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悅曉就被蘭喜拉起來穿衣,因為禮儀教習結束之後,悅曉便要按照府中規矩,每日清晨向王妃請安。昨夜睡得太晚,悅曉的眼楮下面蒙著一層淺淡的烏色陰影,繞過兩個回廊便是王妃楚的住處「齋」,進了院子,一個大嬤嬤從屋里出來,冷冷淡淡地對悅曉說︰「王妃現下還在梳洗,請錦夫人稍後片刻。」說完便又走了進去,將悅曉晾在門口。
蘭喜輕皺了眉頭,看向悅曉,悅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那就等會兒吧。」請完安就可以回去補覺了。
悅曉站在門口,困得暈暈乎乎的,挨靠在蘭喜身上閉了眼楮開始打盹,這盹兒一打,就打了好半餉,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一串唧唧喳喳的笑聲給吵醒的,悅曉站直身體,微微抬起有些發麻的左腳活動了一下,問蘭喜︰「多久了?」蘭喜憤憤地小聲說道︰「一個時辰了,主子!」
一溜兒吵鬧聲近了,素瑤嬌俏地大聲說道︰「喲,錦妹妹真早呀,難怪連王妃姐姐都說妹妹心思玲瓏,第一天來請安,就知道搶頭功!」
「哼,就是,不然一個野丫頭哪來的手段讓王爺側目呢!」人堆中已有人直白白地拿話戳她,悅曉不予理會,心中疑惑,便提高了警惕。
適時那個大嬤嬤走了出來,態度明顯謙恭許多,對素瑤說︰「瑤側妃,王妃已經在堂室了,請眾人進去。」
齋迭堂擺設雅致大方,空氣中隱隱有一抹玫瑰花香,王妃端莊柔美地坐在上座,悅曉與眾人一起給王妃請了安,便入了座,楚看向悅曉,略帶歉意地說︰「錦妹妹,今日是第一次來請安,我的一時疏忽,竟忘了差人通知你,今日請安時辰改到了辰時,讓妹妹白白等了一個時辰,真真要向妹妹抱歉。」
素瑤桃花眼輕蔑地瞟了悅曉一眼,說道︰「姐姐不必這麼說,這府里上下誰不知改了時辰,偏偏錦夫人不知,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誰知道呢。」
楚溫柔地嗔道︰「瑤兒不可這麼說。」
素瑤撇了嘴,撒嬌道︰「府里誰人不知姐姐待人好,平素里王爺寵著,她可受不得委屈,今日怎麼就受得了?還白等一個小時,不是早該扭身回去了。」
「瑤兒還不打住!」楚輕斥道,嘴角的笑意收斂起來,眼中的歡愉更甚,轉而向一直默不作聲的悅曉說道︰「錦妹妹別往心里去,瑤兒最是心直口快,說說就過去了,大家都是府里的姐妹,和睦相處才對。」
直夫人縷煙最是乖巧地答道︰「是。」悅曉亦附和。素瑤不甘心地狠狠瞪著悅曉,都能把她瞪兩個窟窿出來。
從齋回來,悅曉一路上不語,進了房門鑽進被子,閉上眼楮睡覺。蘭喜也很生氣,見悅曉這樣,也不敢做聲,只是讓廚房將吃食溫著。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她們愛吵吵去,愛爭爭去,我補眠,沒睡好覺要長不高的~~~一只羊,兩只羊~~~一百八十九只羊~~~呼~~~真的很郁悶~~~一個把我晾在外面一個時辰,最後還假裝好人,不讓她說的話為啥不打斷她,還讓她說完了才補上那麼一句沒用的話,虛偽!一個句句話都在挑撥離間,試圖孤立我,用心險惡!今天這事根本就是下了套來圈我,我還得啞巴吃黃連!
悅曉一腳蹬開被子,從床上跳起來,揣了上次嫣語給她的簡潔版京城地圖,溜出了王府,兜兜轉轉了幾條巷子,然後就迷路了。悅曉不可置信地拿起地圖,橫豎倒立了幾個方向,都還沒找明白東南西北,當時拿到地圖的時候就應該問問嫣語,這地圖到底該怎麼看!那就只能瞅著一個方向走,總能走到頭的吧!
事情偏偏就那麼戲耍人,頭是走到了,卻是個死胡同,悅曉哀鳴,這都晌午了,早晨到現在都還沒有吃飯呢,回望這深深又深深的胡同,真沒那個力氣和魄力走回去了,我想念沐遠熙的馬車~~~咕隆隆的車轍雖然沒有汽車舒服吧,但是好歹比兩條腿爬行要舒服~~~咕隆隆的聲音~~~咕隆隆?
悅曉揉了揉眼楮,真沒看錯哦,遠處駛進巷子里的越來越近的馬車!馬車在離悅曉最近的一處宅院門口停下,車夫是~~~祿寶?
祿寶看見悅曉,微愣了一下,便裝作沒看見似的,跳下馬車,轉頭向車簾里面小聲說了幾句,門簾忽然被里面的人打起來,一席月白色大袍的沐遠斯跳下馬車,直直地盯著站在不遠處傻愣愣的悅曉,輕輕揮動著兩邊的寬袖,向她走近。
這處宅院是沐遠斯的私宅,清淨幽雅,院子里種了許多樹,這時候已是一片蕭條,沐遠斯和悅曉坐在書房書桌對面,一如在傾妃宮里的那些個午後。
沐遠斯溫柔地注視著悅曉,說道︰「把手給我。」
悅曉乖乖地將帶著白玉鐲的左手伸了出去,將玉鐲展現給他看,沐遠斯眼楮滑過玉鐲,落在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翻過來,掌攜開,一條淡淡的白色傷痕橫切過她嬌小瘦弱的手掌,輕撫這條疤痕,記得曾經染紅視線的那雙鮮血淋灕的手,隔著距離和帳篷仍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哭叫,沐遠斯垂下眼瞼,壓抑著情緒說道︰「另一只。」
悅曉掌心被他模得癢癢的,忍著抽手的沖動,伸出了右手給他,同樣的疤痕了他的心,他低下頭,埋進她的手掌中。悅曉知道他雄她,心中一股暖流淌過,壓制深藏在胸中的溫暖記憶隱隱有沖出之勢。
「咕~~~」一聲響亮的叫喚聲驚醒了陷入情緒的兩個人,悅曉撅著小嘴看向沐遠斯,沐遠斯精致的笑容唯美起來,聲音里也帶了笑意︰「餓了?」悅曉小狗似的點點頭,沐遠斯模了模她的小腦袋,說︰「等著。」
悅曉餓得過了,吃得急了,輕打著嗝,沐遠斯笑著將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嗅著她身上永遠散不去的淡淡藥味,說道︰「在皇宮里餓著,怎麼進了王府還餓著?四哥都不給你吃的?」悅曉腦海里清晰出了一個冷峻清冽的面孔,一雙幽深漆黑的眼眸,心中有些不安,說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跑出來後又迷了路,就錯過了吃飯。」說著便要從沐遠斯身上站起來。
沐遠斯抱緊了悅曉,繼續說道︰「自己跑出來?王府的人待你不好?」
悅曉慌忙說道︰「沒,沒有,王府的人待我很好!」悅曉不自覺得捏緊了袖口,發現沐遠斯半天沒有動靜,抬頭看他,他面無表情,低垂的眼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沐遠斯擼開了她的袖子,模上了她左腕上的玉鐲,低聲說道︰「你在為他說話。」淡淡的憂傷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悅曉張了張嘴巴,想說「我沒有」,卻開不了口,心里壓著的憋悶越發堵得慌,那股憂傷緊緊抓著悅曉已經開始浮躁的心,悅曉不自覺地回手抱住了他,想把他身上的黯淡驅散走,沐遠斯抬起頭,看著悅曉關心的眼神,說道︰「曉曉,跟我走吧!」
同一句話,不同的處境,身份,感情也不再如往昔那般甜蜜,我們之間剩下的是留戀,是憂傷,如果知道今日依然會進王府,會做小妾,那日我是否會同意跟他走?答案是不會,因為愛,所以不能容忍分享,因為不能容忍,所以會變得狹隘,如果當初真的跟他走了,那麼現在我們之間剩下的也許是怨~~~長痛不如短痛,長久的糾纏只會讓彼此越來越痛苦,遠斯,忘了我吧~~~
悅曉站起身,去拔左手的玉鐲,不知道是手長大了,還是玉鐲縮小了,帶上去很容易,月兌下來卻很難,手背都勒紅了,玉鐲還是卡在那里,也許用油潤滑一下就容易取了。
沐遠斯看著她的意圖,臉色難看了許多,一手阻止她再自己的左手,眼中升起旋風般的怒色,語調帶著一絲地說道︰「你要還給我?」
悅曉咽了幾下,鼓起勇氣說︰「遠斯,你現在是景王,而我是泰王的錦夫人,以前我們不可能,現在就更不可能,這個玉鐲是你送給我的,現在必須還給你。」
「還?如果你要還,就把所有的都還給我。」沐遠斯盯著她清澈的眼楮說道。
悅曉想了一圈,除了玉鐲,就只有一些吃的,吃的該怎麼還,困惑地問道︰「還有什麼?」
沐遠斯慢慢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悅曉只覺得呼吸的氧氣瞬間被抽空了,心髒微微發痛,腦袋嗡嗡作響,眼楮澀澀的,不久之前,她會在他面前撒嬌耍賴,他也會寵溺地對她說︰「你記得欠我一樣東西,現在我想要了,就在你這里面。」指指她的左胸口~~~
命運總是讓人很無奈,很痛恨,時間流淌過去的人生是沒辦法回頭的,就像,同樣一條河的河岸,今天走和明天走已經不一樣了,更何況是人呢?
悅曉抬起僵直如有千斤重的腳,努力轉身跑出這個窒息的空間,沐遠斯像被卸走了力氣一般,倒坐回在椅子上,呆呆地看著門口~~~
門外的祿寶見悅曉沖了出來,趕緊回書房,見主子臉色不霽,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沐遠斯吩咐道︰「派人跟著,一定要送到府!」祿寶听完吩咐,便下去安排。
祿寶非常不明白,她能進泰王府,為何當初不肯進景王府,以自家王爺對她的重視程度,她該多得寵,更何況他們之間有感情,那份感情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主子平時都是和顏悅色,將悲苦寂寞藏在心里,只有面對她時才會釋放自己的喜怒哀樂,才會真正的開懷一笑,主子那從不離身的繡工粗糙的香囊,無論哪個宅院都是一模一樣布局的書房,這滿園的白蘭花,只因為香囊是她繡的,書房是他們相處的空間,白蘭花是她舞出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