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柏不在這里。
杜咸熙想。
可是鳥撲翅飛動的聲音他亦能听見。
離這不遠還有一座倉庫。
如果徐安柏不在這里,那他們一定是將她藏在了那兒。
想出去找她,然而剛剛持槍的男人尾隨而至,佔據起大門一隅,月色下,拉長影子,尖長如鬼魅。
拖著細圓的頭,蔓延至杜咸熙,被他踩至腳下。
杜咸熙目光深邃如海,隱藏洶涌波濤,「你們騙我。」
男人哈哈而笑,「要對付你杜咸熙,不多動動腦子可不行。錢,我們收下了,但徐安柏我們不能交給你。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做人做事是決不能隨心所欲的。」
「徐安柏不過是一個傀儡,就算是她現在死了,你們的損失也不會挽回,一切都不可能改變。」
「那又如何?」男人再次舉槍,往前走,每一步都邁得很重,「總要有人來背黑鍋,發泄仇恨的方式不只是針對真正的幕後黑手,這是我的邏輯。連同你,杜咸熙,我們也不打算放過。」
男人說的很慢,思維的速度與言語一同滯緩。
因為惴惴不安,因而每說一個字,都要用盡力氣來思考。
杜咸熙知道對方的猶豫,此刻大聲笑出來,勇氣是唯一的武器,沒有人來幫他,只有他自己。
他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拿著錢立刻和其他人一起遠走高飛。何必沖鋒陷陣,搶在所有人前頭?你只要敢做,就要有某一天秋後算賬的準備,你殺了我,你是英雄,可還是沒有人會為你頂罪。」
男人咬著牙關,因用力過猛而發抖,「你報警了?」
「我不會拿徐安柏的命開玩笑。但你也不要忘了,我是杜咸熙,我可以在短時間內湊齊那麼多錢,也會有等在後頭注視我一舉一動的許多人,而我在這兒已經耽擱太長時間了。」
另一頭,被拖出來至野外的徐安柏仍舊掙扎不休。
負責最後看管他的男人攬著她的腰,將這個上下被捆的女人,拖拽著往前拉。
目的地是一片湖,碧綠的湖水此刻散發深沉墨色,粼粼波光是月的寫照。
揉碎成一片片,鋪疊在男人和她的身上。
枯黃的水草叢邊,徐安柏被拋落地面,男人邊吸氣搓手,邊念念有詞道︰「找石頭,找石頭。
他要溺死她。
徐安柏大口地喘氣,緊緊盯著他的背影。
手已經能夠活動了,她握著那塊鐵片,用盡力氣掙開最後的束縛。
趁他不注意,偷偷去解腳踝處的繩子。
無奈死扣,指甲斷了一截,打不開。
男人卻已經轉身,帶著一塊大石頭,抱不動,腰都佝僂著。
徐安柏早讓兩手歸位,死死相握著,等機會。
男人屈腿蹲下來看她。
「我只負責把你丟這湖里,至于是生是死,要看你的造化。那個杜咸熙也是一樣,他有命來救你,想要回去,要看命有多大。」
徐安柏咬著唇,「他在哪兒?」
「誰,杜咸熙?」男人笑出聲,「到陰曹地府再見面吧。」
徐安柏搖頭,苦苦哀求,「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
男人卻沒吱聲,然而兩眼一轉望向另一方,群山之間,徐安柏瞥到一處四四方方的陰影。
男人開始將石頭放進袋子,徐安柏卻停直腰,說︰「對不起。」
男人一頭霧水,下一秒,被尖銳的東西刺進頸部。
他「啊」的大喊一聲,往地上倒去。
徐安柏不顧一切地用鋒利邊刃去割繩子,在男人的哀嚎之中瑟瑟發抖,終是成功,她站起來奔跑。
杜咸熙走向持槍的男人。
「你再多走一步我就開槍了!」男人大喊。
杜咸熙說︰「你不會,因為你知道自己不甘心只做一個替罪羔羊。或許我們可以坐下來重新談一談條件,你想要錢,沒問題,我可以再單獨給你一份,只要你和那些烏合之眾徹底月兌離開來。」
男人大喊,「你給我閉嘴,你不要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杜咸熙卻覺得這是在燃燒生命。
危險,卻又無法退縮,好像知道生存的機會不會太多,因而堵上了一切,死里逃生。
他不是不覺得害怕。
手心有汗,背脊已經一片濕。
然而地上突然冒出新的影子。
杜咸熙心跳一滯。
徐安柏的腦袋伸出來。
躡手躡腳地往前,手中,一片鋒利的鐵片。
杜咸熙將頭微微擺了擺,確定她看到自己,心里幾乎是嘶吼著要她先跑。
她卻執拗地往前。
鮮血自她指尖滑落,順著毛刺的邊際低落。
啪嗒。
地面聚起一窩小眼。
男人察覺異樣,欲要回頭,杜咸熙忽然說︰「怎麼樣,合不合作?」
男人不理,往後轉。
徐安柏已經不顧一切跑上來,抱住他的腰,大聲喊︰「杜咸熙你快走啊!」
慌亂中,杜咸熙箭步向前,一手死死扼住他的手腕。
力量較量里,男人先行輸下一成,杜咸熙奪過那把槍,用槍把狠狠砸向男人後頸。
男人晃了兩晃,踉蹌跌上地面,暈過去。
杜咸熙取了槍里的子彈,用力扔去外面的灌木叢。
一邊拉著徐安柏的胳膊,飛也似的往外跑。
崎嶇的山路,有無數繁茂的枝葉灌木阻擋。
杜咸熙將徐安柏擋在身後,徒手撥開這些長滿鋒利尖刺的植物。
奔跑,直到徐安柏被石頭絆倒,重重跌倒在地上。
杜咸熙兩手伸在她的手肘下,欲要把她抱起來。
徐安柏撥開臉上的頭發,問︰「咸熙,他們什麼時候會趕來接我們?」
杜咸熙問︰「誰?」
「你沒有找其他人嗎,沒有報警嗎?」
暮色遮蔽杜咸熙的面龐,他低頭看她,慘白月色下她更為寂寥的臉。
她看不見他。
只有深沉的口吻。
「沒有人來,至少現在沒有。」
「你一個人……過來救我?」
他輕聲「嗯」。
後方,突然有人聲傳來。
點點手電白燈亂閃。
徐安柏說︰「你快走吧,杜咸熙,我沒力氣了,跑不動。」
簡直是在說笑話,他千辛萬苦來救她,好容易才能抓到她的手,她卻要他走?
杜咸熙說︰「我背你。」
「不行,走不快的,他們要來了,快走!」
路窄而長,一邊是山,一邊是湖,沒有藏身之處。
杜咸熙看了看那平靜的水面,問︰「你會游泳嗎?」
徐安柏不明就里,「我不會。」
杜咸熙說︰「沒事,我會。」
他要帶她下水。
四月天,夜晚冰冷刺骨。
沒有風,但寒冷從每個毛孔滲入。
水自身體下方逐漸侵入心髒的時候,徐安柏只剩下發抖的力氣和呼吸的慣性。
杜咸熙摟著她的腰,自淤泥里往前走。
呵氣,有微不可見的白色的霧。
徐安柏聲音顫抖,說︰「咸熙,我害怕。」
杜咸熙抽回抓住湖邊水草的手,帶著夜晚潮濕的露水去觸模她的頭發和臉。
「你听我說,徐安柏,我保證不會有事的,只要你緊緊抓住我,不要松開手。」
緊緊抓住他,不要松開手。
他將額頭貼過來,溫暖,自他的皮膚傳遞,他因為寒冷,亦在顫抖。
聲音里卻藏著巨大的能量,說︰「答應我,安柏。」
「我答應你。」
他們在來人經過之前進入水里。
杜咸熙說︰「吸一口氣,安柏。」
繼而,按著她的頭向下。
兩個漩渦平復,湖面復又平靜。
水中,能听見岸上的聲音。
有人說︰「人去哪了,快點往前再找一找。」
腳步凌亂,匆匆而過。
害怕被發現,因而遲遲不敢露出水面。
徐安柏已經快忍受不了,缺氧的大腦讓她苦不堪言,四周的黑暗讓她驚恐萬分。
唯有攀附起杜咸熙,雙手死死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松,但有呼吸的強烈渴望。
頭皮如針扎,密密覆蓋下來,她緊緊閉起眼楮,一時理智渙散,幾乎要浮上去。
杜咸熙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嘴。
那句「你緊緊抓住我」的話語又響起在耳邊。
再忍一秒,她心里發聲,就再忍一秒,徐安柏。
直到他終于將她拖出水底,見到那盞亮晃晃的月亮。
黑夜里,兩個無助的人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卻仍舊不敢發出太大聲響。
杜咸熙觀察四周,最終鎖定飄在湖面上的一條小舟。
他指過去,說︰「安柏,你看見那個了嗎,我們不能原路回去,也不能再向前走,我現在要游過去,你必須緊緊抓住我的肩。」
她被凍僵了身體,連同大腦也一起變慢,看了看那方向,眼中有很濃的遲疑。
杜咸熙去揉搓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腕、手指全都是傷口。
被湖水泡的發白,仍有血沿著邊際滲出。
他呵口熱氣在那手上,捂在自己的心口。
要游得盡可能快,又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
杜咸熙一路往前一路在質疑自己的判斷,或許大膽折返回去,趁著月色,不會被留下的那些人發現他們。
又或者是去往最危險的地方,跟在他們後面亦步亦趨。
他往往只顧一路向前,按現有條件分析判斷,只跟隨心底里的第一反應,卻不曾想過一旦誤判之後的下場。
他太驕傲了,驕傲到永遠不會看一看來路。
好像對待隋木,對待很多事,甚至是對待徐安柏。
而此刻的徐安柏,正望著他的背影。
刺骨的冷和怕,都漸漸淡了下去。
她兩只手緊緊扶住他的肩膀,把頭靠在他的背上。
這樣淒慘的一種境地,她想到的居然會是如果時間停止就好了。
可時間不會順從她的思想。
她最終是和杜咸熙一同躺上這艘窄小的船,
它可能是被人丟棄不要的,或是沒有扣好纜繩,自己走丟的。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她和這個男人擠在里頭。
徐安柏問︰「我們會漂到哪兒?」
「不知道。」杜咸熙用手撐著頭,在月色下看她那張歐化的立體的臉,忽然笑了笑,「只要不是岸上就好。」
徐安柏也笑出來,多奇怪啊,這種時候卻依舊想要笑。
「到岸上的話,或許是會死的吧。」徐安柏望向他,看那密長睫毛下深邃的眼,「你這樣來救我,就不怕死嗎?」
「那你呢,你不怕死?」
徐安柏許久都沒說話。
直到寒冷到似乎血液都開始凝固,她不自覺地向身邊這個男人靠了一靠,他敏銳地感知,即刻擁她入懷,身體幾乎完全覆上她的,將下巴緊緊貼上她的臉。
船顫了兩顫。
「我怕死,」她說,「我怕我死了,艾倫會孤零零一個人。」
杜咸熙想,他也是怕死的。
心底里有一種沖動,很想告訴這個女人,他也會放不下艾倫,放不下……她。
可冰冷凝結在血液里,他所能做的,只是低頭去吻一吻她的前額,輕聲說︰「別怕,天就快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奇葩,這一章在它還在存稿箱的時候就有點擊,是盜文了還是jj抽了還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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