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揚州趙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同薛家一般無人能夠讀書出仕,便動用關系花了巨額銀兩認了窩,方才得以世襲運銷食鹽。他家雖無讀書之人,在經商上卻很有一套,不過四代人,現已成了總商,乃是兩淮鹽商中的巨頭。林如海任職巡鹽御史時,他家與林家關系極為密切,江南甄家幾次接駕,亦曾向他家要錢。
如今這趙文昊乃是趙家第五代的嫡次子,自幼聰慧過人伶俐非常,四書五經亦是通熟,後來薛蟠跟寶簪說過,若非自己是穿越而來有著不同于眾人的見識,必是不如這趙文昊。
此時薛老爺問薛蟠此人品行如何,薛蟠倒是不好回答,雖說與其互引為知己,可薛蟠同寶簪亦是互引為知己,可寶簪這為人……人家被人得罪了,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寶簪被人得罪了,那就是小人解恨從早到晚……薛蟠扶額暗嘆,不提也罷。只說道︰「我雖與他有書信往來,一年卻也見不到幾次。林家與他家相熟,去年年底舅舅剛升了京營節度使,不若捎封信給舅舅,托舅舅問問林家。」薛老爺一想覺得很是,便書信一封遣人捎給王子騰。
托王子騰問的事還沒有著落,卻傳來一件喜事,柳湘蓮童試中了武秀才,乃是第十一名,因著他姑媽大喜之下要他拜祖宗等事,要晚些日子才能來金陵謝師。薛家得了這消息亦是大喜,薛老爺只說︰「等蓮兒來了,必要為他擺酒。」蓮兒……嗯……眾人滿頭黑線。
又過了一個月,薛家收到王子騰的書信,乃是他向林如海打听了此事。這趙文昊因著是次子,家里有位大哥,他不能世襲鹽商便想以科甲出身。趙家老爺有嫡長子趙文遠在,這長子最是八面玲瓏,族中大小事皆不用他太過費心,見次子不喜經營只愛讀書,倒也由著他去,自家家業龐大,本要將產業里的四分之一給他,這次子便是不干什麼正經事,只要不闖大禍,盡夠他逍遙快活幾世。不想這趙文昊讀書極有天分,十一歲時便考中了秀才,趙老爺萬分得意,想著兒子日後若是再中舉人,那便有了當官的正途出身,屆時多花些銀錢給兒子捐個官做,自家便也是官家了。不料他十六歲時又中舉人,名次竟還在前,趙家上至老太爺,下至丫鬟小廝燒火的看馬棚的,沒有不喜的。若是別家,長子被次子蓋過怕要心生不虞,這趙家長子長媳卻想得通透,橫豎老爺早已發話,弟弟只得家業四分之一,今後若能當官幫襯自家總比去求別人家強,倒也歡喜。趙老爺子如今也貪心了,看著兒子中了舉便想要讓兒子進京,托林家尋人教導,以後會試、殿試,中了進士之後當官,也不打算給兒子捐官了。
只一樣難辦,便是這次子娶親之事。因著長子已經成親,長媳乃是杭州錢家之女,這錢家也是皇商。如今這次子中舉,趙老爺子也看不上那些商戶人家的姑娘了,再有一些小官之女他也不中意。倒是有些正經書香門第確實看重趙文昊的舉人出身,卻因著長媳是皇商之女,不好給次子娶那些出身清貴的女子,一時之間倒不是如何是好了。
一日趙老爺子听得趙文昊說起薛蟠,便問是不是那個第七名,聞得正是此人又得知薛蟠家里乃是皇商,便想著若這薛蟠家中若有姐妹,倒跟他們家匹配得很。有了這個想頭便托了人去問,一打听之下這薛蟠果然有兩個妹妹,年長的那個和趙文昊的年紀又正巧配得上,加之薛蟠的模樣行事他是听兒子說過的,且是同科的舉人名次還在趙文昊之上,他家的女孩兒必然也是好的,若真能定下,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親事。想到此處便請了官媒去提親,唯恐薛家應了別人家。
薛老爺見了王子騰的信,心下也覺得是門好親。憑著薛家的家底,寶釵要找更好些的人家也不是不行,但唯恐寶釵因著出身被人給看低了;和他們家一樣的皇商家的少爺多為紈褲子弟,並無幾個同薛蟠一般的能從科甲出身,他們如何配得上寶釵的品貌行事;再有小門小戶雖有出息的子嗣,但到底窮了些,以後難道要靠寶釵的嫁妝過活不成,也是萬萬不能的。如今來了個趙文昊,人品模樣配得上,門第配得上,家私也配得上,最緊要的是此人亦有大大的前程。晚間便與薛姨媽又說起趙文昊。
薛姨媽身為女子,自是知曉女子的苦處,便同薛老爺說到︰「哥哥既打听的清楚明白了,這趙家的哥兒必是好的,只一件不好,是個次子,若是分家了倒沒什麼,偏又未分家,我怕大丫頭被妯娌壓制了委屈。」薛老爺道︰「這話也是有理,咱們家大丫頭本是個極有主見的,明日你去向她提上一提,看看她的意思。」
第二日薛姨媽果然向寶釵提了此事,又說了因著趙文昊是次子,怕她委屈的話。寶釵听了,又細細想過,才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四角俱全的好事,爹爹覺得好,我听爹爹的便是了。」薛姨媽又將寶釵的話說與薛老爺听,薛老爺本就覺得趙文昊極好,如今寶釵又願意,便找了人告知當初來的官媒,說是應了。兩家又說定在本年九月就定親。
又過一月,柳湘蓮回了金陵,薛家幫著擺酒請客做謝師宴自不必說。柳湘蓮倒不在意這些俗物,只拿著從京里特特帶來的東西好生謝了教他武藝的趙師傅,還給薛家眾人皆備了禮。寶釵姐妹所得的禮是一樣。柳湘蓮與薛蟠結拜之時寶釵已經十二,故他並未見過寶釵幾面,寶簪因著年紀小倒是經常說話,二人頗為熟稔,柳湘蓮私下又特特給了寶簪一條帕子。那汗巾子料子一般,上面的柳枝繡得倒是極為精致,可見是花了心思。
寶簪本不想接,又見那柳枝確實精巧,接過看了,道︰「這東西你哪來的?」又逗他道,「總不能是自己繡的,若是外面買的,也不能給我買這樣的料子。別是什麼青樓楚館的姐兒給你的,你嫌不好隨手塞給我。」說著又故作生氣把帕子王柳湘蓮手身上一丟。柳湘蓮見她把話說得嚴重,接過帕子忙道︰「說的是什麼話,我才多大年紀去什麼青樓楚館。便是日後年歲長了,也不去那種地界兒。不過是我中了武秀才時有各家送禮,其中便有尤家。尤家送禮別的與其他家差不多,我翻看時發現就這條帕子和別的帕子不一樣,料子雖差些,花樣倒是格外精細。我想著自己是個練武的,用來擦汗辱沒了這帕子上的花樣,薛大哥平日里又只用你與你家大姑娘並你家太太繡的東西,想來想去就你不挑這些,又愛扮男裝,用這帕子正合適,你現在既不要,那便算了,橫豎不值什麼,扔了也罷,別人也不配用這樣精細的東西。」寶簪吐血,自己用不著又送不出去才給我,還說東西精細,沒這麼欺負人的。
話又說回來,寶簪听著他說是尤家送來的禮里面的帕子,跟別的帕子又很不一樣,便知這必是尤三姐繡的。想來這尤三姐是才子佳人的話本看得多了,便想讓這繡了柳枝的帕子做個引子來引出一段姻緣,將來也可成個定情信物。如今見柳湘蓮要丟,寶簪哪里肯讓他丟了,忙道︰「我哪里就不要了,我原見這花樣精細,可料子不怎麼樣,不像是買來的,也不像是別人送的出手的,況且你也不會去買這種料子的帕子。又想你平日里愛唱戲總會認識些公子哥,結伴去了那些地方,一時多想便想茬了。現已知道這帕子的來路極為正當,我也喜歡得緊,以後扮男裝隨身用這帕子,也不辜負我這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柳湘蓮原听她說的在理,懊惱自己沒說清這帕子的來路,往日又愛唱戲,怨不得她想茬了,又見她自己夸自己男裝扮相俊俏實在有趣,笑道︰「本就是要給你的,喜歡便拿去。」又說道,「往日里我確實是愛串戲,不過也就是個玩票。如今有了功名在身哪里還能唱,只能獨自一人時穿上那戲服自娛自樂一下罷了。你說你是濁世佳公子,可知薛大哥說,本見了你的男裝扮相,道是絕無僅有,後認識了我,在什麼金陵十二牛郎正冊的排名里,怕是連你都要靠後呢。」寶簪听了忍俊不禁︰「論模樣,我原是比不得你的,想來你定是那正冊第一人無疑了。」
柳湘蓮听了這話極為得意,二人正說笑著,便有丫鬟傳話來說︰「二姑娘,蝌大爺並琴姑娘來了,太太叫著去見呢。」寶簪道︰「叫太太同姐姐等一等,我有東西要給琴妹妹。」又同柳湘蓮道,「今兒個為著你擺的酒,你該去見見蝌大哥哥,為人極好又妥帖,比我哥哥靠譜。」
柳湘蓮素知她與薛蟠閑來無事,不是相互貶低就是相互批撻,只是笑著說這就去見,便先走了,寶簪亦是回屋里找要給寶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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