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漢[射雕神雕] 第99章 明河共影

作者 ︰ 宴行危

天書失魂落魄的回到農院,謝曜正蹲在地上,幫幾個小孩兒點爆竹。爆竹「砰」的一聲大響,方將天書的心思拉回。她痴痴的凝望著謝曜背影,竟不知為了自己的利益,這般算計,是否當真錯了。

謝曜轉頭瞧見她,忙站起身來,笑道︰「回來了,藥材買齊了嗎?」他說完卻見天書呆呆的站在矮牆外,似在出神,于是又重復了一遍。天書回過神,竟不敢看他,撇過頭道︰「我去制藥,你抓緊練功。」

「練功?」

天書暗暗握拳,定聲道︰「……要不間斷的練!」謝曜正想追問她怎麼了,天書卻已轉身進了廚房,他不好打擾她制藥,只當她又莫名其妙的鬧脾氣。

過得幾日,天書總在廚房以制藥為借口,甚少與謝曜踫面。謝曜越來越奇,思來想去也記不得自己哪里將她惹怒,但就算以前惹怒她,不消一日天書又會主動找他說話,所以這次倒是大大的不正常。天書不想與謝曜相見,乃是害怕自己一听他說話,便會心慈手軟,動搖本心,她只能將自己囚在這小小的廚房當中,躲避一切。

這日傍晚,天書正撐著下巴,望著冷冰冰的爐灶出神。黑玉斷續膏其實早在兩天前便已經制成,可她偏偏沒有告訴謝曜。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叩,有人喚道︰「天書?」

天書一驚,忙站起身,手忙腳亂的抵著房門,冷聲說︰「我在熬藥,你不練功來打擾我作甚?」

謝曜望著緊閉的房門,正無奈間,忽然瞧見另一邊大開的窗戶。他當下走過去,透過窗戶一望,廚房里清鍋冷灶哪有熬藥的跡象,而天書抵著門,蹙著柳眉,不知在鬧什麼別扭。

他搖了搖頭,足下一點,從窗戶中翻了進去。天書听到動靜,回頭一看,整個人都嚇了一跳,怔然道︰「你……你……你干甚麼?」

謝曜被她模樣逗笑了,反問道︰「該我問你在干甚麼?」他敲敲沒有生火的爐子,「你這般熬藥?」

天書此時也知道自己瞞不住了,轉過身冷冷道︰「沒有火就不能熬嗎?」她捧了一瓦罐,打開蓋子給謝曜瞧了一眼,說︰「在靜放一兩天,便熬成了。」謝曜聞言不禁大喜,笑道︰「師父定能藥到病除。」

天書轉過身將那瓦罐放回原處,說︰「藥你也看了,回去練功罷。」

「你猜今天是甚麼日子?」天書卻沒有絲毫想回答的意思,謝曜見她似乎不高興,嘆口氣道︰「今天是元宵。」

天書心下一沉,低頭喃喃︰「都已經……十五了?」她怔忪間,忽然被人一把握住手腕,謝曜拉著她道︰「走,我帶你去襄陽城看花燈。」

自從謝曜察覺天書不對勁,便一直想著辦法。昨日幾名小孩兒提著燈籠,他這才記起正月十三至十七放燈五夜,通宵不禁,何不趁此時機帶天書出去走走,免得她發悶。

雖在戰亂之下,但城中依舊熱鬧非凡。城門口扎著花燈壘砌的小鰲山,取「山石穿雙龍戲水,雲霞映獨鶴朝天」之意。家家戶戶門前懸掛花燈,照耀如同白日。天書開始還不沉著臉悶悶不樂,謝曜一直在旁給她解說,這是蘇州的五色琉璃燈,這是福州的白玉燈,這是新安的無骨燈……漸漸地竟也被五光十色的花燈吸引。

「你看,八角燈上每面都畫著一個人物,這是呂洞賓,這是鐵拐李,這是漢鐘離……」謝曜轉過頭,朝她笑道︰「我給你買一個。」

天書原本還認真瞧著,可一听這話,生怕讓謝曜看出她喜歡這些事物,當即瞪他一眼,道︰「這般無聊的東西,你自己買著玩罷!」她轉身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開,謝曜忙追上前,問︰「怎麼,你不覺這些花燈有趣?」天書隨口答道︰「這些燈饒是種類繁多,但也千篇一律,無甚新意。」

謝曜仔細看了看街上行人手中提的花燈,好看是好看,但的確不夠新奇。他沉思片刻,忽然頓住腳步,故弄玄虛的說︰「天書,我若給你一個新奇的花燈,你肯不肯拿著?」

天書聞言一怔,看他雙眼帶笑,粲粲如星,竟不由自主的開口︰「好啊。」

謝曜轉身去街邊小攤買了一個尚未糊紙的燈骨,又買了一支紅蠟。

天書瞪眼道︰「就這個?」

謝曜但笑不語,從袖中忽然將青鉤索取出,金絲細細繞在燈骨上,將流星錘輕輕一磕,三把吳鉤仿若綻開的一朵花,放在燈籠中間。天書看了明白,卻不以為意說︰「就算你纏上了青鉤索,也不見得如何。」

她話音甫落,謝曜卻嗤的一聲打燃火折子,將那支紅蠟點亮,小心的放在綻開的吳鉤上。瞬時間,這燈仿佛有了生命,金線閃閃發光,竹編的骨架卻無甚顏色,遠遠看去,只能瞧見空靈的金絲和當中燃起的花朵,光華流轉,美不勝收。

謝曜將做好的花燈遞到天書面前,微笑著問︰「這盞燈怎樣?」暖暖的火光映著他面上笑容,天書不由一呆。

她緩過神,從他手中一把奪過花燈,轉開身道︰「丑死了!」

兩人並肩而行,四周不少行人都回過頭來瞧天書手中花燈,好不艷羨。天書雖然嘴上說丑,心底卻笑得化不開。有膽大的上前來問她花燈在哪里買得,直被她一句「憑什麼告訴你」噎回去,別人一臉尷尬下不得台面,謝曜忙上前打圓場,幾番胡鬧之下,天書便也開始發笑。

走得一段,前面人群漸多,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瞧耍社火。這乃是迎神賽會所表演的雜耍,求其保佑當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謝曜和天書擠進去一看,卻是些踏索上竿,吞吃鐵劍,傀儡鮑老,吐水噴火的把戲,天書大呼無聊,謝曜忙又拉著她去看別的。

街兩邊有賣小吃,小販麻利的拖起糯米面皮包餡兒,折成三角,兩端拉齊,使餡料在中間鼓起,仿若一只鵪鶉。隨即下鍋油炸,使得迅速鼓起來,用竹簽子一串,蘸點精鹽,香氣四溢。

謝曜見天書不時往那攤子瞧去,知她好奇,不由笑道︰「那是鵪鶉兒,你要吃麼?」

天書忙收回視線,低頭道︰「我才不吃那些東西。」

謝曜方才給了扎了個花燈,便看出天書老愛說反話,明明好奇的很,卻偏偏裝作不在意。他這次了然,轉身跑去買了串,遞給天書道︰「你不吃,那便拿在手中玩。」

天書抬眼瞧他,忍不住笑道︰「真是浪費。」說罷,低頭咬了一口,又甜又蜜。

她這無意一笑,卻將身後萬點燈火都比了下去。謝曜一怔,忙撇開視線,正好瞧見一對夫婦,妻子低頭頷首,相公往她發髻中簪一朵鮮艷的茶花。

賣花的老婦挎著籃子從他身邊經過,謝曜心念一動,忙道︰「請留步。」他低頭一瞧那籃子里放著的花卉……徑直撿了一支紅艷艷的梅花,抬手插在天書的烏發間。

天書吃著吃著,忽然聞得一股清香,她抬起頭,謝曜正伸手將那支梅花扶正。

賣花的婦人接了錢,笑道︰「老太婆賣了幾晚上的花,只有這位姑娘最襯顏色,小伙子,能娶到這般漂亮的姑娘,你可真有福氣!」天書柳眉一豎,正要解釋,卻被謝曜一把拉住手拖走。

「喂,你干甚麼?」天書掙了兩下,竟無法將手抽出,反而被越握越緊。感到手心的灼熱,將她心頭一燙,竟呆呆的任他握住,走過大街小巷。

一路靜默無語,天書卻愈發不自在,正在此時,有小販挑著擔子吆喝︰「賣樹苗,賣樹苗,只要一貫錢哩!」天書聞言,忙像看到救星一般,趁機甩開謝曜的手,裝作掏銀子︰「這甚麼樹苗?我買一株。」

那小販小眼楮滴溜溜的在謝曜和天書身上一轉,討好的笑著︰「姑娘,你真有眼光,這可是相思樹。」

天書一听名字手便僵住,冷聲道︰「那我不要了!」

「啊?」小販沒想到自己拍錯了馬屁。謝曜忍不住一聲輕笑,給他一貫錢,道︰「她不要,我要。」

天書臉色發綠,抬頭質問道︰「謝瘋子,你到底在弄甚麼玄虛!」

謝曜一手抱著樹苗,又要去伸手牽她,天書卻警惕的退後一步,不再讓他得逞。謝曜眼神中閃過一抹痛色,嘆氣道︰「天書。」

天書听他略帶落寞的語氣,心下莫名一軟,正準備說話,一個不防,又被謝曜緊緊牽住左手。

「走啊,我們一起去種樹。」

天書抬眼一看他抿唇忍笑的模樣,突覺自己上了大當,怒道︰「姓謝的,你就是個騙子!」話雖如此,卻再不像上兩次那般想將他手甩開。

兩人來到襄陽城外的河邊,夜風徐徐,月上柳梢。因是元夜,星星點點燃著蓮燈,那是在世的人對亡故人的懷念,一盞盞蓮燈順著流水,流往引渡的方向。

謝曜蹲□子,挖了個土坑,將樹苗埋上。天書從河里舀來清水,一邊澆灌一邊冷嘲︰「甚麼相思樹,明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芳樟。也就你是個笨蛋,肯花一貫錢。」謝曜拍好土,笑道︰「你看那小販,大冬天卻還穿著單衣草鞋,又不似我等身懷武藝,就當做行善積德了。」

天書愣了愣,好像那小販的確如此,只是她從沒有注意。抑或是,她從沒有注意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自從有了意識,便只為自己而活,成為真正的天書上神,是她一生的理想,一生的目標。

「謝瘋子,你可曾有……自己的理想?」

謝曜難得听她問自己這些,走到河邊將手洗干淨,就地坐下,望著河邊的浮燈,笑道︰「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天書也坐在他身旁,將花燈放在腳邊。淡淡的微黃燈光照亮波光粼粼的河面,映出兩人相依而坐的倒影。

「是甚麼?」

謝曜也不知道具體怎麼解釋,他只嘆道︰「人生在世,苦楚良多。少時一心練武,所願不過身邊人安然無恙。我一直將師父的母親的亡故掛懷在心,總覺要將歐陽鋒、蒙古兵盡數手刃了才痛快。但一路行來,才知道天下不止歐陽鋒一個惡人,向鴻飛、裘方圓、彭長老、趙志敬……許許多多的奸惡之輩,所見得只是冰山一角。」

他頓了頓,顯然想到別的事情,「我雖然痛恨蒙古兵殺了母親,但母親自己也是蒙古人,是是非非理也離不清,幸好心中自有一桿秤去衡量。但自古以來,邪不勝正,有惡人,自然也有善人。既如此,我何不做那善人,照錢幫主遺言,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做一做我母親口中的‘山神’?」

天書冷聲道︰「說,誰都會說。那我問你,甚麼是俠,甚麼是義?」

謝曜思忖半晌,自己也不確定的說︰「行的正,做的直,不做損人事,不做虧心事,一言九鼎……大抵如此。」他搖了搖頭,「我也不甚明了。倒是你,你還是想做‘天書’?」

天書怔了怔,垂下眼簾,說︰「是,那是我一生的理想。」或許,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你現在連慧根也沒能找到。」謝曜看她低垂著面容,說不出的惹人憐愛,心中那句憋了許久的話,竟忍不住流露在嘴邊。他拉過天書左手,看著她手腕間那紅色瑪瑙手鐲,又想起那個風雪夜,烏日珠佔握著天書的手,說︰「……傾心相愛的在一起,可好?」

天書聞言大驚,慌亂的抬頭看了眼謝曜,不意外的撞進他溫柔的眸中。她仿佛可以預料到謝曜接下來會說甚麼,忙胡亂打了個呵欠,道︰「我困了。」說罷,沒等謝曜開口,化為《三字經》,不顧一切的躲避起來。

謝曜被她舉動給逗笑,撇過頭去,望著河面,將心中的話說與流水和微風︰「我和你在一起朝夕相伴十五年,早已將你當做至親之人。縱然現在四處漂泊,無家可歸,可有你在身邊,也絲毫不覺孤寂,就好比,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我曾經責怪你,為甚不將師父們有難的事情告知。但天下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是福是禍終究難以躲過,便也就釋然。後來你又說泄露天機對你有性命之虞,那你不說亦是情理之中。自那以後,我便暗暗打定主意,不管你此後再做甚麼,我都不會再責怪你了。」他說到此處不禁面頰微熱,喉結滾動,低下頭道,「天書,若此生也尋不得慧根……你可願意,同我共度余下幾十年?」

謝曜轉過頭,看向身側的《三字經》,輕喚道︰「天書?你在听麼?」

天書並無反應,當真沉沉的睡去。

謝曜伸手拍拍她的書脊,嘆道︰「好好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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