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家——周夫人身為越家嫡長宗婦,居住的地方自然是好的,雖不是越家主院,但也相差無幾,黃嬤嬤自二門落了車,一路穿行約有半刻鐘功夫,便到了周夫人居住的青玉閣,小丫頭笑著屈了屈膝,「嬤嬤,才夫人還念叨著您老呢,嬤嬤您請——」
「老奴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
椅子上,周夫人把眸光自面前的禮單上收回來,笑看向黃嬤嬤,「嬤嬤辛苦,免禮。」又對著旁邊的小丫頭吩咐,「給嬤嬤搬個錦凳,外頭天冷,再上碗滾燙的茶,嬤嬤喝了也好暖和暖和。羆」
「多謝夫人。」黃嬤嬤面現感激,雙手捧了茶盅,半蹲了欠身謝了坐,就著茶盅小啜了一口茶,知道自家夫人想要那邊的情況,便笑著把自己過去看到的一一都說了,最後笑道,「老奴瞧著啊,這喬姑娘果真真就是個性子好處事穩的,待人又客氣又真誠,難怪夫人您打心眼里那麼的喜歡她,便是老奴瞧著都是找不出半點的錯呢。翻」
「你這張嘴啊,就會挑好听的說。」笑著搖搖頭,周夫人又道,「那丫頭瞧著氣色可好?她那里沒什麼不妥的地方吧?我讓你去就是因為你事事仔細,那丫頭的性子就是個鋸了嘴的葫蘆,萬事都憋在心里的,我卻是不放心的很——」
這話說的就有些重,也同時讓黃嬤嬤心頭一驚,她立馬站起了身子,滿臉恭敬的笑,「夫人這話可是折煞老奴——」又道,「老奴瞧著喬姑娘色色都好,卻有一樣,估計是夜里沒睡好,眼圈都烏了。」
「沒睡好?你可問她了?」周夫人有些著急,這丫頭,怎麼沒睡好啊。可是哪里不習慣?或者有什麼心事,受了什麼委屈?她這里急的不得了,恨不得立馬飛過去到喬飛跟前看個,問個究竟——到底是為什麼沒睡好?
耳邊,黃嬤嬤的聲音響起來,「——喬姑娘說,她認床,所以才沒睡好——」
是這樣嗎?周夫人眉尖蹙了下,可任憑她在這里想破了腦子也找不到什麼原由啊,只能輕輕的嘆口氣,要不是眼看著就是越家老祖宗的八十大壽,身為越家宗婦,又是長媳,這幾天她實在忙的腳不沾地,無暇分身,怕是早就過去看個究竟了。
「夫人您別擔心,老奴瞧著喬姑娘是個通透人,整個院子打理的極是周全,便是下人們也是有規有矩的,您啊,就別操心了。」黃嬤嬤笑著加了句,只是想到來時門口那輛車,以及她在路上讓小廝打探的事,面上不禁就涌起幾分遲疑,「倒是有件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講——」
「什麼事,你倒是說啊。」
「就是老奴臨回時,看到那院門口停了輛鳳家的馬車——」看到周夫人眼一咪,黃嬤嬤趕緊道,「老奴一時不放心便著人去打探了下,沒想到,馬車里的人竟是鳳家的五姑娘——」略略一頓,嬤嬤接著道,「據說,那位五姑娘是偶爾起意,路過那家鳳府院子,看到里頭有人住,便過去看了看,听到里頭有人,還是位姑娘,便也沒多說什麼,連主人家的面都沒見就調轉馬車走了呢。」
「鳳五姑娘?」周夫人指尖在面前的茶盅上畫著圈圈,細長的眉眼挑起來,「她是誰?」不過能不被她記住的,肯定不是嫡妻正室所出的就是,她現在問的意思就是想明白這位鳳五姑娘她是誰,什麼性子等,黃嬤嬤隨在周夫人身側這麼些年,自然清楚她的意思,正想說話呢,門外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有小丫頭屈膝請安的聲音,「大老爺安。」
大老爺,是指越家的嫡長子,周夫人的夫君,現任刑部尚書的越長青。褪去一身的官服,著了身月牙白的錦緞衫,玉簪束發,雖人已四十出頭,可卻自有種說不出來的從容肆意,揮手免了黃嬤嬤的禮,鳳長青笑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在說什麼呢,遠遠的就看到門口守著人,難道連我也听不得?」
「老爺瞧您這話,我們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您若是愛听,盡管听就是。」周夫人嗔怪的橫了眼越長青,竟是難得的透著幾分俏皮和狡黠的神情,若是喬飛在這里看到,怕是會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端莊,慈愛,和藹的周夫人也有這樣嬌嗔嫵媚的一面?
黃嬤嬤早就認趣的退下去,越長青呵呵一笑,握著嬌妻的手一塊落坐,接過周夫人親自遞來的茶喝了兩口,笑看向她,「我听說你最近和一個小丫頭挺投緣?那小丫頭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來著?」
「老爺都知道了,還問妾身做什麼?」周夫人笑著幫鳳長青拈了塊點心,心里卻是暗自心寒——她都跟著他過了這麼多年,他卻還處處防著她!現在這樣過來問,一定是有人在越長青耳邊說了什麼,而且,那院子又是鳳家的,想來,他是有所疑心什麼吧?
眼底澀意一掠而過,面上笑意不斷
,她挑眉瞟了眼越長青,「老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兒,我之前不是和您說起過,有個小丫頭偶爾治好了我一次心疾的事?」
「哦,就是你說的那個鄉下丫頭?可她不是鄉下麼,怎的來了皇城?」
看著一臉疑惑樣的越長青,周夫人暗自冷笑了兩聲,你怕是連人家祖宗幾代都查出來了吧,不然,又豈能這麼安心的坐在這里套我的話?不過想歸想,周夫人面上還是點點頭,「是啊,那丫頭也是個可憐的,打小被爹娘給賣去當童養媳,又沒遇到好人家——沒想到一番生死,倒是讓那丫頭開了竅,這好不容易遇到個待她好的人,沒想到卻又——」周夫人抹抹淚兒,語氣低落下去,「哎,還好那位楚公子醒過來,不然,我還真擔心那丫頭——」
「知道你心善,為個小丫頭也難過成這樣。」笑著拍拍她的手,越長青眼底掠過些許復雜的幽芒——對于這個妻子他是比較滿意的,因為是續娶,所以比自己小了差不多十歲,嬌滴滴的年齡便嫁給了自己,這些年來為著整個越府操持,打理中饋,諸般種種他雖不曾過問,但卻是看在眼里,他知道她素來是個好的。
可知道歸知道,心頭那點子警惕和防備卻是從不曾放下的。
所以,周夫人至今無孕——不是她生不了,而是有人不讓她生!
所以,在府里周夫人經常被人挑毛病,以至于連臥室都被人算計了去,若那次不是在花市遇到喬飛,依著她的心疾之病,再加上外界因素,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
因為這一切,都是越長青暗地里默許的。
是的,他沒明說,可他身為一家之長,又是刑部尚書,想做點什麼需要開口嗎?稍稍在某些事上露出點自己的情緒來,有心思的人早就巴巴的跑去給他辦好了。周夫人是越家宗婦,又是越長青的妻子,打妻子的臉就是打自己的臉,這樣的蠢事越長青自不會去做。
但是!他可以把事端限制在府內啊。
比如說,他的嫡長子就老是不服周夫人,事事挑刺找碴,這原配亡妻不服繼室,相繼的又都是一些瑣事家事,傳出去頂天就是說他個治家無方,可卻能給周夫人在府里制造些麻煩,讓人知道她在後院並不是一手遮天的——
「老爺,老爺?」看著明顯走神的越長青,周夫人微微一笑,親呢的嗔他一眼,「茶都涼了,您還喝,若是一會肚子不舒服,老祖宗可又得怪妾身服侍您不周到,妾身可不敢擔這樣的罪名。」
「哦,你只擔心老祖宗會怪你,就一點不擔心爺我的身子?」笑著看了眼妻子,越長青伸手在周夫人的臉上捏了一下,桃花眼里盡是溫情,「月娘不在意為夫——這樣的話,為夫可是會很難過,很傷心的哦。」
月娘是周夫人的閨名,當初剛嫁過來時,越長青曾笑言,‘你看,月娘月娘,明明就是我越家的娘子,咱們可是命中注定的夫妻’,那時她年少,少女情懷,很容易的就溺在這種溫言軟語中,如今十余年過去,每一次听著這名字從他嘴里出來,周夫人都覺得是種諷刺!
對越長青的。對自己的!
「老爺,夫人,晚飯時間了呢,是這會擺上來,還是再等等?」黃嬤嬤笑著走進來,給兩人屈了屈膝,抬頭就听到周夫人溫軟的聲音,「老爺今個兒晚上可是要在這里用?」
「怎麼,我在自家夫人屋子里吃頓飯都不成?」越長青笑著搖搖頭,起身去了淨房,「擺飯吧,我今個兒晚上就宿在這了。」淡淡的眉眼瞟向周夫人身側的兩名小丫頭,「你們兩個過來服侍——」
黃嬤嬤眸光微閃,瞬間垂下!
周夫人卻是面不改色,只是輕輕的掃了眼兩名小丫頭,柔聲的叮囑著,「去好生服侍老爺,若是有所怠慢,我可不容你們。」兩名小丫頭垂著頭應了,福了福身,向著淨室方向走去,身後,黃嬤嬤上前,「夫人,老奴這就去備晚飯?」
「去吧,就擺在外頭的小花廳就好。」想著剛才那兩名小丫頭未語先羞的神情,再有黃嬤嬤那瞬間的錯扼,周夫人也覺得好笑,真真是的,都在想什麼呢,越長青再等不及,也不至于這樣打她這個正妻的臉啊,果然如她所想,沒一會呢,越長青已是換了身衣衫走出來,朝著她一笑,「肚子餓了吧,走,我今個兒好好陪陪你。」
「那妾身可要多謝老爺了。」周夫人笑著福了福身,站在越長青身側落後半步的位置,夫妻兩人攜手走入小花廳,看到兩人進來,黃嬤嬤心里暗中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就加深幾分,「老爺請坐,夫人請坐。」
飯菜擺了一桌,都是兩人愛吃
的菜,周夫人親自和著越長青布菜。夫妻兩人你讓我,我敬你,倒也是情意融融,飯罷,用了兩盞茶,越長青起身告辭,「為夫前頭還有事,待我忙完就回來陪夫人。」
「妾身送夫君。」
「外頭冷,月娘無需多禮。」
眼看著越長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黃嬤嬤扶了周夫人,「夫人別看了,外頭天冷,再受了寒可不是小事,老爺剛不是說了忙完前頭的事一會就回?依著老奴說,夫人您啊,還是在屋子里一心侯著老爺就是。」
「他不會回來的。不信,嬤嬤你只管著看吧。」周夫人笑笑,夫妻這麼多年,她還不知道越長青的心思?要不是因為這段時間她和喬飛接觸的緊,越長青也不會專門過來這一趟!
她啊,在他眼里是什麼呢?
妻子?主持中饋的人?打理瑣事的女人?
斜斜的坐在椅子上,她低低的笑,只是那笑聲卻是讓黃嬤嬤听的傷心不已!
越府。越長青的書房——
輕輕的呷了口茶,越長青淡淡的眸光仿佛帶著萬鈞的壓力,徑自射向站在地下的那名屬下,「再查一遍那個喬飛,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挖地三尺也好,我要找到她改變的原因!」一個人怎麼可以突然就變的這樣精明?不管是修房子還是弄菜園,听說那個小鎮上出了名的楚家酒樓還有她的股,一個尋常的女孩子怎麼會這樣?
「爺的意思是懷疑那個丫頭?」
「我現在沒有什麼懷疑,我要你們去查,仔細的查。細細的查。」一個鄉下丫頭,為什麼能讓鳳家的那位屈尊相交,而且,自家的妻子性子看似溫婉,但實則很少有人能走近她心里去,可她對這個叫喬飛的丫頭好像真的很關心——
「爺放心,奴才這就把人派出去,無論如何也要查出點什麼來。」
越長青點點頭,揮了揮手,就在那屬下要走時,他猛的出聲喚住他,「等下。」
「主子?」那人低眉斂眼,一臉的恭敬。
「我讓你派人在夫人身側,是讓你的人保護她,而不是監視。」越長青眉輕挑,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自家的屬下,「以後,若非涉及到什麼大事,夫人的事你無需回我。」
「是,凶——」聲音就有點無力,他怎麼知道哪是大事哪是小事?就比如眼前這一樁,在他看來不過就是夫人心善,那個丫頭是鄉下的,夫人以前不曾見過這樣的,覺得好奇,便把那丫頭放在了眼里,他覺得是小事,可現在看看爺的反應,那簡直就是天大的事啊!
這大和小,你說說,讓他怎麼區別?
「下去吧。」
打發走了下人,越長青把整個身子靠在椅子上,眉峰漸漸攏起來,眉梢眼底盡是倦意,他何嘗不知道這樣對月娘是不公平?可他卻不能為了這一丁點的不公平就疏忽,最後甚至有可能會導致整個越家族人迎來滅頂之災啊。
「爺,天色不早,今晚您是回夫人那還是——」門外小廝的提醒讓他怔了下,看了看三窗外的夜色,不禁失笑了下,略一沉吟他扭頭看向小廝,「你去給夫人傳個話,就說我今個兒很忙,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就不過去了,讓她無需再等。」
「是,爺。」那人低眉垂眼,恭敬應是。
黃嬤嬤听到這話之後臉色微變,「老爺之前不是和夫人說的好好的,怎的這麼一會子功夫就變了卦,這這,怎麼會是這樣?」黃嬤嬤一心侯著越長青過來,可惜,終究還是失望。正想拉著傳話小廝的手再問上一遍,屋子里頭傳來周夫人溫和的聲音,「嬤,可是老爺傳了什麼話過來?」
「是,夫人,老爺說,說前頭的事還沒忙,請夫人您別等了。」看著黃嬤嬤越來越低的頭,周夫人菀而一笑,「他讓人傳話來,說他今個兒忙,不來了是吧?」
「——是,夫人。」
周夫人點點頭,轉身吩咐兩個小丫頭,「把院子里的燈撤了吧。」又看向黃嬤嬤,「嬤嬤,把我屋子里的燈小一點,我看了覺得晃眼。」
「好好,嬤嬤這就來捻。」對于周夫人,黃嬤嬤是絕對第一看重的,打小這麼多年的情誼擺在這呢,而且她又是大半輩子沒有嫁人,心里眼里全是周夫人這個主子,這會自是從心眼里為周夫人委屈,抬眼看著周夫人的淡淡笑容,她又覺得酸楚不己——
夫人這樣的笑,心里一定很難過,很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