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佔帝心 第十二章,風雅公主

作者 ︰ 花柒寒

承影特意帶軍候在鎮北軍大營五百里外來迎顧清翎,誰料顧清翎見了他話也沒說兩句,就數落著他一個堂堂鎮北將軍有這樣擅離大營的?馬不停蹄就往懷臨大營那去了。

天氣是真好。

萬里無雲的朗朗晴空,太陽斜斜照著恆雲河畔打漁的士兵們,年輕的新兵霹靂 啷的清點著武器,風里是濕潤的土味。顧清翎靜候在大帳外等著通報,眯著眼能看見恆水關上當值的恆雲將領們。

上了年紀的軍醫緩緩從帳子里走出來,沒對顧清翎行禮,卻還是客客氣氣說了一聲,「公主請您進去。」知道是鎮北軍撤兵才使得懷臨獨抗恆雲,也無怪懷臨不給她好臉色看。

走入帳中只一眼,顧清翎就知她熬不過今日了。

她是不曾見過這位天下聞名的公主的,可僅是從那些奏折的字里行間,都不能不欽佩。可如今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面色蠟黃,兩頰深陷,呼吸間也仿佛帶著死亡的濁氣,看不出半點的風華絕代。

顧清翎忍不住上前了兩步,湊近喊了一聲,「公主……」

風雅公主忙向她伸手,示意她再靠近些,聲音細微說了一句,「沒想到臨死前還能見辭心皇後一面,終是死而無憾了。」

仿佛是了悟了什麼,顧清翎挨著床榻坐下,覆上了風雅公主已經枯槁的手,「公主是不是有事相托?」說著更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又問了一句,「是不是與卻無憂有關?」

風雅公主卻笑了,輕輕咳了兩聲,「無憂知我懂我,不必我多加惦念。我只是想懇求天離,不論如何,放過我丈夫一條生路。」

靜安駙馬?顧清翎稍稍一驚,簡直為她不值!

風雅公主又流露一絲笑意,說,「你所想的,我都知道——為了坐上高位,他是如何串通天離通報軍情,如何跟天寧帝多次密謀,我都知道。我知道他只是資質平平,知道凡他帶兵皆是勝少敗多,日日夜夜睡在枕邊上,我怎麼能連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呢?」

顧清翎長嘆了一聲,「既然你都知道,又何苦這樣?你已經為他賠上自己一條命了,若是無你,懷臨將傾,還不足夠?」

風雅公主將視線轉到了帳外,不過三兩步就是明媚秋日,便是生命里無限的可能,可她終究會死在這污濁的床榻上。尤是如此,她仍唇帶笑意,「我也曾氣憤難當,也曾恨不能將他就地正法,我為懷臨殫盡竭慮,他卻在暗中一再成為我的絆腳石——可即便如此,他又是為了誰呢?」

「從前的我,眼中從沒有他……」

「整夜整夜的忙于國事,甚至他重病在床也沒去問候一聲,他敗兵而回,我只厲聲斥責。回想過往,除非他偶有立功,我竟話也不曾與他多說一句。成親五載,我不曾為他生下一男半女,甚至不曾為他洗手做過一次湯羹。于此,他竟仍是沒有半點怨言,我任何旨意,他都寧豁出性命也替我完成。」

她說話清楚,眼里也越加清澈,顧清翎看著心里總不是滋味。大概是真的大限將至,她反倒總回過了一些精神,牽著顧清翎的手,思緒幽幽遠遠的往回憶里飄。

「那年啊,我也是真心喜歡過他的,老老實實的一個人,還有點笨笨的。我心愛的手帕讓風吹走,就那麼掛在了樹枝上,他想也不想就爬到樹上給我取來。小小的一個副將,連正眼都不敢看我一眼。成親那一天是多大的日子,他連酒也沒喝一口,生怕我不喜酒氣惹我不快。每年我生辰啊,他都沒忘給我準備厚禮,朱釵首飾,綾羅綢緞,他對我是真好——本該是平平安安過這一生,非要與我站在一起,應付那些生死一線的戰事政事。」

顧清翎一顆心像是被生生揪著,眼看風雅公主眼角有淚流過耳側,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些話,你與靜安駙馬說過嗎?」

「怎麼能告訴他呢。」風雅公主仍是看著陽光投射進來的地面,精疲力盡地眨著眼,「他如今也不過高燒才退,還不知我的情況。要是把這些話告訴他了,他一定不能原諒是他害死的我,做了他那麼一個不稱職的妻子,還要他背負對我的歉疚過一輩子嗎?再者——我終究還是背叛了這一份夫妻之情,又有什麼顏面再去對他說這些。」說吧,她再次緊緊握住了顧清翎的手,一雙眼近乎是滿溢著眼淚的懇切,「我知道寧帝遲早是要踏平懷臨的,我若不在了,無憂也撐不過幾年。不論到時情況如何,我只希望天離至少能放過他一條生路——不是今日便是來年,至少放他活下去!」

「就當是一個可憐女人的請求……」

「辭心皇後,若真有那麼一天,放過我丈夫一條生路……」

顧清翎不知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執著,才能讓一個素來驕傲,執掌了一個國家的公主認了自己一聲可憐。可直到顧清翎點了頭,她才安詳著終于闔眼。

帳外面不知何時已經跪滿了懷臨大軍,不言不語的,只磕頭。一聲又一聲的磕在已經沒氣息的風雅公主帳前,就當送行。風雅公主帶來的丫鬟們一個個都哭的撕心裂肺,她吩咐眉姐去幫忙給她更衣梳妝,體體面面的讓人接回懷臨入殮。

李眉哭著臉出來說,她真是拿命護了靜安駙馬,那一身的傷,給誰也撐不過這麼些天啊。

懷臨今日也是晴的很。

卻無憂臨著窗坐,窗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竹,碧青的倒影晃在屋子里。

一封信捏在手里已不知多久了,視線望著天際處,好半天也沒回過神。早早就吩咐底下的人了,有風雅的消息要第一時間上奏,這麼些天也沒有動靜。

無端端的,他就落下淚來。

小心翼翼地拆開了這最後一封風雅呈上的信,落筆已是十三日前了,筆跡仍然工工整整,底下卻賤了大片的污跡。

紙上唯有一句話。

「立後封妃,誕下子嗣。若有來世,同衾同穴。」

——

孤身入敵陣的事,顧清翎還是頭一次干。

站在恆水關外,吱吱呀呀的大門一點點為她開出一絲縫隙的時候,她突然想,這次回去,要跟卻無歡相守一生。從未如此篤信過這件事,破天荒的像是心里銘刻一段鄭重的承諾,這世間,再沒有比卻無歡三個字更重要的存在。

她是讓人蒙著眼帶進去的,一路都在想著清羽該變成了怎麼個模樣。還記得小時候,他最愛了哭鼻子了,哭起來沒個消停,連帶著青芷一起跟著哭,連二娘都哄不住。還記得有次他貪玩,一把摔在了台階上,膝蓋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整個將軍府都跟著揪心。她就從雲姨的廚房里端了一碗女敕女敕的雞蛋羹來哄他,一勺一勺喂給他,青芷在邊上饞的直吸鼻子。說來也奇怪,這兩個孩子哪里能缺一口吃的,就是爭著搶著要吃她碗里的飯菜,經常鬧得她一頓飯也吃不了七成飽。

一眨眼,一個已為人婦,另一個都能帶兵打仗了。

除下遮眼的黑布,首先見到的竟是陸殊澤,青衣磊磊的站在陽光底下望著她,神色難辨。

「你的毒……已經無恙了嗎?」

他說的言語發澀,不得不低下了視線——他陸殊澤,也有不敢抬頭的一天,甚好!

她當然無恙,能千里迢迢從離都趕來,自然是無恙了。他信誓旦旦的將她從天離帶回來,信誓旦旦的說卻無歡給得起的,他也能!信誓旦旦的留著正妻之位,要與她結發齊眉,相守一生!結果呢?

她生死一線的時候啊,卻無歡想也不想就為她舍了懷臨半壁江山,他又做了什麼?

何等的信誓旦旦,又是怎樣的一付擔當!別說卻無歡對他輕蔑,他自己又能瞧得上自己幾分?若情深便是如此,真是讓人貽笑大方!他陸殊澤啊,不過是個可笑之人。可笑啊,知自己與她終于站在了對立的一面,仍想著念著要見她一面。唯獨是、唯獨是白白枉費了他此生傲骨,這般折辱著自己,何苦要見呢?

若他不好,她也就很好了,何苦要見——

顧清翎就這麼眼看著陸殊澤沉默了甚短的時間,竟轉身就走。也能料想他此刻的心緒,她反倒是釋然了,他能懂,已是最好。少年時的那些時光,她曾是拿真心許過他的,可既然世事如此變遷——就安然接受了吧。

總有一日,她是要踏破他付之心血的國土的,而那一天,她不會有半點的猶疑和同情,只會以勝者的姿態而驕傲。兩個人終將是要以這樣的結局來面對彼此,還何苦將那一點舊時的情誼放在心上。

就都過去了吧。

在廳里候了不過片刻,清羽就過來了。

第一眼就忍不住笑了,鎧甲長劍,真是英武不凡。左臉頰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該歷練了一段時日了。其實時間這麼久了,對父親的印象早模糊了,只是如今見了清羽,莫名就覺得該是有七成像父親的。

真是,當年那個一天到晚哭花臉的孩子也能出落的這樣劍眉星目。

「姐、不是……辭心皇後,兩國交戰尚不能怠慢來使,何況您是天離之後,按理不該讓您喝這種粗陋的茶水。只是到底你我為敵,還請您飲完這一盞茶便回,恆水關沒什麼可以招待的。」顧清羽硬著板著臉讓人給她沏上了一盞熱茶,正眼也不肯看她,「如今您貴為天離皇後,我一介賤民也不敢妄攀親戚,軍中還有事,恕我不能繼續相陪。」

「慢著。」顧清翎不急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呵,還是上等的君山銀針,也算給她幾分薄面了。她擱下茶盞,慢悠悠地站起來往顧清羽跟前走,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又往近湊了湊,嚇得顧清羽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哈哈哈——虧得小時候纏著我要打的耳眼都長實了,還記不得你那會看大姐戴著的金耳墜漂亮,硬是纏著我給你打耳洞?那會啊,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貪玩的給你戳了一個,流了那麼多血不說,還讓二娘打了好幾下的,說我膽大妄為,怎麼敢給顧家唯一的血脈打這女孩的玩意。是了,那會我也任性,為了這事還幾天都沒帶你玩呢。」顧清翎說著就笑起來,看著清羽臉色木木的,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呀,真是長大了,前陣子月涼關那一仗打的漂亮,連承影都夸贊你戰術得當,又肯沖前陣。再兩年,恐怕就是我跟你對陣都不一定是對手了,父親書房里那些兵書地圖的,你沒白看。」

顧清羽緩了緩臉色,只硬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還記得父親?他老人家當年何等驍勇善戰,何等精忠報國,你帶著天離的大軍都打到恆水關來了,你還跟我提父親?!」

顧清翎知他會這麼說,只是淡然望著關外的方向點頭,「知道父親是怎麼死的嗎?那年——天離鐵騎就像現在這般凶悍,一路沖向這恆水關!氣勢之迫人,讓恆雲一干重臣再三請奏聖上,不如投降罷了!為保恆雲國脈延續,對天離稱臣納貢是唯一出路!那個時候……只有父親一個人不肯屈服,在御前立下軍令,誓守恆水,絕不讓天離踏過這恆水關再一寸土地!帶著恆雲數萬血性報國的將士,父親在這恆水關一守就是三年——直到天離國內天災失收,再撐不起這場戰爭,直到天離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直到父親終于倒在了戰場上,始終沒有丟了這恆水關!」

看著清羽的眼紅著,顧清翎卻笑,「若是父親看到你今天的出息,會高興的。你千萬記著,要成為父親那樣的男人,不要丟我們顧家的臉。」

顧清羽終于是隱忍不住了,沖著顧清翎大吼,「你還惦記對我說教!你自小是恆雲長大的,父親拿命守下來的恆雲,你領著天離的兵打過來!」

顧清翎被他氣急敗壞的樣子逗的好笑,「好啦,一個大將軍這樣鬧,也不嫌底下人看著笑話。清羽,我從離都過來,不是為了許你高官厚祿、封侯封王的那些利益,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姐姐是怎麼樣一個人。你可以憎恨,你身為恆雲的將領,自當盡忠職守。只是我心里介懷,始終想要對你做些解釋,也想盡全力護你周全。這樣的理由听來荒唐,卻是我真心所思所想,恆雲也好,天離也罷,于我來說都僅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代稱。重要的不是這天下終將改名為什麼,而是這天下終將由誰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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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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