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靖在椅上坐定,打量品度了儉妃一番,笑道︰「我的女兒,入宮幾年,倒是越發出落的超逸了!」儉妃嘆道︰「父親不知,我已經是人老珠黃的了!如今皇上的心思,自不在我心上!」公孫靖奇道︰「為父一家替皇上打這江山,做牛做馬的,我的女兒難道不該在這宮里最受寵麼?依我說,封你為皇後也是一點兒不過分!可是奇了?」儉妃幽幽道︰「父親真是不知?還是假裝糊涂?難道不知數月前皇上剛和酈國和親嗎?如今,皇上是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公孫靖听了這話,哈哈一笑,道︰「女兒原是為這個!這酈國的公主怎可和你比?所謂和親,不過是皇上的權宜之計!皇上所屬意的,是這酈國的大好千里江山!」儉妃道︰「女兒起初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她一來,皇上就給封了貴妃,位階在我之上!宮里的賢妃年老色衰,容貌行事兒自是不能和我比!我是渾不在意的!心坎上就是這件事兒!」儉妃嘆道︰「我瞧著皇上對她是越發上心了!賞賜最好的東西不說,晚上連著召了數回侍寢!若要是懷上孩子,母憑子貴,那還了得?」
公孫靖听了儉妃這話,不由蹙眉嘆息道︰「你雖如此說,但老夫相信,皇上心里還是有譜的!江山和美人,孰輕孰重,皇上一代明君,豈會不知?」他安撫道︰「女兒你多慮了!那酈國公主早晚是亡國公主,寄人籬下的了!皇上自然是偏向你的!」儉妃听了,笑道︰「皇上倒也不曾冷落我!只是宮中橫豎又多了一人,我這心頭生刺兒!父親你也知道,女兒入宮這幾年,一直沒有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心中也常愧疚!」
公孫靖听了,悶悶道︰「為父也時常擔憂此事!這也是造化弄人!可曾一直瞧著太醫,按時吃著藥?」儉妃點點頭,說道︰「皇上對此事也頗為關心!這幾年,為我看病的銀子也花了不少!只願天可憐我,讓我早日懷上龍裔,讓獨孤氏和公孫氏世世代代永結秦晉之好!」公孫靖便道︰「常言道,好事多磨!女兒,你放心!你的顧慮,我會在皇上跟前,好好和皇上說與說與的!只要為父在一日,定保你長寵不衰一日!」賢妃笑道︰「如此,就謝過父親了!女兒我只願父親這滅酈之計早日施行!」
公孫靖呵呵一笑道︰「自家女兒,說甚麼謝不謝的!豈不生分?」他又對儉妃笑道︰「你……二哥的事兒,可辦得怎樣兒了?那女子家人沒有不善罷甘休吧!」儉妃听了,怨道︰「父親放心,一州長官,女兒我還拿捏的住!橫豎這案子是永世不能翻身的了!只是,姨娘平素也寵二哥太過了!父親何不將二哥也帶了至前線去,歷練歷練豈不甚好?」公孫靖為難道︰「為父也有此意!橫豎你姨娘攔著!我不在時,由他府里翻了天去,也沒人敢管!你大哥又開了府牙,越發管不到了!這幾年這孽障做了多少混賬事!虧了女兒你幫襯著!」儉妃听了,冷冷道︰「我也是今日當明日混過呢!這偌大的家業,橫豎由內里先敗了,讓外人看笑話!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公孫靖勸慰道︰「我的女兒,哪里就如此!今兒為父來看你,你該高興些!」儉妃想了想,父親這番進宮,自是得到了皇上的嘉獎,遂又致喜慶之詞。公孫靖又帶了許多禮物來,一箱籠一箱籠的珠寶,一匹匹的綾羅綢緞,各種小玩意兒,蔓兒張羅著宮女兒忙著打掃空室,安放禮品。
想想,又將禮品分送了賢妃、紅豆。紅豆又將儉妃所贈的酈國玉雕翡翠蟹,鄭重取出來,轉贈湘貴妃。湘貴妃見了,不免勾起思鄉之情,只說︰「既是儉妃特地送你的,我怎可收?我若是收了,她若見了,心中必定不爽,我何苦做這個罪人?我不要它。你自己收著吧!」紅豆笑道︰「儉妃獨獨不送你,我怕你多想,所以補個人情!倒是沒有想到這層!儉妃姐姐不至于這樣吧!其實……宮里人都知姐姐和儉妃不睦,改日我來做東,將你們都請了來,吃個烤鹿宴如何?」茱萸听了,笑道︰「虧你的好心了!只怕這走近了,又生出許多是非,橫豎還是淡淡的為好!能不見著就不見著!我是能過一日且過一日!」
且說公孫靖自回家見過家小,如常訓了一番公孫蟠後,回至書房中。正值前任宰相紅豆父親戚蕭何,見了獨孤夷青回國,近日變的多事,暗聚了一幫閑賦在家的老臣,每日里竊竊私語,不知忙的甚麼,無片刻閑暇之工。今見公孫靖遠路歸來,少不得前去探望。戚蕭何見公孫靖書房內無外人,便悄聲道︰「大將軍可知,北安王已經回來了!」公孫靖闔了門道︰「老丞相,他可曾懷疑起什麼?」戚蕭何嘆道︰「老朽不知啊!不過看似北安王發現了什麼……」二人遂低低說了一回子話。
過了幾日,儉妃請皇上賢妃紅豆三人,往她綺羅殿賞新培的夏菊,吃消暑的玫瑰餅,喝釅釅的虢國女乃茶。儉妃思怔了一下,又請上北安王和陶光二人為妥。吃了點心,獨孤儀龍約了夷青去了龍翔宮。賢妃吃了餅,說要消食,便在綺羅殿各處隨走。儉妃便向紅豆道︰「吃了茶歇一歇,御花園里也涼快,不如我同你去逛逛。」紅豆答應了,她先前來時,已將父親送的十個玉扳指,將三個送了賢妃,三個送了儉妃,剩了三個本打算送給湘貴妃的。豈料,賢妃見著喜歡,又來討了三個,說再去送與娘家人兒。紅豆無法,听父親說,皇上那倒還有存著的十來個,便去龍翔宮討要了,直說是送與湘貴妃的,不能單落了她。獨孤儀龍正在蹙眉寫折子,听見這話,頭也不抬,便道︰「將那乘色最好的給了吧!」紅豆欣喜,已包了扳指,藏于袖中,消了食後,便起身要和儉妃順路瞧茱萸去。
儉妃道︰「我真心待你這幾年,莫非不如湘貴妃待你一日?你若送就送,橫豎我是不去的!」紅豆嘆道︰「姐姐何苦這樣?大家都在宮中,何不彼此體諒點!湘貴妃並非如你所想!眼見不一定為實,耳听不一定為虛!」
儉妃說道︰「我並沒有這樣好的心情!你自去吧!」說罷,前去尋覓皇上。剩下紅豆擷兒主僕兩個人。擷兒未開人事,看著前方的一池碧荷,問道︰「已是仲夏,這荷花怎麼還不開?」紅豆道︰「時侯沒到。」擷兒道︰「這也和咱們宮里池子里的一樣,也是樓子花?」紅豆道︰「這長的還不如咱們的。」擷兒笑道道︰「那邊有棵杏樹,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這也難為它長。」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的就好。」擷兒把臉一扭,說道︰「我不信這話。若說同人一樣,我怎麼不見頭上又長出一個頭來的人?」
紅豆听了由不得一笑,說道︰「傻丫頭,這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明或暗,幻化無窮,都是陰陽順逆。多少一生出來,人罕見的就奇,究竟理還是一樣兒的。」擷兒道︰「這麼說起來,從古至今,盤古開天闢地,都是有陰陽了?」紅豆笑道︰「你這東西,越說越發沒底兒了!陰陽終究兩個字還只是一字,陽盡了就成陰,陰沒了就成陽,並非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陽盡了又另一個陰。」擷兒道︰「我竟是搞不懂兒了!什麼是個陰陽,沒影沒形的。我只問小姐,這陰陽到底是怎麼個樣兒?」紅豆道︰「陰陽哪里有什麼樣子,不過是陣氣,是片風,器物賦了幻化為形。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
擷兒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兒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這毒日頭叫太陽’呢,算卦的管著月亮叫什麼來著?‘太陰星’?就是這個理兒了。」紅豆笑道︰「阿彌陀佛!你總算明白了!倒不費我一番講解!」擷兒又奇道︰「這些物件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蟲花草,瓦片兒磚頭兒也有陰陽不成?」紅豆道︰「怎麼有沒陰陽的呢?比如那一個花瓣兒還分陰陽呢,那邊向上卷著的便是陽,這邊背陰覆下的便是陰。」
擷兒听了,拍手笑道︰「原來這樣,我可明白了!只是咱們這手里的手絹兒,哪面是陽,哪面是陰呢?」紅豆道︰「刺繡正面就是陽,反面就為陰。」擷兒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幾件東西問,因想不起個什麼來,猛低頭就看見紅豆手上的鳴鳳瓖金玉鐲,便嬉笑提起來問道︰「小姐,這個難道也有陰陽?」
紅豆正色道︰「鳥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麼沒有呢!」擷兒笑道︰「那麼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紅豆道︰「這我倒是不知。」擷兒道︰「這也罷了,怎麼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紅豆听了,不由紅了臉兒,說道︰「你就偏生喜歡問這個?這才多兒呢?」擷兒笑道︰「這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我雖年小,可我總算是明白了。不用瞞我。」紅豆笑道︰「你倒是說說,你知道什麼?」擷兒道︰「小姐是陽,我就是陰。可是不是?」說著,紅豆拿手帕子握著嘴,嘻嘻笑起來。
擷兒惱道︰「小姐說是了,就笑的這樣了!奴才弄不懂的事兒,做主子的很有光彩麼?」紅豆忍住笑道︰「很是,很是。」擷兒不屑道︰「小姐自是陰,我是陽,我難道不明白嗎?」紅豆笑道︰「你自是很懂!」一面說,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紅豆道︰「你瞧那是誰掉的玉佩,翠生生在那里,那樣晃人的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