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舊夢-續 未敢相忘

作者 ︰ 段玲瓏

我緊捂住的哭聲再也隱藏不住變作難听、壓抑的抽泣,屏風嘩的一聲被合攏了,我們三人就如此突然相見,胤祥是復雜痛苦,胤禛是疑惑不解,我?我是不敢面對。

「四哥,這就是阿拉坦執意帶走的女人,如今憑你處置,只是做弟弟有些疑惑,想不明白這輪回轉世……」他話未說完,我急急阻止,「胤祥。」

只這一聲,胤禛急問,「你是誰?」

乍然相見,突然犯了別扭,我要他一眼就能相認,如當初的誓言——哪怕變了身份、變了相貌,你依然能一眼認出我。

不是如此,就不是我全心期盼的良人;不是如此,就不是我費盡力氣想要拾回的真愛。

一秒過去了,兩秒過去了……帳內安靜得能听見每個人不同節奏的呼吸聲。我的心髒似乎已經停止,砰砰的聲音似乎都是他們的情緒,復雜又糾結、激動又害怕。告訴自己再給他一秒,然後一秒過去了;告訴自己再給他數秒,然後數秒過去了……

三人就這麼愣著,我靠在榻上,胤祥手扶著屏風,胤禛是不可置信的掙扎……

「你」、「寶兒」我們同時開口,听見那個久違的名字,滿心酸楚,無法解月兌,我低低喚,「胤禛」千言萬語,卻又吐不出一字半句。

緩緩抬頭,看向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他似乎沒變,也許是因為刻骨的思念,讓我覺得我們從未分離。眼前,分明還是那個孤獨的胤禛——負手一立,至高之處無所寄托;分明還是那個深情的胤禛——立也相思、坐也相思的愛語,如同昨日才敘;分明還是那個痛苦的胤禛——寶兒大婚,他眼底的血絲尤在,心底的煎熬長存……

淚已濕透臉龐,我們從未分離嗎?可我們又分離得太久,久到如同重生,你從來只在我夢中,而我,其實想你在我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四哥」胤祥打破沉默,「她受了傷,幸好不在要害,只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

「失血過多?」胤禛提高了音調,突然走到我床榻前,「朕不會再準老天讓你失血過多。」

淚無聲的落在他手背上,晶瑩剔透,順勢滑下。胤禛緩緩抬手,遲疑著、思量著輕輕撫上我的眼瞼,「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我笑了,盡管淚未停下,「幸好你認出來了,幸好你沒忘記,否則我回來一趟,如何自處?」

胤祥微微一嘆,悄悄退出帳篷,一時間,整個大帳,只剩我們兩人。

「你不問我怎麼回事?」吸了吸鼻子,我努力笑看向他,原來他還是變了,唇邊蓄了淡胡,眼角透出些為君者的貴氣與威儀,「你老了,像,像你皇阿瑪。」

他輕輕揚起嘴角,「果然沒錯,從前嫌我太小,如今嫌我太老,這不是我的寶兒卻又是誰?」

寶兒?有多久沒人這麼叫我?這名字變得有些生疏,似乎是另一個人的人生,微一垂目,「我沒變嗎?可我與那寶兒,分明是兩個人。」

「樣貌雖變了,眼神沒變……我永遠記得你說的話︰假如有天,你換了身份、變了樣貌重回我身邊,一定要第一眼就能認出。為這個,我生怕錯過身邊每個人陌生的面孔。寶兒……」

「我叫安如。」我打斷他,想要一段新生,就得舍棄一些從前,名字,只是個開始。真正難以舍棄的,是那段婚姻、那個孩子,還有那個給我寵愛與包容的男人。念及此,不禁黯然——一個人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愛情,更何況,我曾經擁有一個如此愛我的丈夫。

胤禛似有所覺,坐在我身側,「不管你叫什麼,我不想再錯過,不想再等一世。」

「我也不想,所以我回來了。」我笑笑,這時才感覺大腿隱隱脹痛。

胤禛微蹩眉,「你受傷了?怎麼會在科爾沁?又和牧仁在一塊兒?」說著急忙查看我的傷口,無奈包扎太好,除了,實在看不出什麼。

聳了聳肩,我攤開手,「還真是解釋不清楚,誰知道我走著走著就從海拉爾走到科爾沁去了。」

「究竟怎麼回事?這些年你去了哪兒?又從哪兒來?當年,當年……」

「當年我死了,然後我又活了,再然後,我又回來了……」我試圖說得明白些,卻發現越說越糊涂,突然心生淡淡懼意,「我不一樣了,我沒從前漂亮了,我,我其實是漢人,我還解釋不清來歷……胤禛,我……」

他用手指封住我的嘴唇,「你不一樣了,你比從前更美了,你是漢人,你叫安如,你解釋不清的來歷,由我幫你解釋……安如,從此沒有寶兒,只有安如,老天眷顧我們,讓我今生也能盼到與你重逢。其他的都交給我,你只用安心養好傷,不用費思量。」

「可是,胤禛。」微一頓,我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毓歆,她,她嫁人了嗎?」

他微微皺了皺眉,卻終于還是揚起緊抿的嘴唇,「除了樣子變了,性子還是沒變,什麼都放不下,什麼都記掛……你放心,那丫頭被眾人慣得都不知道尊稱我為皇上,整日見了還是四伯四伯的叫喚。真正不像你的女兒,從小到大不知淘了多少氣,如今整個北京城都知道她是個任性格格,誰敢娶她?」

還要問,他打斷我,「安如,你其實一直就叫安如,我記得那年習字,你就寫了自己的名字;我還記得康熙47年在御花園內,你早交待了皇阿瑪的駕崩,還有……」說著他極快掃了我一眼,「還有我繼承大統……安如,我不管你是誰,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寶兒。既如此,讓我們重新開始,只是胤禛與安如,不再是四阿哥和寶兒,不再是任何人和寶兒,不再是皇帝與後妃……如何?」

他眼里的期待和傷痛灼傷了我,抬手輕輕撫上他臉上的輪廓,「胤禛,媽媽說如果給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她要選擇完全不同的人生;我想我也一樣,雖然從前的記憶深植在心,但無論如何,我是被梅花簪心帶來的,我想,是它在冥冥中給我力量與指引。所以……」

「所以如何?」

我笑了,「你真不像個皇帝,哪有皇帝像你這麼心急?」

他微一愣,眼神變得溫柔,如同從前共同品嘗著苦苦的巧克力,「我不心急,只是等待得太長,這十余年,心死如寂,我以為今生不再有望,我以為只能期盼來世。」

「所以,我想,我要我們……在一起。」我打斷他的話,我的胤禛又回來了,他不是冷面王、不是雍正,只是那個情話綿綿、情深似水的胤禛。

他湊近身,我慌忙避開,只輕輕靠在他肩頭,滿足一嘆。乍然重逢,讓我不知如何面對更親密的動作,擁抱是最充實安全的親近,此時我並不需要激動與銷魂,只想安靜的在他懷里,細听那久違的續。

在愛人面前,再堅強的人也會脆弱;在愛人面前,再成熟的心智也會幼稚。那天晚上,胤禛沒回大帳,我們幾乎就這樣過了一夜——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及至說時,又相視笑了;似乎有很多感情要傾訴,話到嘴邊,又覺得一切都是多余……

直到天蒙蒙亮,有太監在帳外細聲問道︰「皇上,可要奴才進來伺候?今兒各蒙古部族青年顯貴下場比試騎獵,皇上是否到場觀戰以示天威?」

胤禛嗯了一聲,看了看我,又些犯難。

「你去吧,我累了,想休息會兒。」笑了笑,撫上他略顯疲憊的雙眼,「真不該任性聊了一夜,如今你是皇帝,整天十二個時辰還不夠用。」說著,心下有些悵悵,他的身份、他的家庭、他的事業,一下浮出水面,我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那麼單純,永遠不能像普通人那麼輕松。

他似有查覺,抱住我輕輕搖晃,向帳外道︰「傳話下去,就說朕今兒身子不適,請怡親王代朕觀戰,勝者賞金百兩。」

「胤禛」我抬頭看他,卻見他眼眸里滿盛的溫柔。「我是皇帝,可在你面前,我永遠只是胤禛。」

「那我豈不變成禍水?害你這個皇帝不理朝事?」我輕輕一笑,握住他的手,縴長的手指比記憶中粗了一些,模上起有種奇異的安心的感覺。

他也輕輕握住我的手指,「禍害國家的不是禍水,是昏君,你就這麼不看好朕?」

不看好他?怎麼可能?他是我的胤禛,他是中國歷史上最勤勉的皇帝,他是勵精圖治讓大清走上盛世、卻又被世人遺忘的雍正。「可你不能太累,不能每天忙到沒時間見我,不能事必躬親……」我一一述著,忽然想起胤祥,「還有,不能天天讓你的十三弟出外差、忙這忙那,累得他比你小八歲,看上去倒和你一般大。」

說到這兒,胤禛眼神一凜,神色間多了幾分凝重與恨意,「十三弟這些年……」

「如何?」我忍不住追問,胤祥這十來年,實在太隱秘,好象憑空消失了。卻見他一笑,「算了,不提這些,總算是過去了。」

輕輕嗯了一聲,權力斗爭向來是激烈無情的,兄弟在皇家,是最危險的關系——要麼是同盟,要麼是政敵。「胤禛,我不想問,其實也不想插手,但你是否能答應我走時的那個請求?」

他臉負一沉,起身走向角落,背對著我,良久方嘆,「朕答應你,無論如何,會善待老十。」

雖然明知胤壽長,听他當面承諾,還是松了口氣,如果真的連胤也不得善終,那這樣殘酷的愛情又談什麼圓滿?什麼幸福?

「胤禛」我還欲說什麼,外頭有太監回,「皇上,科爾沁王爺求見。」

我們不由對視一眼,他走至床前,「他知道你是誰?」

我點了點頭,又搖頭,「他是知道又不知如何解釋,所以一直都沒挑明。」

胤禛微一點頭,「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讓太醫過來。」

我拉住他,輕輕喚了一聲,「你打算如何了局?」

胤禛笑了,目光中流動中我熟悉的情意,他將我零亂的頭發理向腦後,「以後你什麼事都別操心,交給我去處理就行。只是一個阿拉坦罷了,當年就沒放心上,如今更不成問題。」

「可是,胤禛,他是婉玲的丈夫,又是牧仁賽罕的阿瑪,他們一家,多次救我于絕境,你別……」

「我知道,你還真把朕當暴君了。」胤禛拍拍我的手背,「從前就這樣——用蠍過,所以身子養不牢實,既能重逢,再不許你為他人多操心。」說著將我安置我躺回床上,斂神往帳外走去。

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這麼激動的時刻就這麼發生了,又這麼結束了。然後所有人出去料理有關我的事,只留下我呆在這里,靜靜等候結局?我睡不著,又動彈不得,煩躁得隨便拉住任何一個人都想說話,不論是送膳食來但監,還是伺候我洗漱的宮女,甚至那個白胡子太醫正號脈,都忍不住問了一聲,「您老貴姓……」

天吶,我要瘋了,不是寂寞,不是孤獨,可是我太需要有人分享這麼神秘的穿越、這麼不可思議的重逢、這麼多年的經歷……這才發現,整個晚上,我們居然只會對著笑,多麼傻、多麼浪費。

伺候的人不許我下地,我也的確下不了地,就這麼焦燥的,已是下午時分,我倚在枕上,慢慢有些迷糊——一邊腦子睡了,一邊腦子醒著;一邊耳朵沉入夢鄉,一邊耳朵支楞著等他回來。

「怡親王吉祥。」模糊間听見,外頭但監在請安。

胤祥嗯了一聲,「皇上來過沒?太醫怎麼說?」

「回怡親王,早上科爾沁王爺求見皇上,自去了還沒來過;太醫說傷口雖深,幸而不在要害,並無大礙。」

我還沒完全清醒,這是在說誰?直到胤祥答應著交待好生伺候,自己似乎要走,才猛然回神,忙從榻上坐起,高聲喚道︰「胤祥。」

話才出口,旁邊的宮女張大了嘴,「姑娘怎麼能喊怡親王的名諱,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

我嗯嗯應著,胤祥已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宮女們微微屈膝行禮,陸續退出帳篷。

我想下地,胤祥上前扶住我,「快別動,沒得傷口又拉扯開。」

他的馬蹄袖上飾滿雲紋,比我記憶中的復雜華麗許多,果然已經是雍正年間了,心下微微一嘆,從前平起平坐的兄弟,如今都是君臣,從前面和心不和的黨派,如今已分出高下。

「胤祥」我喚了一聲,又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方笑,「怎麼你就相信了?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也許有人也知道這句話。」

他坐在旁邊的圈椅內,手上端著一碗茶,靜靜看著那茶水,若有所思,「這句話我都快忘了,如果有人還記得,不是四哥,就是你。」

「可我死了」

「你沒死,寶兒死了。」胤祥悶悶接道,看了看我,又繼續,「可以相信,也容易相信,哪怕樣貌不同,匪異所思,可你的眼神沒變、感覺沒變。除了……除了我不知道如何解釋。」

「胤祥」我咽了咽口水,很想說清自己的來歷,又怕他們糾結于自己的結局,遲疑著不知如何開口。

「四哥登基後,兄弟們的‘胤’字都改成‘允’字了,在外人跟前,還是注意些好。」

我下意識哦了一聲,又笑了,「你們的名字本來就不是取給普通人叫的,不論是胤還是允,都沒什麼區別,外人跟前,可不得尊稱你怡親王嗎?」

「寶兒」胤祥抬頭看我,突然有些激動,「四哥如今是大清的皇帝,和從前不同了,不是指他對你的感情,是指其他的……其他的一些東西。」

微一愣,轉而明白,我低頭看向那床錦被,「我明白,有人成功,必有人失敗,政治從來不能以簡單的是非對錯衡量。對一個帝王而言,唯一的評判標準,莫過于他的政績,其他……有時是不得不為,有時是當為而不能為。」

說到這里,還是黯然,那個月光下溫潤的身影,久到模糊,似乎真的從來就只是一個影子。

「胤祥,我也不想回來,我怕面對。不,我想回來,時刻都想,哪怕要面對……」我開始語無倫次,想不明白究竟是孤獨的沉浸在思念中直至死亡要幸福些,還是廝守著看一些人走向覆滅要幸福些?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大帳內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都陷入沉思。

良久,方回神勉強笑道︰「語蓓好吧?」

胤祥也努力揚起嘴角,「嗯,她很好,你呢?這些年如何?」

我聳了聳肩,想起這兩年的飄泊,還有那些一閃即逝的過客與感情,「老樣子,比不上你們養尊處優,不過也算衣食無憂、安然度日。」說著沖他一笑,「自己養活自己,也就這樣了,我向來沒什麼上進心。」

「自己養活自己?」胤祥提高了音調,眼神卻是一黯,透露出些許同情與難過。

我哈哈笑,「你別把我想得多淒慘似的,我在的地方,都是這樣,自己養活自己,自己賺錢自己花,就像,就像宮女拿月銀似的。」

胤祥一臉驚愕,我知道他又把我想像成女佣一類的角色了,忙換了種輕松的口氣,「所以,做米蟲是我的畢生宏願。」

他微一愣,眼楮慢慢眯起,嘴角上揚,終于爽朗笑了,「怎麼我們都老了,你這性子還是沒怎麼變。」

「性子不重要,樣子呢?老了?難看了?」我忙不迭問,不得不承認,女人,還是比較關心自己的容貌。

胤祥微一窒,仰頭哈哈大笑,「難看不難看由不得我說,我怕說了實話你不樂意,說了假話四哥又不樂意。」

「你」我沉了臉,這句話的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卻見他斂了神,走得近了些,「四哥說得不錯,樣貌變了,性格沒變;沒從前漂亮了,卻比從前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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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親覺得相認太易,這個嘛……一是誓言猶在;二呢,可能因為個性使然——好容易穿回去,如果不相認,或者不敢認,偶估計安如得拔腿就走,找小十或者小阿都比較好一點。呵呵,所以,他們就這樣……重逢了~

我看見某些親的留言,似乎不能及時看到更新,這個應該是的地域性、選擇性、偶爾性抽風,實在是偶不能解決的問題。但除了特殊情況,我都會很天更新的。

另︰關于更新問題,下部和上部一樣,我手頭並沒有存稿,所以是寫多少放多少……不是我不想更,實在是每天4、5000字已經是極限了,偶都懷疑堅持到完結,要腦殘了……

TO可心小雨,插畫的來歷我在N章的最後都有說過,不知道你為什麼都沒看見。再說一遍,是在百度上搜的,關鍵詞是「德珍」,具體網址我沒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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