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依舊的風和日麗,賽馬場上已經豎起了一些旗桿,比賽特別簡單,圍著遠處那個纏著紅色布的桿子再繞回起點處,誰最先到誰就贏了。
那些平時看起來柔弱扶風的美嬌娘們,這會兒都換上了騎馬裝,剛及膝的上衣,兩側邊開叉,方便跨騎在馬上,平時聳起各樣式的雲鬢,今日全都束在耳後,或辮或散,很是飄逸,即便隨著馬第躍,也不會影響到發型,甚至有長發飛舞的感覺。
騎在馬上的每個人,都容光煥發,蓄勢待發,悅冉捏緊韁繩,耳邊的絨發輕飄,掛在耳上的珍珠耳墜垂直靜默著。悅曉站在沐遠熙旁邊,目不轉楮地看著遠處的悅冉,神經也緊張著。若仔細看會發現,此時站在一旁觀看的女眷除了丫鬟們,就是花悅曉,不過悅曉同學瘦弱的小身軀,樸素得跟在太醫院相差無幾的裝扮,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還剩著她這麼一位夫人。
號聲一響,馬蹄聲起,場上紅綠藍紫都紛紛奔馬疾馳,悅曉也跟著捏緊了衣角,提起了小心肝,眼楮緊跟著場上悅冉女敕黃色的身影。
馬群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只能憑著顏色辨識,悅曉努力地睜大眼楮辨別,不自覺已往前走了好幾步,身體前傾著。沐遠熙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跑出他好幾步,一副緊張兮兮的小人兒。
沐遠俊看到突出人群的悅曉,湊過來,低著頭,呼吸撲在她的頭頂上,說︰「別擔心,冉冉騎術很好的。」
悅曉抬起頭,對上他近距離的眼楮,不放心地問道︰「真的?」
沐遠俊自信地一笑︰「當然,是本王教的嘛!」
悅曉不屑地扭過頭繼續看向場上,沐遠俊見她這種態度,不滿道︰「不相信?」
悅曉頭都不回地接道︰「哪兒會,我不是不相信姐姐是你教的,我只是不相信你教的姐姐。」
幾句繞口令似的話,沐遠俊一愣,頓時樂壞了不遠處听到他們談話的沐遠樂,一下子就笑出聲來,沐遠俊的臉迅速就黑下來,哼哼道︰「不信?不信你試試看,連你這上馬都不會的,本王照樣能教得比她們都好!」手指向場上跑遠的馬群。
悅曉一口氣給憋著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面揭人短,剛要開口,就听到耳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必!」沐遠熙輕挽了一下悅曉的肩膀,不動聲色地拉開她和沐遠俊的距離,挨到自己身邊,繼續說道︰「我自會教她!」
悅曉僵直著身子,這麼親昵的動作,這麼個冷冽的人,真是,太不搭調了,雖然他那話幫她扳回了一點面子,但是怎麼听怎麼像標桿地盤,就差插個旗子,上書︰「泰王府」。
沐遠俊被這兩句話給噎著了,臉色更加黑了下去,大庭廣眾也不好發作,盯著沐遠熙半響,看了一眼正別扭的悅曉,轉頭離開了。
悅曉看見沐遠俊離去,欲言又止,想著怎麼不動聲色地撇開這個人的胳膊,鑒于旁邊低于其他地方的氣壓,身體僵硬了半天,始終沒敢動,只是把視線調到場上,盡量轉移注意力。沐遠熙無視別人的離去,視線依舊放在悅曉身上,這個角度剛好看到她的耳垂,沒有耳墜,甚至沒有耳洞,附著一層細細小小的白色絨毛。
沐遠斯隔著沐遠樂,看向他們,平日總是微噙著笑意的嘴角也掛不住了,眼里藏著一些漩渦,攥緊了攏在大寬袖里的拳頭,換了幾口氣,便調開了一下視線,看向場上。沐遠樂此時也斂了嬉笑,看了一眼沐遠斯,也將視線調到場上。沐遠熙余光將他們倆的表情盡收眼底,幾不可見地揚了下嘴角,依然瞅著悅曉細密的皮膚,攏在袖子中的另一只手,兩個手指相互摩挲了一下。
馬蹄聲近了,人影越發清楚,最前面的是個著雪白色衣衫的阿圖公主,叫什麼來著,悅曉皺著眉頭想。「阿圖莫依王嫡女布雅藍。」身邊之人及時作了解釋。悅曉偏過頭看向他,四目相對,悅曉略帶感激地欣然一笑,遂又看向場地。
接著還有沐瑩玉,還是那般的艷麗高貴,剛拉韁停下馬來,視線就在悅曉這堆人里劃過,定在沐遠斯處,沐遠斯亦看到馬上的她,點頭微笑,似贊賞似溫柔似交流。悅曉不願深究,細想,注意力從他們身上收回,繼續等待那道女敕黃色的身影。
一抹紅色從眼前劃過,陸陸續續回來一些人,遲遲未等到悅冉,悅曉有些焦急,探身想入賽場,被肩膀上的大手按了一下,那手心里的溫熱從肩膀上傳進皮膚里,讓她定了定心神,老實待著。
終于看到那抹黃色,悅曉的視線焦灼在她的身上,悅冉才穩了身下的馬匹,悅曉已經跑了出去,後面亦到達的女子,由于慣性,疾馳的馬剎不住,險險地從悅曉面前插身而過,驚得悅曉一頓,放任她跑出去的沐遠熙亦心驚,余光一瞥,身邊爹身侍衛蒙漢立馬收到指令,幾步追到悅曉身邊護住她。
沐遠爾詫異地看向四哥,又看向已經跑遠的悅曉的身影,從未將喜怒擺在臉上的四哥,居然有那麼一陣擔心的表情,雖然那表情只是一晃而過。
悅曉在蒙漢的幫助下,跑到已經下馬的悅冉旁邊,喊了聲︰「姐姐!」悅冉抬起頭看向她,蒼白的臉色。悅曉一陣擔憂,連忙牽起她的腕脈,卻見一道長長的血色印在女敕黃色的袖子上,迅速拉起她的袖子,一道鞭痕,滲出未干的血跡。悅冉一把將袖子拉上,抽回手,大庭廣眾之下擼起袖子露出手臂,太不合禮儀了。
悅曉急急地問道︰「誰干的?」
悅冉勉勵一笑,說道︰「賽馬嘛,不小心被別人揮的鞭子打到了。」
悅曉疑惑地看著她,半信半疑地,但見悅冉不願再說的樣子,只好作罷,拉著她往回走,關切地說道︰「沒關系,有我這醫學才女在,一定讓你的皮膚恢復得和以前一樣好。」
見悅冉忽然停下,定定地看著前方,悅曉抬頭,沐遠熙正眼都沒瞧悅冉一眼,只瞅著悅曉等她說話。
悅曉一見這光景,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裝傻一般地端起悅冉受傷的手臂,說道︰「姐姐受傷了,我送她回去。」
沐遠熙掃了一眼傷處,調回視線,「嗯」了一聲,轉身就走了,秦福示意了一下蒙漢,就跟上他的腳步。
悅曉看著他高大挺直的背影,又看向姐姐變黯淡的眼神,又在心里連嘆幾聲,只好轉移話題︰「姐夫剛剛還在呢,後來跟其他王爺爭論幾句,給氣跑了呢,你沒看他氣的那個樣子,跟小孩子似的。」說完還性地笑兩下。
這個其他王爺就是自家王爺,現在悅曉主動提這事,就是怕悅冉發現沐遠俊不在,詢問此事,當時那麼多人在場,都看到他們因何爭論,怕悅冉知道了,心里不痛快。
進到悅冉的暖帳里,並未看到沐遠俊,悅曉心里一松,讓听雨打了水,蘭喜從悅曉的帳篷那邊拿了藥,幾番折騰,替悅冉包扎好了,見她一臉疲憊,便帶著蘭喜離開。
蒙漢面無表情地守在帳外,那冷酷的造型完全有他主子的風範,從沐遠熙離開,秦福就示意他跟著保護這個錦夫人,雖然心里不太情願,但職責所在,只得跟著。從主子莫名其妙有了這個錦夫人,蒙漢就沒看出這個錦夫人有哪里好,瘦瘦弱弱,膽子又小,從前面看和後面看一個樣,還不打扮,比個丫鬟還像丫鬟,比起她姐姐的身材和風姿,學識和修養都差太遠了,可偏偏主子還那麼重視她,真墊主子不值。
悅曉掀起帳簾,走了出來,看見帳外的蒙漢,點頭沖他一笑,說道︰「剛才謝謝你哦!」蒙漢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屬下的職責。」語氣中的客氣和疏離清清楚楚。悅曉不再言語,往回走,心里想著別的事情。
雖然姐姐不說,但是從傷口的角度上看,不是不小心,是人為,如果是別人揮鞭,不小心甩到,說明那個人是在姐姐前面,鞭傷的角度應該從手腕外側延伸到手臂內側,而這個傷口卻是反的,說明那個人是在姐姐的旁邊或者後面。
悅曉琢磨著,只怕接下來的宴會還會有人找茬,需要做些準備了,心念一下,便加快了腳步。
悅冉躺在床上,手上隱隱的痛楚讓她想起那個身著紅衣,朝氣蓬勃的阿圖少女,嫻熟的駕馭之術,揮著長鞭來到她的身邊,偏過臉不停地打量著她,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听到的聲音說道︰「不過如此,你記住,泰王是我的!」繼而揮起一鞭刷過她的手臂,揚長而去,帶著鼻子發出的哼聲。
悅冉當時只覺得手臂一陣,差點捏不住馬韁,當看到悅曉關切的表情時,她不想說,怕曉曉擔心,心里還有一個念想,她好希望別人認為的是真的,她才是泰王的夫人,小小的一點奢望,讓她保留了這個傷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