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年初,薛老爺早已帶著薛蟠回了金陵,如何選定水域,如何將培育育珠細細告知所請工人,又去了揚州買了胭脂香粉帶回,薛蟠如何遣人打听林家諸事,又如何幫甄士隱購置房舍田地,暫且略過不提。
薛蟠自回金陵後,薛老爺便不叫他再管生意諸事,只叫他好生讀書已備童試。薛蟠每日不是在書房念書,便是做了文章向甄士隱請教,竟無一日可歇。每日略閑時,便向寶釵寶簪吐那苦水,寶釵寶簪心下暗暗同情,道這薛蟠近日,果然是苦不堪言。
這日,薛蟠又外出請甄士隱指教,寶簪同寶釵便在薛蟠書房翻那些小說話本,見一本書名為《封神演義》,姐妹倆便拿出來看了兩個時辰。直看到最後封神,寶釵氣憤地將書蓋上,道︰「那元始天尊豈可如此,我在那封神榜上,竟看到了雲霄仙子。」寶簪听了只冷笑道︰「這有何奇怪,那十二金仙于黃河陣斗不過三霄本就該認栽,元始天尊同那老子竟會出手殺了瓊霄碧霄收了雲霄,雲霄仙子死在他手上又算什麼稀罕事?」寶釵又氣道︰「這行徑竟叫我為他羞愧死,人小孩子打架,兄弟姐妹出手相幫盡有的,長輩在也只有調停的,竟從未听說過小兒打架,自家小孩打不過別家的,長輩出手將別家小孩痛打一頓的,若傳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寶簪心下笑道,只知道薛寶釵端莊平和,竟也有這樣的時候,想來這小女孩兒心性都差不多,不過寶釵死了父親,哥哥不爭氣便罷了,還四處惹事添亂,才叫她小小年紀便藏起了自己的真性情。想到此處,寶簪不禁可憐起寶釵來,便不想叫她為著本書壞了一日的心情,笑道︰「姐姐何必想這些,說什麼武王伐紂,不過是些亂臣賊子,妲己不過是個女孩兒,鬧得出多大的風浪?當年褒姒不過愛撕些彩絹,便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也玩得起,並不是什麼金啊玉啊的,用的了多少?周幽王為讓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也不是褒姒叫他如此為之,世人便把亡國怪在了女子頭上。這書不過是為亂臣賊子洗白,有什麼道理可言。再說這封神演義里的武王,他爹有百子呢,帝辛只有二子又皆是嫡出,他伐紂可把帝辛荒婬無道給扯上了,二子便算荒婬,莫非文王百子那便是正婬了?」
寶釵先是听寶簪說的頗有道理,也納悶她小小年紀竟說得出這樣的話來,听到後來又羞又臊,顧不得之前詫異,只急著上前擰她的臉笑道︰「小小年紀說出來這叫什麼話,什麼婬不婬的,這也是女孩子該說的?沒臉沒皮的,叫我告訴爹爹,有你好果子吃。」寶簪笑著躲開道︰「姐姐再不會告訴爹爹的。」
姐妹倆正鬧著,便听外頭下人傳話,道薛姨媽叫著吃晚飯,便攜著手往薛姨媽屋里去了。進了屋,薛蟠早在了,只听薛姨媽道︰「今兒不必等你們爹了,咱們先吃。大丫頭這鬢角怎麼松了?」薛蟠見了便笑道︰「必是二妹妹刁鑽促狹,欺負大妹妹呢。」寶釵從丫鬟手里接過抿子,並不照鏡子,抿了兩下,笑道︰「偏哥哥刁鑽愛挑事,哪有的事。」又同寶簪相視一笑。薛姨媽見他們兄妹三人親密和睦,心下歡喜,便叫著上菜吃飯。
飯並未吃幾口,便有下人到了,薛姨媽問了何事,那人便道︰「姨太太家的珠大爺沒了!」
寶簪與薛蟠面面相窺,暗道︰這賈珠尚未娶親,怎麼就沒了?
卻說這賈府的哥兒寶玉,原是在抓周那日只抓了脂粉釵環,平日里又愛紅愛吃丫鬟們嘴上的胭脂,賈政最為不喜,只有賈母同王夫人甚是寵愛。
不想他三歲生日這天竟高燒不起,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方才好轉,之後便愛讀書起來了,比賈珠當年更勝十倍。這寶玉當初餃玉而生,本因愛脂粉釵環招了賈政厭棄,如今竟轉了性子,賈母又說寶玉更是勝過當初的賈敬。賈敬原是敬士出身,賈政最敬,听得賈母此說,看著寶玉竟像是如獲至寶一般,原是嚴父,竟慈眉善目了起來,平日里亦只重起寶玉,對賈珠倒是略有忽視。
賈珠自小嬌生慣養,十四歲便成了秀才進學,自視甚高,忽多個餃玉而生的親弟多得祖母與母親喜愛,難免心下不滿。只寶玉當初抓了脂粉釵環,賈政不喜,只盯著賈珠讀書,才覺得心下好受些。如今寶玉竟轉了性子,祖母、母親、父親竟都為著寶玉而疏忽了他,自然不忿,故而他更是用功讀書。讀書雖是好事,可這賈珠于書中便是不到二十就沒了的,身嬌體弱,此時他又是氣父母只顧寶玉,又是急自己不如寶玉,每日讀書不分晝夜,累出一場大病,不出幾日便去了。
薛老爺當夜回家听聞賈珠竟讀書讀死了,嚇了個半死,忙叫人去喚了薛蟠來,囑咐薛蟠明日好好四處走走,或于家中休息亦可,不必上學,又說每七日里叫薛蟠可選兩日不上學,倒像是現代的雙休日。晚間就寢時又想到賈珠體弱才死,第二日又拖王子騰專請了個師傅教薛蟠騎射,才略略放下心來。
二月底薛蟠參加童試,因著薛蟠年幼,甄士隱也不好說以薛蟠的功力中是不中,只說薛蟠這個年紀,在同齡人中極好。榜一放出,薛家便請人去看,薛家上下皆是忐忑不安,連帶著甄士隱也坐不住。忽听下人道︰「大爺考中秀才了。」薛老爺才癱坐在座椅上,嘆道︰「薛家總算出了個有功名在身的人了。」薛姨媽于屏風一側亦是喜得抹淚,寶釵亦是欣喜。平日在王子騰家做客,亦有其他人家的姑娘在,開口閉口便是士農工商對姐妹倆很是看輕,倒是王熙鳳厲害,幾句話便把人擠兌回去,很是向著寶釵同寶簪,如今薛蟠中了秀才,那自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了,豈有不喜的。
寶簪倒是不在意什麼士農工商的,這話本是戰亂時期生產力低下,商人又只管經營不事農作沒有產出才將商戶排在最末,現今太平盛世,也要靠著商人才能流通貨物。且那些達官貴人家,亦有好些經營鋪面,只因他是個官便不算他商戶罷了,不過是一樣靠著買賣過活,只靠著那麼點俸祿如何養得上上下下幾百口人。
薛老爺又如何請客辦酒種種瑣事略過不提。
這一年王熙鳳嫁了賈璉,寶釵與寶簪亦去送嫁,鳳姐想著日後便見不著了,很是掉了幾滴眼淚,寶簪勸道︰「咱們家做生意的,總有做京城生意的時候,到時跟著爹爹一起進京,爹爹與賈家二老爺又是連襟,總有再見鳳姐姐的時候,只怕到時隔三差五便找鳳姐姐,鳳姐姐只嫌我和姐姐煩呢。」鳳姐心中稍慰,才與姐妹倆告別。
第二年林如海升為戶部侍郎,賈敏攜黛玉先行進京修繕屋舍,客居賈府數月。黛玉千金小姐,吃穿用度皆與寶玉一般,羨煞三春姐妹同史湘雲,到底銀錢皆是林家所出,並未用到賈家半個銅子兒,王夫人便是要叫下人議論黛玉也無從說起,想到薛家亦有女兒,便找寶玉提了一提薛家姐妹。寶玉早知寶姐姐林妹妹,卻不知寶簪,听了大為詫異,只說很想見見薛妹妹。王夫人見寶玉與她的心一樣自是大喜,修書給薛姨媽談論寶玉同寶簪的婚事。
薛姨媽收到書信便將信給薛老爺,薛老爺雖覺寶玉上進極好,也知賈母是要將黛玉配給寶玉的,便也未當回事,只說︰「蟠兒還沒定呢,大丫頭二丫頭都不急,你那姐姐也真是……」欲言又止,到底是沒說。
這年中秋剛過,寶釵帶著寶簪于薛姨媽屋里做針線,便听得下人急匆匆跑來說道︰「太太,賈家寶二爺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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