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曉還沒進門,便听到兩小孩活潑的聲音,沐遠熙正一邊抱著一個,跟他們言語,悅曉喚過蘭喜和小鯉,看著她們眼楮下的陰影,唉,跟了個受累的主子,輕聲說道︰「去歇著吧,睡足了再來換我。」
回頭正瞅見沐遠熙微笑地看著自己,微笑?也只有在面對這兩個小孩的時候,他才會微笑,悅曉便自覺找一處坐著,發著呆。
又到吃藥時間了,沐遠熙正想著怎麼哄兩寶貝吃藥,誰知他們倆端起碗,爽爽利利地喝完,悅曉又給他們各自嘴里塞了一顆糖,沐予謹砸吧了下嘴巴,驚喜道︰「這個糖不一樣,還有麼?」
悅曉平靜說道︰「明天有,今天沒有,吃完糖去漱個口,臉上不能沾水,然後扎針,睡覺。」
兩個小孩吃糖吃得高興,不斷點頭。
沐遠熙微微驚訝,才一天的功夫,這兩個搗蛋鬼就變成乖小孩了,不自覺又笑彎了嘴角。
悅曉見他們吃完糖,說道︰「漱口去!」
他們一臉驚訝地看著她,說道︰「讓我們自己去?」
悅曉不客氣地鄙夷道︰「漱口都不會?要不要我教一下?」
他們立刻望向爹爹求助,不過這次爹爹好像並不站在他們這一邊,根本當沒看見,只好悻悻地去自己倒水漱口。
悅曉又說︰「臉上不能沾水,會留疤的。」他們倆對看了一眼,然後對著漱口,你看著我的臉,我看著你的臉。悅曉點點頭,不錯,好辦法,互助協作,腦子挺靈的。
開始扎針了,悅曉比劃出又長又細的銀針,挑了下眉,那表情就是磨刀霍霍向豬羊,兩個小孩嚇得一把縮進沐遠熙的懷里,沐遠熙瞪了一下悅曉,勸慰道︰「來,不怕,看著挺嚇人的,其實一點都不疼。」
「真的?」沐予謹疑惑地問道。
「真的,爹爹何時騙過你們?如果有一點疼了,爹爹任你們處置。」最後一話是對著悅曉說的,那意思就是我任他們處置,你就得任我處置。
悅曉氣得牙歪歪,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人家那靠山那麼硬,只能換了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溫柔地說道︰「是呀,不疼的,我保證。」
兩個小孩渾身打了個斗,這比凶他們更可怕,往沐遠熙懷里縮得更緊了,沐遠熙又瞪了悅曉一眼,里面還含有警告的意味。
可此時無論沐遠熙怎麼勸都沒有用,立刻寒了臉,瞪向悅曉,那意思就是︰你等著!悅曉見著要過時辰了,一吼道︰「出來!忘了你們承諾了?做不到就立馬給我出去!這張臉你們愛要不要,反正又不是我的。」
兩個小孩渾身一震,開始猶豫起來,還是沐予嫻先出來,咬著牙,閉上眼躺在床上,女孩子還是愛美的,就是痛死,她也要這張臉。
悅曉看她一副上刑場的架勢,故意不跟她解釋,扎完之後,她還是那副上刑場的表情,看得沐予謹心里七上八下的。
扎完之後,悅曉拍拍她說,好了,沐予嫻一愣,好了?完全沒什麼感覺,沐予謹緊張兮兮地問道︰「疼嗎?」悅曉背對著沐予謹,向沐予嫻眨了下眼楮,沐予嫻立刻會意,苦著臉不說話,縮回到沐遠熙懷里。
悅曉看向沐予謹,他猶猶豫豫地說︰「我,算了吧,男人不需要這麼好看啦。」悅曉點頭道︰「哦,也是,那你將來就沒有你爹好看了,男人嘛,要那麼好看干嘛,招搖過市的。」沐遠熙挑了下眉,拐個彎來罵我,記仇呢。
沐予謹看了看他爹玉樹臨風的臉,壯士扼腕般地躺了下來,閉上了眼楮,一副要殺要剮隨你了的表情,悅曉慢悠悠地給他扎完針,收了針囊,自顧自的不再理他。沐遠熙發話了︰「謹兒,好了!」沐予謹一臉茫然道︰「好了?可是,沒感覺呢?」沐予嫻再也忍不出了,趴在她爹懷里哧哧地笑出來,沐遠熙也笑彎了眼角。沐予謹明白了,鐵青著臉說︰「你們耍我!」悅曉毫不客氣地接了句︰「自己笨!」
沐遠熙又瞪她,這一個晚上都瞪幾回了?咋沒成青蛙呢?
又哄了幾回,笑鬧了幾回,兩個小孩玩累了,便頭挨頭地睡著了。
氣氛一下子就凝固起來,因為某人又在瞪著某人,招招手,意思是︰過來!悅曉撅著嘴巴靠過去,沐遠熙捏起她的下巴,有點痛,因為他用了力,冷聲道︰「膽子不小,敢威脅我的兒子女兒。」
變臉比變書還快,悅曉也有了火氣,回嘴道︰「你以為你兒子女兒好帶啊,兩個被你寵壞的小孩,差點沒把我這里砸了,我們日日夜夜照顧他們,容易嗎,又吵又鬧的,根本沒法休息,蘭喜都三天三夜沒睡地伺候他們,他們醒來就砸東西,一點禮貌都不懂,官宦子弟!」
沐遠熙手上力道更重,臉色更冷,說道︰「你說什麼?」
「我說官宦子弟!」悅曉鄭重地重復一遍,倔強地看著他的眼楮,
悅曉這幾天快虛月兌了,還要被他訓斥,就算下藥是我的錯,可誰讓他們自己跑來啊,該照顧的也照顧了,憑什麼動不動就你可以威脅我,我威脅他們的那點算什麼,當時迫于無奈的權益之計罷了,你兒子寶貴,你女兒金貴,其他人都不算人了?
沐遠熙也怒了,從來沒有人敢如此頂撞他,悅曉眼眶里轉著水珠,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心里難受的,卻始終倔強地直視著沐遠熙。
沐遠熙忽然松了手,她的下巴上已經捏出了一個青紫的指印,連日來的操勞原本瘦弱的身體更是沒幾兩肉了,眼楮下一片陰影,跟她較個什麼勁啊,她說得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更何況她從來無惡意。沐遠熙伸手去模悅曉瘦小的臉,悅曉將臉撇了過去,轉身站遠了,沐遠熙蹙起了眉頭,低聲道︰「過來!」悅曉當沒听到。
「再不過來,可要受處罰了!」
「愛罰不罰,你威脅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罰就罰吧,免得老惦記著!」悅曉不知道哪兒來的執拗氣,就算挨板子她也不樂意過去。
兩個小孩開始抓撓臉上的痘瘡,悅曉趕緊過去,抓過沐予嫻的手按住,沐遠熙也趕緊幫忙,這兩日痘瘡開始要長皮肉,結痂了,晚上尤其要注意抓撓。折騰了一夜,兩人都默然無語。
悅曉現在都盡量避開他不見,連兩個小孩都看出異樣了,偷偷地問他爹︰「爹爹,你跟錦姨娘吵架了啊。」
沐遠熙只模著他們的頭發不語。
沐予謹想了想,說︰「爹爹,你跟錦姨娘和好吧。」
沐遠熙想起她這段時間的避而不見,心里有些煩躁,說道︰「是她不肯跟我和好。」
沐予謹和沐予嫻對視了一下,眨著眼楮默然交流︰
「我沒听錯吧。」
「嗯嗯,爹爹這麼玉樹臨風,錦姨娘居然會生爹爹的氣。」
「錦姨娘做得出來!」
沐遠熙看他們兩個擠眉弄眼的,說道︰「有話就說!」
他們兩個又交流了一下,還是沐予謹問了︰「爹爹,錦姨娘為什麼生你的氣啊?」
沐遠熙默然,他爹封口,誰都問不出來,他倆決定從錦姨娘口中套出。
悅曉板著臉杵了一天,他倆欲言又止了一天,悅曉看煩了,問道︰「有話就說!」
連開場白都一樣,他倆覺得此事嚴重了,沐予謹推了推他姐,沐予嫻問道︰「錦姨娘,你跟爹爹吵架了啊?」悅曉哼了一聲,兩個死八卦的小破孩。
又推了一番,還是沐予嫻繼續問道︰「那你為什麼跟爹爹生氣呢?」
悅曉白了他們一眼,說︰「為什麼,為你們咯?」
他倆面面相覷,我們什麼都沒干啊,委委屈屈地說︰「我們很听話啊!」
悅曉輕哼一聲,說︰「你爹嫌我對你們不好,說我對你們凶,還威脅你們咯,不該說你們笨咯,他不高興,要處罰我咯!」
他倆吐吐舌頭,什麼都沒干還闖禍,這次爹爹好像有點不對。
沐予謹摟著他爹的脖子,說︰「爹爹,錦姨娘雖然凶了點,其實她對我們挺好的。」沐予嫻配合地點著頭。
「是嗎?哪里好了?」沐遠熙饒有興趣地想听听這兩個孩子打算怎麼做。
「嗯嗯,她說的話雖然很難听,不像別人那樣說好話,後來我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是我以前從來沒听過沒想過的。」
「說什麼了?」
「她說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錢和權力就能得到的,現在我相信了,如果沒有錦姨娘,我們的臉就不好看了。」
「還有啊,她威脅我們吃藥,扎針,也是怕我們不好好听話,臉上留疤,其實每次吃藥都會記得給我們塞糖,平時變著法子給我們弄好吃的,好玩的。」
「有這麼好嗎?」沐遠熙沉思起來。
他們對視了一眼,非常肯定地點頭,道︰「嗯!」
原來看不見的是自己,沐遠熙模模他們臉上還留有的一抹淡淡的痕跡,再過幾天就可以全好了。
宮中,一位雍榮華貴的婦人,頭上遍插金釵,不但不覺俗氣,反添了華麗,听到兩聲「皇祖母」,高興得揚起了嘴角,兩個一紅一綠的小小人撲到她跟前,她趕緊把他們抱到榻上,模著他們光潔無瑕的小臉問道︰「都好了嗎?」兩小孩笑嘻嘻地點頭道︰「都好了!」
這位就是沐遠熙的母親元妃,對站立一側的沐遠熙冷聲道︰「你那個夫人該管管了,鬧出這麼大的事情,幸虧祖宗保佑,我的孫兒沒事,否則我要誅她九族!」
沐遠熙看了一眼旁邊的楚,低頭道︰「是!」
元妃豈能不明白自己兒子的想法,說道︰「別看你媳婦,怎麼,還讓她隱而不報?他們可是你的嫡親兒女,你媳婦做得對,來,兒啊,這夜明珠是進貢的貢品,賜與你了,好生收著。」
楚端莊有禮地謝過。元妃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這才是名門閨秀,好好對你媳婦。」
沐遠熙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