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寶簪和探春已然進了屋。見賈母身邊有兩個姑娘,未等介紹便朝笑道︰「想來這老太太身邊的,必是林姐姐同四妹妹了罷。」賈母朝她招手笑道︰「好個有眼力見兒的姑娘,你是怎麼知道的?」寶簪走上前去,說道︰「方才在三姐姐屋里,听她提起林姐姐同四妹妹,那形容的竟跟畫上的美人一般,我便心心念念著要見一見才好。可巧,我剛一走進來便見著兩個神仙似的姐妹,又思及三姐姐的話,可不就是她嘴里說的林姐姐同四妹妹麼,別人也當不起三姐姐那樣的話呢。」
賈母听她所說,得知探春私下里夸贊黛玉,倒對探春滿意幾分,又招了探春過來身邊,又對著薛姨媽說道︰「你們家簪丫頭這張嘴,利索的能跟鳳丫頭比上一比了,我喜歡的緊。要我說我們家幾個丫頭加起來也不如你們家這兩個姑娘。」薛姨媽道︰「老太太說笑呢。大丫頭也就罷了,自小就貼心,這二丫頭嘛……不提也罷,老太太這樣一夸,她把話當了真,在你們這兒還好,回了家尾巴能翹上天去。」
賈母一樂,牽了寶簪的手說道︰「我不信姨太太,你說說,可真如此?」寶簪羞愧的低下了頭,輕聲道︰「老太太信我,我本是高興的……只是如今,卻要叫老太太失望了,確是我媽媽說的那樣……」話一說完,頭更低了。賈母見她那模樣更是高興樂呵了起來,笑道︰「原見你嘴皮子利索,當你同鳳丫頭一樣精的跟猴兒一般,誰知竟是個這樣實誠的丫頭,我倒是更喜歡了。」
說著又想留寶釵寶簪在賈家住上兩天,寶簪倒還無礙,寶釵不喜賈家哪里肯住,只听她說道︰「老太太心疼我們,本不應辭的,只是家中還有一個妹妹不方便出門,我們住上幾天,她難免就孤單寂寞,還請老太太原諒則個。」賈母听了也就罷了。
飯罷,寶釵同黛玉惜春一處作詩品畫,寶簪同迎春探春一處說笑,薛姨媽問起寶簪怎麼不和寶釵一處,寶簪笑著道︰「無事。」
又過一陣,薛家一眾便打道回府。
第二日,寶琴于佛堂為薛二老爺念經,薛蟠同寶釵寶簪聚在一處,薛蟠忽向寶簪提到︰「我听媽媽說,你昨兒個在賈家竟不同大妹妹在一處,你們可是怎麼了?」寶簪奇道︰「何曾怎麼了?」寶釵亦是疑惑。薛蟠道︰「人說女人心海底針,你們兩個從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如何昨兒個去做客竟不在一處了,其中必有蹊蹺。」寶簪笑道︰「親姐妹還說什麼海底針,不過是昨兒個姐姐同林妹妹在一處,吟詩品畫雅得很,我又不懂這些我湊合進去做什麼。」
薛蟠道︰「人家都巴不得貼著林妹妹,圍著林妹妹轉,偏你特立獨行的。」寶簪听了笑道︰「我如何就特立獨行了?我又不比姐姐品貌才學可與她比肩,又不比惜春從小同她一處長大,也不是金陵十二釵那樣出挑的女孩兒,如何入得了她的眼?她又是顆七竅玲瓏心的人,見我同賈家那老太太那樣虛情假意裝腔作勢,嫌我矯情見我就厭也是有的,她既然不喜我,我何必要在她跟前現眼呢?」
薛蟠道︰「你既知自己虛情假意裝腔作勢,為何不真心待她,與她交好呢。」寶簪冷笑道︰「我做什麼要真心待她?又干嗎要掏心掏肺?她是誰?我欠她的?我跟她很熟?我昨兒個才頭一回見她呢。我同姐姐好,是這幾年姐妹親情,同她算什麼?她若還是無父無母的,我自然見了她關照一下,想著拽她出賈家那火坑,如今她爹是戶部侍郎,她娘也在,又有個哥哥,人家父母雙全又有兄弟的哪里需要我管?我上桿子貼著算什麼?像你這樣知道的說我是早知林妹妹為人,想同她交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哪里又多了個祖宗要供著呢!」
薛蟠見她這樣,也來了點火氣,道︰「我才說了幾句,你就蹦出這麼多句,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寶簪听了氣道︰「我說什麼話?說的是大實話!我願意同誰好就同誰好,願意和誰說笑就和誰說笑。你和我也處了十幾年,我平日里是什麼樣你也清楚。隨手也是能涂鴉個兩筆,棋也能下個兩下,也愛練練字,但詩詞歌賦那就是能湊上兩句一整首也做不出來的水平。我這樣不同迎春探春玩,跑她們那玩自討沒趣做什麼?且不說自討沒趣,照你說的我還得掏心掏肺地自討沒趣去呢!再者說了,姐姐當時在場,她多聰明一個人,自然知道我有我的想法,她都沒覺著我不對說些什麼,你扯這些什麼意思!」
薛蟠被她堵了話,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得說道︰「我何曾叫你掏心掏肺地自討沒趣去了……」寶簪一听更是來氣,說道︰「你嘴上不說,心里就是這麼想的。我听舉人老爺的,我下回若是再去賈家能見上林妹妹,必然掏心掏肺地自討沒趣去!和她一處扯詩詞歌賦去!能在林妹妹面前自取其辱,我好高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完,摔了門走了出去。
寶簪將門摔得重極了,有些許木屑掉了下來,倒叫薛蟠嚇到了,之前被寶簪挑起的火氣這會兒全沒了,薛蟠愣了一會兒,方才轉頭向寶釵道︰「你瞧瞧她,簡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謂。」寶釵笑道︰「你不知,我知呢,你怎麼不先來問我一聲直接問她呢,她是個 脾氣你又不知道。」薛蟠道︰「這種小事直說就是了,如何要問過你呢。」寶釵道︰「哥哥這話我就不愛听,如何就不能問過我呢?若是問了我,也叫妹妹少發頓脾氣,你也少受次氣呢。」
薛蟠听了尷尬一笑,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不會作詩給鬧的?」寶釵從位子上起身,自己斟了杯茶又坐下,笑道︰「這是問我?」薛蟠作揖道︰「是求教。」寶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方才慢慢開口道︰「昨兒個本是在一處品畫的,妹妹很有倒是一番見解,跟她們家四丫頭倒也聊得來。後又作詩,人人都能湊一首,就妹妹不成,林妹妹便說‘見你琴也能彈,棋也能下,字也好看,又懂畫,在老太太前模樣又伶俐,誰知是個不能作詩的,倒俗了’。妹妹也沒生氣,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在一旁,後她們家二姑娘著實作不出詩便到了一旁,三姑娘也放了筆,妹妹便同她倆一同說話去了,四妹妹跟林妹妹處的久了倒是很能作些詩了,故我們三個仍舊作詩。媽見妹妹同我分開了便問怎麼不在一處,妹妹也說了無事。本來就是無事,偏你今兒個特特提起。」
薛蟠道︰「我也只是一提,她自己說林妹妹不喜她裝腔作勢,才叫她真心待人好些。」寶釵放下了茶杯嘆道︰「就你這話出了問題呢。妹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只要不是存心尋事生釁的,且不論真心不真心,她待人都是好的,再者說了,姐妹間相處,哪有那麼多假意?她原是說笑,偏你扯上什麼真心不真心上去,她一氣可不就滿口胡說了起來,偏你又是個沒用的,還被她那些胡攪蠻纏的話給堵了。」說著笑了起來。
薛蟠訕訕道︰「她這可是氣狠了?」寶釵道︰「竟然不是?」薛蟠起身道︰「那我給她賠個不是去。」寶釵見狀起身攔他,笑道︰「不必,想來她晚飯時就好了,別的都是次要,我有句最最緊要的話要問你。」說著收了笑,薛蟠見她忽然臉色認真了起來,故也正經起來問道︰「什麼話?」寶釵正色道︰「你如今手頭有多少銀子?」薛蟠警戒道︰「什麼事?」寶釵道︰「叫你看好荷包,最多也就不過這兩日的事了,前兩日听她同我說,柳二哥同她說哪里有個什麼北宋官窯的荷花杯,今兒個她借題發揮叫你得罪了她,沒準明兒個就……」說著捂著嘴笑個不住出了門,又輕輕把門掩上,只留薛蟠跌足長嘆懊惱不已,只恨自己多事。
又過三日寶簪得了荷花杯,早也看晚也看,睡覺也放在被窩里同睡,樂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說有個自己有個好哥哥,平素最疼她的。又過幾日出于暴發戶心態想著光自己家里看不叫個事兒,好東西就該顯擺一下,特特下了帖子叫黛玉、迎春、探春、惜春來同賞此杯。黛玉拿著荷花杯細細看著,一時對光,一時又背著光,又遞回給寶簪,笑道︰「真是件稀罕物,粉青的呢。」寶簪得意道︰「可不是?瑪瑙粉入釉,龜背大片,紋如鱔血,現今世上可再找不出了。」黛玉道︰「也就薛大哥哥疼你,肯給你買這樣的東西,我家都用祖上傳下的東西,竟沒添置些什麼古玩玉器的。我爹爹說什麼勤儉節約光榮,鋪張浪費可恥的,又說一個叫雷鋒的如何如何,我翻遍了家中的書也不知道什麼雷鋒,就知道雷峰塔……」話音未落,寶簪一怔便松了手,那荷花杯從手中落下。
說時遲那時快,惜春一伸手便把荷花杯給接了,輕輕放到石桌上,笑道︰「你們家雖有錢,也經不起你這樣折騰,這杯子也能月兌手的?」寶簪見了又是一驚,奇道︰「你是個練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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