過是將這種狀態維持得長久了一些而已。
將「血色天使」一飲而盡,整理了一下衣袍向住所走去,因為長老的突然出現,讓我少了很多享受的興致,甚至可以說他的工作就是打斷人們增長的某種情緒,只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選擇由懲罰來打斷,今天這樣用交談來打斷我還是頭一次遇見。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有觸踫到規矩的底線吧,如果真是這樣,我想我應該再多放開自己一些,再多去享受一些,就算無法擁有整個世界,至少也要讓世界無法輕易將我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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