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薄怨 第11章孤館寂月

作者 ︰ 歸惜霜

殿中大臣面面相覷之後,終于各自齊步,走到殿之中央,對著東方重嘉伏首道︰「臣等惶恐,堂堂須眉,思之國計,竟無良策。幸公主箴言慧眼、指點迷津,使臣等方覺從迷霧中,醍醐灌頂,臣等不才,請皇上謝罪!請公主謝罪!」

殿中諸臣即刻又變得唯唯諾諾,畢恭畢敬。

東方茱萸心中暗自嘆息︰即便是自己刻意激奮為之,但殿中諸人官居高位,庸懦頹廢已久,固然在這殿堂之中悔悟流涕,但並不代表日後便會剛毅激勵。

這一積習,恐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尚需待以時日。

獨孤儀龍靜听東方茱萸的大殿之言,眼眸中流過復雜難猜的神色,方才她之此言,分明是有意借鑒了東晉王導之過江舊事,而旁敲側擊。此時一道凝凝爍目,似是要刺穿東方茱萸的身心。

東方重嘉此刻不願在這殿堂之上,流露太多心思,更不願此時虢國使節,聞言而起誤會,于是好言撫慰道︰「公主和諸位大臣的肺腑之言,朕心中都知曉。只是,此宴是為歡迎和親使節而辦,不可怠慢冷落了貴賓才是!」

大臣聞言,紛紛舉杯向陶光勸酒。

陶光一一領受,舉杯謝過東方重嘉。

隨即蹙眉,對著東方茱萸道︰「公主,當下兩國友好,正欲結百世之好,何來此淒愴之說?」

東方茱萸便對著陶光微微一笑,說道︰「這個麼,我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間而已。或許有不敬虢國之處了,我這也只是拿做參照。使節大人能明白我的意思麼?」

陶光一愣,想著身後的獨孤儀龍,便說道︰「那是在下多思了。想著公主不日就要和親,心中不舍故國,故而才出此言吧!」他語氣甚恭敬,但卻透著不容反駁的硬朗。

東方茱萸抿唇,听了陶光之言,不置可否道︰「但願如你所想。」

陶光眨眨眼,沒听明白什麼意思。

東方茱萸又看著陶光身後的獨孤儀龍,見他此刻仍舊昂首挺胸,無視大殿之人。方才便是這人的銳利爍目,讓她極不舒服。她便對上獨孤儀龍的藏藍眼楮,目光坦然,而獨孤儀龍竟然迎著她的眼楮,眸中露出濃濃的玩味之色,這卻使得她心中很是不爽。一個小小的隨從,目光是這樣的放肆!

她想壓抑自己的憤懣,轉身向父皇行禮出殿,可終究是年輕氣盛,對著陶光小聲道︰「使節大人,你身後的這名隨從,能不能先煩請他出殿?」此話是月兌口而出。

陶光听了,以為有什麼端倪,問道︰「公主,這是為何?他只是區區一名護衛。」

獨孤儀龍聞言,更是雙手交握,神態倨傲,凝神端詳著她。

東方茱萸莫名地說了一句︰「這樣好看的眼珠子,我不想看到第二個!」說罷,轉過身去,向殿前施禮退下,撇下陶光也莫名不知所然。

獨孤儀龍已然听見,身軀似是有微微的晃動,但他克制住自己,看著東方茱萸匆匆而過的身姿,眼眸中的神思更復雜,濃眉也蹙的更深了。

獨孤儀龍和陶光回到驛館後,已是夜過三更。

「皇上為何還不就寢?」陶光酣睡,半夜出恭,發現獨孤儀龍依然坐在館中石桌之旁,喝茗就食,動作甚快。于是上前悄聲問道。

想來,獨孤儀龍也是餓了半宿了,為人臣子,竟然只顧自己安逸,忘了敬聖,陶光不由心中慚愧。

「陶光,今日酈國朝堂之事,你有何感想?」獨孤儀龍叫住了他。

陶光見四處無人,便躬身道︰「皇上,若說有什麼感想,臣倒認為,那幫大臣惺惺作態,倒是成不了什麼氣候。只是僅听這酈國公主所言,臣便私以為其不是平常之輩。」

他見獨孤儀龍听了此言,也沉吟不語,便道︰「不知皇上是何看法?」

獨孤儀龍便停箸止杯,長身而立于斑駁樹陰之下,沉吟說道︰「此女若在酈國長留,日後必是東方重嘉的左右手,只會對我大虢不利。」

陶光趁機說道︰「皇上所言甚是。不如將和親之事提早日程,這公主留在酈國,的確是個大大的隱患。」

看著獨孤儀龍頗是贊許的神情,他又得意地由衷加言︰「況且這公主,國色天香,美似天仙,實在是傾城傾國之姿,堪配皇上您。」

獨孤儀龍听到此言,神色冷了冷,警告道︰「陶光,不要妄自猜測聖意。朕只是希望將有用的棋子,早日收歸囊中而已。」

陶光趕緊回道︰「皇上說的極是,今日臣飲酒頗多,酒後難免失言,臣逾越了。只是今日听那公主之言,臣心中一直疑惑不解。」

獨孤儀龍不動聲色道︰「何言?」

陶光眨了眨眼楮,困難地說道︰「就是酈國公主所說的什麼第二個眼珠子,臣愚鈍,不知何意。但是細細嚼來,似乎又大有深意呀。這公主見過最美的……眼珠子?和皇上您的眼珠比較?」

虢國之人眼珠多有藍色,是公認的美眸之國。

但是唯有保留著最尊貴血統的皇室繼承人,眼珠才是那罕見的寧靜深海一般的藏藍。

陶光是皇室宗親,眼珠也只遺傳了母親的一抹淺淺幽藍。

當今虢國,唯有皇帝獨孤儀龍的眼眸宣喻了皇家的不凡尊貴。陶光心中忽地一動,不知那多年不見的獨孤夷青,眼眸可否會是如獨孤儀龍這般的藏藍?

獨孤儀龍想著殿上東方茱萸說出此言的忿忿神色,他沉默不語,眼神飄忽,繼而流露出憤怒之色,只是隱于面色,他略一沉吟,問陶光道︰「那麼依你之見呢?」

「皇上,恕臣直言,臣認為,這天下要尋比您好看的眼珠子,恐怕只有一人!」陶光終于說出。

「哦?」獨孤儀龍看著高空朗月,背著陶光,低沉地問道。

「其實皇上心中已有人選。只是當時他尚未成人,如今一晃六年未見,所以臣心中究竟也不確定。如果果真是夷青王爺,那麼這酈國公主不就是和他認識了?或許找到他也不是難事了。」陶光繼續大著膽子說道。

「陶光,子非魚,焉知魚之思,我警告你的話,又都忘了嗎?一個人,如果聰明過了頭,就未必是好事了。」獨孤儀龍思索片刻後,告誡陶光。

陶光一驚,意識到自己失言,忙說道︰「這只是臣弟自己的妄加猜測,皇上大可不必听在心里,臣真是失言,失言。」

獨孤儀龍心中想著,如果這酈國公主真和夷青有淵源的話,那麼,找到夷青的下落卻是不難。

只是他心中知道東方茱萸竟將二人的眼珠子相比較,心中還是有掩飾不住的不悅和些微的惱怒。

陶光心中想著東方茱萸和夷青相識的可能性,倒是覺得有趣,一想到那樣一個絕色的女子,不日後也會是獨孤儀龍後宮中的一座名貴花瓶、一顆圓潤棋子,陶光便在心中微微嘆息著。

「你明日還有好些要事,早點下去歇著吧。」獨孤儀龍轉過話頭,低聲囑咐道。

待陶光退下後,獨孤儀龍便雙手靠背,踱著步。他看著月影之下的高大驛館,深淺不一的牆影被拉的老長老長,自己的身影也似乎湮沒在這黑暗的牆影之中。

只是在這暗夜里輕輕微閉雙眼,腦子里就又涌上了那段揮之不去的童年陰霾︰容華殿外,滿地衰桐,枯黃無著。

殿下立著一個清冷淡漠的女子,她紅色長裙,黑發披散,寬大的衣袖在深秋的狂風之中曳曳飛舞,如一只涅槃的鳳凰。

殿外同樣立著一個威嚴冷峻的男子,他身著華服,看著女子決絕的神情,終于放低姿態,淒然道︰「鸂鶒,你真的定要如此?難道……是怪我未封你為後麼?」

女子便慘然大笑道︰「獨孤靖,事已至此,難道我還貪戀著後位麼?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期望的麼?又何必假模假樣,那封信,難道不是你親筆所為?」

說完,哈哈大笑,淒愴前行,長發在風中亂舞,而眼中卻似是找尋,望之心揪。容華殿內終是奔出來一個二三歲的踉蹌男童,他稚女敕的童音喚著紅衣女子︰母妃!母妃!孩兒在這里!母妃回來,母妃回來……」

紅衣女子看著眼前可人的男童,忽然一把上前,將之緊摟在懷,輕撫著男童的臉,顫聲說道︰「龍兒,母妃走了,母妃帶不走你,這容華殿,已是沒有母妃的容身之地了,以後……好生照料自己……」說著,又在男童的脖子里系上一塊墨玉玦,咬唇滴淚道︰「龍兒,這是母妃唯一的信物了,以後,娘不在你身邊,你見它就如見著娘了。不要害怕,人長大之間只是一瞬之事。」

說罷,回過頭看著神情激動的獨孤靖,咬牙切齒道︰「從此,黃泉路上,永不相見。」

「鸂鶒,你何必執著?你這……又要去哪兒?你怎能如此狠心!」獨孤靖抱起哇哇大哭的男童,意欲上前阻止。

哭聲驚動了容華殿中周圍的禁軍侍衛,須臾之間,禁軍首領不知何事,衛隊已然齊刷刷趕到此處。

「獨孤靖,你擋不了我的,總之天下之大,我方鸂鶒絕不會听任命運擺布。蓮秋,我們走。」女子看著四周森嚴的衛隊,面無懼色。

殿角,鸂鶒身後一個素衣的小宮女,手中握著一個包袱,惶恐不安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抬起眼楮萬分同情地看著哀聲陣陣的男童,听到主子叫她,只得抬起腿麻木地跟著走。

禁軍首領還想領命獨孤靖,獨孤靖看著鸂鶒遠走的背影,長嘆一聲道︰「罷了,讓她去吧。在這深宮之中,她內心終是勉強。」

禁軍無聲地退下,男童趴在獨孤靖背上,看著女子和小宮女漸漸走遠。男童握著粉拳,小小的嘴巴里愣是沒再哭出聲兒來,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楮,再睜開眼時,他藏藍清澈的眼眸中已多了一層冰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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