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舊夢 生命傷逝

作者 ︰ 段玲瓏

我抓起床頭的旗袍,顧不得梳頭,披上就往外跑,春兒在後頭喊,我瘋了一樣往外沖。天空昏暗了,開始打悶雷,滾滾的烏雲從四處聚攏。我只趿了拖鞋,頭發披散著,心內的不安擴大到極點,還沒跑到,豆大的雨點下了下來,開始還稀梳,慢慢密集,一時天都暗了,閃電雷鳴暴雨,我一腳踏進屋子時,人已濕透了。

屋里一堆人,那拉氏面上有些焦急,卻仍沉住氣分派活計︰讓人去宮里請胤禛回來、讓人去太醫院請院正、讓人煎藥……丫頭聚了一屋,個個領命去了,秩序井然,雖然情況危急,不見慌亂。

倒是我一身滴著水,頭發雖未全散,也亂得不堪,乍乍沖進屋里,人人回頭看我。那拉氏一怔,「格格來了,暉兒早上好好的,不知怎麼,剛才突然又發高熱,說胡話,這會兒連人都不認了,閉著眼楮亂抓。」說著眼圈紅了,語音急促。

李氏奉上杯茶,「福晉別急,早起世子還好,格格不是一直陪著?不知後來怎麼又反復了。」說著轉向我道︰「格格可是給世子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我死瞪她一眼,沒同情心的女人該拖出去殺頭。懶得和她分辨,沖到後屋看弘暉。

他的臉燒得通紅,閉著眼,嘴唇緊抿,似乎是睡著,卻又極不安穩,眼皮老在跳,呼吸也急促,有丫頭不停換著毛巾給他冷敷降溫。走上前,我抓起他的手,燙得嚇人,使勁兒搓揉他的掌心,既想減輕他的痛苦,又想傳遞給他力量。

只一會兒功夫,太醫和胤禛幾乎同時到了。那太醫看見我,似乎微感詫異,卻不便相問,低了頭號脈;胤禛皺皺眉,低聲對我道︰「快去把衣服換了。」我緊盯著弘暉,太醫已經拿出長針準備灸治,搖搖頭顧不上答話,其實他自己也趕得急,袍子下擺都濕了,眼底有掩不住的擔心掛礙。

長長的銀針軋在他手臉的位上,我不懂,只看見人中上也軋了一根,銀針太長,軋下去斜斜的歪著,尖端一顫一顫的抖動,看得人心里跟著一顫一顫的著急。果然弘暉安穩了些,呼吸也平靜下來。太醫回身對胤禛請安,又低聲耳語,「能否借一步說話。」胤禛看弘暉一眼,微點頭,領著太醫出去了。

那拉氏坐在床前,低低抽泣,弘暉平靜下來,悠悠轉醒。看向那拉氏,輕輕一笑,「額娘,兒子沒事,您別擔心。」那拉氏拿手帕擦弘暉滿頭的汗,「額娘知道,快別說話,當心嗆著,可要喝水?」弘暉在枕上微點頭,旁邊李氏早已奉上一杯清水,「福晉莫急,世子有福氣的人,一時有些小病小難也是常事。」

弘暉顯然口渴,一杯水急急喝下,丫頭們忙又倒了一杯,都一氣喝了。喝畢看向我,喚了聲姐姐,那拉氏忙拉我向前。衣服濕著,不敢坐在床上怕過了潮氣給他,我在床前地上半跪著,握住他沒軋針的一根手指,輕輕在他掌心沒針處撫模——這是小時候自己生病得來的經驗,有助于緩解痛苦和壓力,能穩定情緒。

「姐姐,你說等我病好了,阿瑪能讓我去騎馬嗎?還有紙鶴,騎著馬放紙鶴一定很美。」他靠在枕上,眼楮里有期盼和憧憬。本來平靜下來的心情,突然有些悲傷,那種不詳感又慢慢襲來,我突然間感覺,弘暉恐怕挺不過這關。眼里的淚迅速聚攏,我睜大眼楮,努力微笑,「為什麼不讓?你阿瑪不讓,我帶你去,看他還能追到大街上不成?!」弘暉笑了,嘴角微微揚起,從我這個角度看,他長得真像胤禛,尤其是微眯著的眼角和緊抿時的唇形。

忽然感覺弘暉的手一緊,牢牢反握住我的手,呼吸一下提了起來,臉迅速漲紅,眼楮直翻,卻說不出話。那拉氏一看不對,幾乎撲倒在弘暉身上,聲聲呼喚、嘶心裂肺。眾人亂作一團,太醫和胤禛沖了回來,我被人拉開,大家都盯著太醫號脈診治,屋里的壓抑的抽泣聲,等待讓幾秒鐘時間變得如世紀般長。

卻听弘暉突然提了口氣,身體仰起,眼白翻出,繼而頹然倒在枕間,那太醫還沒來得及再次施針,弘暉已斷了氣,左手松開,握著的一只紙鶴已變了形,如一團皺紙,它也死了……

太醫轉身跪倒,「回四爺,世子他薨了。」如同法官的判刑,唯一的期盼落空。哭聲四起,那拉氏抱住弘暉不放,邊哭邊喊,早已分辨不清喊些什麼。我怔怔站在屋子角落,看一眾女人撲天搶地的哭嚎,真情假意已不重要,生命消逝了……

胤禛握緊拳,閉上雙眼,再睜開時,雙目紅腫,卻沒有淚,緩緩走上前扶住那拉氏,他的福晉哭倒在他懷中,已無力維持平日四平八穩憚度。

胤禛沉著臉,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吩咐太搖史,著人送出去,又喝令女眷們安靜,讓丫頭上前給弘暉淨身裝裹。死亡的氣氛一步步踏進,弘暉還躺在那張床上,不過一柱香時間,臉色已變,潮紅早退,只剩下青灰,人體變成尸體,原來不過是一口氣的支撐。

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生命的消失,深刻的悲哀變作強烈的恐懼,我猛然沖上前,推開丫頭,拔掉弘暉身上的銀針,再緊握住他散開的手掌,也拳不成團,他的身體已冷了,我溫熱靛溫不但傳不到他身上,甚至似乎也跟著他一起在變冷。恐懼感陣陣襲來,我睜大了眼,淚水憋在心里,流不出來。

胤禛欲過來扶我,無奈那拉氏又攤倒在他懷里,哭得氣息不勻。「還不快扶格格起來,送格格回紫竹苑。」他喝令旁邊的丫頭,聲音急促嘶啞。旁邊的丫頭早嚇得木了,顫顫過來扶我。

我的愛人和別人的孩子死了,這是頗具諷刺意義的現實,可我高興不起來,只感覺到生命的流失,讓人無奈、讓人悲傷、讓人恐懼……說實話,我不喜歡那拉氏四平八穩的作風,總覺得缺少女人感性的一面。然而弘暉,我們在一起嘻鬧慣了,那麼知禮有度、大方誠懇,不過8歲,命運對他是慘忍還是寬容?死亡究竟是懲罰還是解月兌?我無從知道死後的世界如何,此刻只能祈禱真有收容善良靈魂奠國。

那丫頭撐起我,也忘了安慰,扶著往屋外走,經過李氏時,卻見她瞅我一眼,向胤禛道︰「四爺,怕是要留格格問清楚,早起世子還好好的,怎麼格格陪了半晌又病到了,還有那些紙鶴,哪有折這個的?」說著拿起桌上一只紙鶴,撇撇嘴,「這不是俗語說的駕鶴西歸?」

我忘了身份,只覺惡心,人性不論是本善還是本惡,總要努力向善的方面探索求知。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如果丟了心,更覺可悲可憐。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鶴,冷冷笑道︰「這是送給弘暉的,你不配踫它。你甚至不配當人額娘,我勸你別在我身上動心思,再怎麼說我還是御封的格格,若想整治我,明打明來,想話里有話、無中生有,你錯看我了。」不待她反應,轉而對著胤禛和那拉氏道︰「四爺和福晉若有什麼話要問,等我吃飽喝足心情好再說。可惜我現在傷心弘暉早逝,倒比這院子里其他人更甚,白讓這些人背了庶母的身份,良心讓蛇吞了。」

李氏還要說什麼,我瞪她一眼,「凡事提前說,今早我送紙鶴來的時候不說,此刻人不在了想找我麻煩?沒門兒,用結局來兌過程,永遠是你有理,可惜你看錯我了,我還沒有軟弱到任你這樣的小人隨意誣蔑的地步。」她氣得拿手指我,又哭著向胤禛道︰「爺,你得替妾身作主,妾身可是為了世子好。」

「住口,你來了幾年,府上的規矩還沒學會?來人,將李氏帶回院里,好生看管,沒我的話不準出來。」胤禛沉了臉,怒氣隱隱,說完極快看我一眼,眼中有安慰與憐惜。我輕輕一笑︰他真累,這活人的世界真累,床上的死孩子沒人管,不知道我們究竟在折騰些什麼?!

李氏臉都白了,不敢回嘴,被人駕著往外走。我冷冷看向她,這女人喪失了最珍貴最基本的善良與,不值得別人同情,更不值得別人愛惜。

一場鬧劇匆匆開頭,又匆匆結束。房間里安靜下來,丫頭們準備給弘暉淨身,胤禛扶住那拉氏往外走,經過我時,攜住我的手,輕輕道︰「出去吧,讓他安靜的去。」我輕點頭,經此一役,卻是身心已疲,鈕鈷 氏上前欲扶我,終強撐著避開,「多謝,您幫著四爺料理吧,我自己回去。」說著徑直出屋,不再回頭,死亡的氛圍太壓抑,我想感覺外面還鮮活的世界。

*******************************************************************************

這兩天家里事情太多,更新慢了,對不起各位親親!

還有好多朋友留言教我如何護理骨折病人,非常感謝!!非常感謝大家!!!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清-舊夢最新章節 | 清-舊夢全文閱讀 | 清-舊夢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