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因為院里有事先走了,留下葉墨陪著何蕭守在醫院里。
何蕭自從對著院長吼完之後就一直呆呆的盯著對面的牆壁看,葉墨嘆口氣,慢慢靠著何蕭坐下來,輕輕將何蕭攬到自己的肩膀上。
葉墨能夠感覺到手底下的肩膀迅速的僵硬了一下,然後像松了一口氣一樣慢慢靠到自己身上。
「壯壯是我那天追外公出去後,在垃圾堆里撿到的。」何蕭靠過來後,冷冷清清的聲音就在葉墨的下巴下響起。
「外公和爸爸是忘年交,爸爸上大學的時候上過外公的課。爸爸畢業後外公就不再教書成為了一名全職醫學研究者,而爸爸則成為了一名軍人,後來爸爸因為一項任務要到別的地方去做臥底,你知道這項工作的特殊性,所以他現在的身份就只能消失,時間緊促,爸爸只來得及將我交給慧姨安頓好便被組織帶走了,而外公則以為爸爸是真的不在了。那時外公很受打擊,沒有心情繼續呆在這個充滿和爸爸回憶的城市,正巧上面申請下來一個關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研究的課題,外公就辭了手下的工作,帶著幾個研究生專心做這個課題去了。」
何蕭微微停頓了一下,葉墨這些多多少少听何蕭的爸爸說過,只是具體細節沒有這麼詳細罷了。話到嘴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舉起手,安撫性的揉揉何蕭的頭發。
「那時候外公雖然被爸爸的死打擊了不少,但是還是很本分的在做研究,因為他所做研究的實驗對象實在不好得到,便只好從孤兒院的孤兒身上下手當然也有不少是他們從各地帶回來的漂泊者。事情一直很順利的進行,直到慧姨在菜市場將我弄丟了,被出來買菜的妗妗撿了回去。」
「因為父親是假死,上面便忘記將他的死亡補助發放下來。所以我和慧姨的生活過的很緊,外公知道後大動肝火,之後又深深的為父親不值,他覺得我父親一心為國最後還犧牲在工作崗位上卻換不來一家老小的溫飽實在是一件非常令人心寒的事情,所以那段時間行為思想便有些偏激。」
「你知道,他研究的是人的精神領域的內容,個體差異非常大,大概是情緒影響了他嚴謹的科學態度,他那階段提交上去的藥物種類和劑量都非常冒險,並且理所當然的被駁回了,而且還不止一次。直到最後,他的實驗被禁止進行。」
醫院繁忙的一天又要開始了,雖然他的繁忙從來不需要區分時間。
交完班的小護士頂著眸下的兩個淺淺的青黛,呼朋引伴的招呼著下樓,樓道里的清潔工大嬸推著拖把再次清掃比自家客廳都要干淨的走廊。何蕭轉轉身子,在葉墨身上找了個舒服的體位乖巧的窩著,整個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個團子。
葉墨看著手下懷里的人,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慢慢的拍著某個難得露出這種小女兒形態的某人的肩膀以示安撫。
何蕭的聲音慢慢的變得就像是今天的太陽一樣,懶懶的,平鋪直敘的,在冬日的寒冷中,散發不出多少余溫。
「外公那個人看起來溫溫和和,但是其實脾氣還是很倔的,沒有了國家的支持,他就開始想方設法的賺錢,可是他一個自大學畢業以來都在領津貼的人干什麼能掙出那麼一大筆錢以供他們幾大家子的生活和那高額的研究費用?」何蕭抬起頭,直直的看著葉墨,「你猜,他到哪去弄的這筆錢?」
葉墨想起與何蕭爸爸的談話,本來不想說,但是看進何蕭眼楮里的時候,突然明白何蕭其實是希望他說的。
于是毫不遲疑的,葉墨輕輕的說︰「販毒?」句式是疑問句,但是卻沒有帶著絲毫的疑問。
何蕭的睫毛急促的忽閃了幾下,靠在葉墨懷里模糊的答應了一聲,聲音小到葉墨自己以為只是幻听,然後就看見何蕭繼續把頭埋到他的懷里,低低的說著。
「你也知道做這種事情里面有多少齷齪事,一樁買賣做成後搭上幾條人命本就不是什麼稀奇事。外公是個好人,他研究了一輩子的人的精神,卻從沒想過要好好保護一下他的精神,在親眼見到平時跟著自己的兄弟學生死在他面前幾次,精神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保潔阿姨打掃衛生很快就打掃到他們所在的長椅上,何蕭拉著葉墨慢慢的往樓梯方向走著,順便接著把剛才沒講完的話說完。
「我從小跟在外公身邊,一開始他把我當成自己弟兄的孩子確實是真心疼我,後來他精神漸漸不正常了以後,總是從我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被弄的苦不堪言,卻也不肯將我交給別人撫養,後來他的精神越來越不受控制之後就給我注射了他實驗的藥物,然後我便開始了他清醒時催眠將我對于他實驗的內容全部遺忘,混沌時就繼續拿我做實驗的情況。」
說到這里,何蕭停下腳步,直直的將視線看進葉墨的眼楮,「我的許多記憶都是外公強塞給我的不真實的記憶,我的體內仍舊還有外公給我注射的藥物沒有全部代謝完,雖然現在在體內不會影響我的正常生命,將來誰也不能保證這種藥會不會在某一個時刻出現什麼反應。」
「葉墨,」何蕭頓了頓,一字一句異常清晰的問,「可以說,我是一個沒有過去,也不一定會有將來的人,這樣的我,你還願意一心一意的接受嗎?」
這樣的我,你還願意一心一意的接受嗎?
當然是願意的。
我憐惜你都來不及。
葉墨很想沖口而出什麼樣的你都是最好的這樣的話,可是又覺得這種無論是動情時還是做戲時都可以隨隨便便說出來的情話在此時說出來實在有些糟蹋他和何蕭的一片真心。可是眼下卻想不出更真摯更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只好認真的回視著何蕭,一遍一遍如發誓般的回答著︰「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我願意。
葉墨記得某人說過,當一個人說謊的時候,他的眼楮就會眨動。因為害怕何蕭懷疑他的真誠度,所以葉墨一直瞪著眼楮重復不停的說著︰我願意。
本來有些沉重的氣氛漸漸被葉墨瞪大的紅色眼楮弄的有些詼諧。何蕭本來一臉嚴肅的面容也被葉墨這一臉囧樣給弄的哭笑不得。掏口袋掏了半天,才想起自從有了面巾紙這東西自己早就萬把年的不用手帕了,所幸口袋里還有一袋濕紙巾沒有,掏出來塞到葉墨手心里去,沒好氣的數落到︰「正常人一分鐘眨眼的次數大約是二十次,從剛才你對我說話到現在你一下眼楮都沒眨過,這不是明顯的欲蓋彌彰是什麼?」說完就推開他往旁邊一個房間走去。
葉墨顯然沒有想到一個簡單的眨眼楮還有這麼多的門道,乍一听何蕭這略帶責備的語氣急了,伸手拉住想要進門的何蕭,久睜不閉的雙眼也仿佛勞累了一年趕上修年假的老員工,爭分奪秒的眨了一下。
吧嗒▔
一滴清淚滴在被葉墨拉住的何蕭手上。
葉墨本來是想要跟何蕭解釋的,但是把何蕭拉過來的那一剎那看到何蕭少有的大大的笑臉,葉墨就知道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現在手上滴上這滴液體,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不是葉墨情之所至潸然而淚下的產物,但是仍舊不可抑制的呆愣了一會。
葉墨一看氛圍大概要向著更僵的姿態看齊,連忙抓起手中的紙向旁邊的廁所跑去,「你先忙你的去,我先洗個臉先。」
「誒……」何蕭伸手想要叫住某個飛奔而去的人,那人卻早她一步提前截住了她想要說的話,「不用擔心,我馬上就出來找你。」何蕭搖頭,轉身邁向了旁邊壯壯主治醫師的辦公室。
果不其然,就在何蕭敲門的那一剎那,女廁所里傳來了一聲嘹亮的女高音以及一聲清脆的耳瓜聲。
何蕭突然覺得,牙根,好像,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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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蕭在壯壯的房間門口站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墨徘徊在轉角的地方,左看看右看看,仔細琢磨著自己究竟是先發制人的高調登場還是佯裝無事的低調登場才能讓何蕭最小程度的無視自己臉上遲遲未消掉的紅腫。
哎,果然並不是每一個女孩子都暴力的如同何蕭一樣可愛。
聖人說︰真的勇士敢于面對被人掄耳瓜子所留下的痕跡。葉墨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腳--偷偷弓著腰向何蕭的方向溜去。
一路上悄無聲息,最終平安到達!
這不科學。
葉墨還沒開始歡呼,就發現了事情的詭異之處。
何蕭正面無表情的站在壯壯房間門口,望著病床上的壯壯一動不動。根據葉墨長達幾個月的對妹經驗來說,一般何蕭面無表情的時候,要麼是何蕭困了,要麼就是其內心波濤洶涌的時候。
很顯然,不是前者。
何蕭把手輕輕貼在門中的玻璃上,用一種哀傷的語調呢喃著︰「當時在房間里,我告訴了外公爸爸的消息後,外公的情緒一度很失控,一心想要尋死,雖然我撲了過去,但是那把匕首還是插進了他的左肺。」
「或許是疼痛讓他又清醒了幾分,他便順著一個以前挖好的通道逃了出去,正常人兩個肺有一個肺功能正常的話,生存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但是他右肺好像一直有點炎癥,再加上他是在竭盡全力的逃命,我擔心他很可能會在逃亡的途中死亡,就一直跟在他後面,然後在跟在他後面追他的時候,發現了垃圾堆里壯壯。」
「那時候我其實是猶豫了一下的,壯壯已經被凍的青紫了,如果我不救他,他很可能等不到下一個能救他的人了,而且外公被抓後他所做的任何一項罪都不會允許他繼續活著。就是在這猶豫的空檔,外公逃遠了。」
「我把壯壯抱回來送到醫院搶救了很多次才把壯壯搶救回來,結果你也發現了吧。」何蕭苦澀的笑了一下,「通貫手,小指畸形,草鞋腳,特殊皮膚紋理,痴呆面容。」
何蕭等了一會,沒有看到葉墨那種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才想到某位少爺高一的生物都不見的好好看過,更別說是已經放下的高二課本了。
「21三體綜合征,又叫貓叫綜合征,听說過嗎?」
想想那天那壯壯的特殊聲音以及下病態的畸形,葉墨皺著眉頭點點頭,其實還是有點印象的。
何蕭將整個臉貼上門上的玻璃,頭偏向他看不見的方向,語氣中充滿無奈,「醫生說壯壯追多只能維持半年的生命,而現在外公也是一直處在昏迷當中。葉墨,我想要兩個都救,但是事實上我是兩個都沒有救到,你說,我是不是在一開始就做錯了?」
葉墨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是上前輕輕扳過何蕭的身子,將她從冰冷的玻璃上扳到自己肩上,輕輕的拍著她小聲的哄著,「不是你的錯。」過了好久又加上一句,「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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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里忙活了十多天,終于被壯壯的主治醫師陳醫生笑著送出了醫院,「放心好了,照這個狀態好好照顧下去,活到上小學沒有問題。」
隨即又是一片理所當然的沉默。
誰都知道三體型的人天生智障,哪里會上什麼小學。
陳醫生偷偷抹了把汗,故作明媚的哈哈大笑幾聲,以一種自己認為很是得體的話將他們送上了車。
「咱們來年再見!」
葉墨滿臉黑線的請教何蕭,「這麼月兌線的人究竟是怎麼當上醫生的?」
何蕭揉揉因為最近一直告訴運行大腦而有些酸脹的太陽穴,閉著眼楮反問葉墨︰「其實你是更想知道院長是怎麼看上那家伙的吧?」
葉墨……
其實他第二個準備問的問題就是院長那麼一板一眼一絲不苟的人跟這個不靠譜的人難道是包辦婚姻?
意思都是大同小異的。
于是何妹妹成功用葉哥哥的第二個問題代替了第一個問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