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鐘,有昌與父親並排坐在沙發上,小雨宸在爺爺女乃女乃的大床上安詳地熟睡著,母親將豐富的晚餐端上了茶幾。
父親眯著眼楮神情專注地看新聞,母親笑說︰「昌,你爸自從當上了山官,人就不一樣了,每天看新聞聯播,要了解國家大事
母親搬來一只矮凳,在茶幾前坐下,她拿起筷子遞給有昌,說︰「咱吃吧,昌也餓了
有昌連忙說︰「媽,我不餓,再等等
客廳內傳來玉汝的開門聲,玉汝走進客廳,母親問︰「你怎麼沒走後門,我沒鎖後院的門
玉汝未及說話,父親對母親罵道︰「你個老東西,你不鎖後門,咱宸被人家抱走,你哭天喊地去上吊都來不及
玉汝和有昌笑起來,母親對他們說︰「我每天帶宸去賣菜,你爸都怕咱宸被人家抱走,還給我編一條布繩子,要我把宸拴在褲腰帶上
玉汝笑著坐在茶幾前,母親對父親揶揄道︰「趕明,你再編條鋼繩,省得被人家割斷了布繩子,把咱宸給抱走了
父親沒有再理會母親,他拿起筷子夾一塊排骨吃起來,吧咂著嘴說︰「這排骨炖的爛糊,含在嘴里就化了
母親笑說︰「那是給昌炖的,你那口牙,鋼筋石頭都咬的爛
玉汝安靜地用餐,臉上帶著些許疲憊,有昌輕聲問︰「玉汝,每天和孩子在一起,累吧?」
玉汝恬靜地說︰「不累
父親喝一口酒,說︰「半大的孩子最難帶,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越哄越蹬著鼻子上臉。不過,孩子嗎,都是天真無邪的,也不能管太嚴了
母親笑著揶揄︰「听你說這話,趕明兒,你能去當老師。趕緊多識幾個字,別等當了老師,孩子問啥啥不會
父親喝一口酒,說︰「我教的孩子肯定有大志向
母親嘲弄道︰「做山官也算是大志向?」
父親瞪眼道︰「做山官怎麼了?沒有山哪有水,沒有水哪有你?」
晚餐過後,母親在廚房洗洗刷刷,父親靠著沙發,表情凝重地問︰「有昌,你回來還沒見過中玉吧?
「還沒有有昌低聲應著。
「有時間去見見,怎麼說你們也是光著一起長大的兄弟,雖然長大了,感情生疏了,可他對你不薄,從前讓你做養生館的司機,給的卻是經理的工資,他心里還是把你當兄弟
外面傳來一陣舞曲聲,父親厭煩地說︰「這些老娘們就是吃飽撐的
玉汝恬靜地笑著,母親從廚房里走出來,笑說︰「你爸不稀罕那些跳舞的女人,年輕的,他說人家扭著窮 瞎得瑟,年老的,他就說人家在跳僵尸舞
父親陰沉著臉,略顯幾分疲憊,母親道︰「你爸老了老了,有覺悟了,心也大了,人家說看山是為了造福子孫後代,可是,看這形勢,再過幾年,還有沒有山,就不知道了
父親和母親回了房間,片刻工夫,房間內傳出他們有節律的「吹土」聲和鼾聲。
客廳內,玉汝和有昌並排坐在沙發上。有昌點燃一支香煙,煙霧繚繞中,他那張粗礪的臉孔上滿是惆悵的神情。
他低聲說︰「玉汝,這些年,辛苦你了
玉汝輕聲回應︰「哥,其實,我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苦
有昌沒有說話,玉汝對他寬慰道︰「宸宸很少哭鬧,只知道吃和玩。爸不用再做苦力了,媽賣早餐賣蔬菜不是為了生計,只是為了打發時間
玉汝的話讓有昌內心充滿感動,從前,在他心目中,這個沉默少語的妹妹,只不過是對生活浮想聯翩卻無法腳踏實地付諸行動的人。而現在,他看到她的堅忍和善良。
有昌吐一口煙霧,內心思緒萬千。從前,他錯誤地解讀著人生,錯誤地解讀著家人的愛。如今,內心的愧恨只能夠化為勇氣和力量。
「哥,你有什麼打算?」玉汝輕聲問。
有昌深吸一口煙,用低沉的語氣說︰「現在找工作不難,爸做了大半輩子苦力,我也該做做了
「哥,媽說你從前想要開飯店,家里現在有一些積蓄
有昌沉聲說︰「爸媽年紀大了,那些錢以後用得上
玉汝看著哥哥沉重的表情,對他寬慰道︰「哥,我也想你去開店,媽是個閑不住的人,讓她在家閑著,她會想東想西,心里不塌實,如果你開店,她還可以幫你
「這三年,讓媽跟著我受累了,我現在出來了,也該讓媽安享晚年了
玉汝凝神望著哥哥,哥哥深沉的臉孔沒有了從前的粗野,三年的牢獄生活讓他變的沉穩而冷靜。
有昌吸一口煙,說︰「听爸說,有道爺爺去世了,想想,舊村改造對那些把根扎在泥土的老人不見得是好事
「是啊。村東頭的慶蘭嬸有病了不去看醫生,每天去神婆那上香,嘴里念叨著,‘醫生治病,神仙保命。’慶蘭嬸現在最擔心死時大筆的錢花不了
「年輕人浮躁,老人也浮躁
「哥,你過去說‘小康是個陷阱,有錢人最空虛。’這話有道理
有昌笑問︰「我說過這樣的話?」
「是,因為你看不慣石中玉的繼母,對她說過的話
有昌笑笑,說︰「有錢人都要講究體面,那個女人只不過愛慕虛榮,也不能說她有太大的錯
玉汝輕聲說︰「她很多次要我為她寫自傳
有昌嘲笑道︰「她要流芳百世,還是要遺臭萬年?她有勇氣把自己見不得人的事都說出來嗎?」
玉汝沉默著,哥哥所說的「見不得人的事」也只不過是猜測。
石中玉與繼母的養生館是從一間狗肉館建立起來的。
當年,石中玉的爸爸,也就是哥哥的姨夫經營著一間不大不小的狗肉館。
那時候,石中玉的爸爸會去各個村子丟下沾了藥的骨頭和油餅,他毒死村民們看家的大狗,然後帶回店中,去了狗的內髒,把肉賣給顧客。
後來,十里八鄉的村民們都失去了自家的狗,警察介入了此事,石中玉的父親承擔了全部罪名,可是,很快就患胃癌去世了。
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是否參與了此事,雖然,她總是以慈善的臉孔出現,卻總讓人對她心生芥蒂。
「哥,你不想去石中玉那里上班嗎?」玉汝問。
「過去,我們喜歡混在一起,可我再怎麼折騰也就是個打雜跑腿的,我應該自己做點事情了
夜深了,玉汝看著哥哥疲憊的神情,輕聲說︰「哥,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恩,你先睡吧
玉汝悄悄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夜晚很安靜,和著父親的鼾聲和母親的「吹土」聲,她漸漸睡去了。
晨曦微露,玉汝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身,房間里傳來父母的竊竊私語聲。
母親在晨曦中望著熟睡的小孫女,沉吟道︰「咱宸兒一天天長大了,不知道有昌心里有什麼打算
「你去問有昌,他想上天入地都不關他爹的事
「你個老東西母親恨恨地罵他,又說︰「這些年,我們存的錢加上房改的補償款,也有**萬了,我尋思著拿出來給有昌做個小買賣
父親打一個哈欠,沉聲說︰「我一輩子吃苦力,腦子不好使,大主義你自己拿,小主義我也不攙乎
「你是睜開眼酒醉飯飽,閉上眼就呼呼大睡,一輩子沒心事
「有昌是我兒子,你再怎麼疼他,他也和你沒關系
「過去你說這話,我不會說啥,可現在你說這話,我就想抽你倆嘴巴,有昌叫我媽叫的比玉汝還親,他已經把我當成他親媽了
「有昌他媽知道他上有個痣,你知道嗎?」
父親說完轉過身去,一會工夫又打起了呼嚕。
母親心里知道,父親對有昌的事情裝做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他是想讓有昌再安心歇些日子。畢竟,牢獄里三年的時間,他的身心都應該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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