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一個小姑娘,竟然嫁人了?那怎麼不挽髻?」他有些吃驚。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不是公婆的意思,我問你話呢你趕快回答我!」我伸手拍了他一下。
他繼續丟起了扇子,邊玩邊漫不經心地說,「閑著無聊,打開來看還不錯,就吃掉了。」
我又在心里狠狠憋了一口氣,只好不再搭理他,繼續看棋譜。
「你別想著自己逃跑啊,我們府里大,你要是亂闖什麼地方出了事就只能自認倒霉了,也別想著到外面問僕人怎麼出去,他們沒見過你就會把你抓起來審問底細,到時候我也不幫你。」
「我又不是笨蛋,你明天別食言就行了。」我嘟噥道。
他沉默一會兒,突然又靠過來,面容柔和地笑,「我是平安鎮尉遲府的少爺,單名一個晟,年方十八,貌若潘安風流倜儻,你呢?」
我有些無語沒想理他,懶懶道,「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又好似捉弄般拉拉我的袖角,眼神慧黠,「說說看嘛。」
我一陣惡寒,冷冷道,「唐雍月,虛歲年十有五。」
「唔……確實是個小姑娘。」他擺擺衣襟復而坐好,見我滿臉嫌惡便不再胡鬧了。
片刻後他便回房去睡覺,而我在柴房里坐了一宿默背棋譜,直到太陽升起,已覺腦袋渾噩,肩頸酸痛。約莫辰時,他來拉我去見圍棋師傅。從昨晚到現在也不給我點吃的,真是沒人性……也不把我打扮成府里的丫鬟,連洗個臉的水都沒有,真當別人看不出來麼,真是沒腦子……
我在心里不停地碎念,一路被他拉至小花園。這尉遲府果然是大戶人家,花園里滿目春色,各類花卉爭奇斗妍,團團錦簇,時有彩蝶繞飛,鶯啼婉轉,精致得倒像是過路商人口中所說的帝都江南,卻沒有這里大漠孤煙直的本色了。
不遠處林蔭茂密忽現一座以石仿木的斗拱梁架亭,一個身穿黛藍直裾深衣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里面,緩緩品著茶,石桌上擺放著一副精致圍棋。
尉遲晟拉我進了亭子,那中年男子精銳地抬眼瞥了下我們,我忙抽手恭恭敬敬地站在尉遲晟身後,一副丫鬟不敢越矩的樣,尉遲晟倒是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地坐在師傅對面。
「為師听你說,今日有新棋局想請教?」他徐徐問道,聲音不緊不慢。
我偷偷去瞟,那圍棋師傅的氣質看上去很是儒雅端莊,蓄著一小撮八字胡,我又不禁想起了同樣老成的百里大夫。
尉遲晟打著「呵呵」說,「老師,我這有個丫鬟,略懂棋術,先讓她向您請教我再與您對弈一局。」說罷便笑眯眯地起身讓開了,直推我坐過去。
「你干嘛!」我小聲問道。
「突然忘了第一步怎麼下,還是全都讓你來吧。」他使了個眼色,把我強按到了石椅上。
這人怎麼一點都不尊師重道,我滿臉尷尬,對面的圍棋師傅卻輕輕一笑,「無妨,小姑娘開始吧。」
我俯首向他表示敬意,隨即拈起一枚白子,憑記憶生硬地下起來。
可能前面這師傅在讓我,他好像知道我下的是哪一局棋,便順著我意讓我步步得逞,我走勢大好,心里卻疑惑萬分。然而沒過一會兒,局勢開始逆轉,他下的每一步棋我都很熟悉,然而他卻故意打亂了順序,好似在按步驟跳著下,一會兒順我意,一會兒反我意,使我一招亂致以招招亂。
我倍感緊張,尉遲晟也看不太懂,只是有些焦躁地在我身後繞圈圈,不時來湊一兩眼。此時棋局白方已呈破敗之相,圍棋師傅便停了手,胸有成竹地對我笑笑。
「小姑娘是生背的棋譜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點點頭,尉遲晟嚷嚷道,「怎麼了?輸了?」
那師傅繼續問,「這盤棋可不好背,你是何時背的?」
「昨晚……」我的聲音細弱蚊蠅,尉遲晟卻還在我背後不停念叨,「哎你怎麼輸了?」
師傅模模自己的胡子,對我贊賞道,「這份功夫可比你家少爺厲害多了。小姑娘,老夫送你一句話,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知道什麼意思麼?」
我搖搖頭,他淡然道,「善于下棋的人看的是整個局勢,不善于下棋的人看的卻是棋子的得失。剛才我稍微變換下順序你就自亂陣腳,是否覺得很熟悉卻又無從下手?」
我感到有些不對勁,微眯了眼靜靜看著他,「果然高明,敢問老師此法喚何名?」
他會意與我默契一笑,「疑似故人來。」
尉遲晟毛毛躁躁地過來把我推開,大方坐到石椅上,先是皺著眉仔細端詳了棋局一會兒,隨即大袖一揮,將棋子糊得七零八落,「你這老匹夫欺負一個小丫鬟真不要臉,多大點兒事就不能讓讓麼!這局不算,你們從頭來過!」
我本來心里又驚又喜,听他這麼一說,忙反駁道,「我不陪你玩了,我要回家!」圍棋師傅怡然自得地模了模胡子,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此時我並不知道婆婆等了我一夜急得睡不著覺,大清早的便來鎮里托友人找我,而她的友人,竟然就是尉遲晟的父親,尉遲衛。
「都是我不好,她一個小姑娘在外面不安全,尤其昨天過節鎮上的人又多又雜,我應該陪她一起的。」尉遲府的廳堂內,婆婆正緊皺著眉絞著衣袖。
尉遲衛忙扶她坐下,拍拍她的手叫她不用擔心,「慧兒你先別急,許是昨日她在鎮上逛夜市看花燈這才耽擱了,不會出什麼事的。這樣,我現在就派人去找,另外再找些人去城郊看看,萬一她回家發現你不在呢。」
婆婆稍緩了眉頭,面上還是凝重,「這次真的麻煩你了,但願月兒真的沒事。」
尉遲衛寬和地笑笑,「別說那些客氣話,最近戰事連連,你們住在城郊也不安全,等孩子找到,你們就先在我府上住著,我派人把你們要用的東西取來,反正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老朋友在一起聚聚也挺好。」
婆婆還想婉言謝絕,卻被他截了話頭,「就當是為了孩子吧,別讓她吃苦。」婆婆思量片刻,方矜持一笑,便也不再作聲。
尉遲衛瞥見從廳堂門口路過的來福,這來福就是總跟在少爺後面的那個胖乎乎的小矮子。「來福,少爺呢?」
「回老爺的話,少爺在花園和百里師傅下棋呢。」來福停住腳躬身答道。
尉遲衛沉吟一聲,又吩咐道,「等他下好棋,你讓他帶些人出去找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穿一身水綠色褂子,個頭不高,叫唐雍月。」說罷轉頭對婆婆笑道,「晟兒他平時總往外面跑,比起家丁們要熟悉許多,我讓他一起去。」
「十四五歲……小姑娘……水綠色褂子……個兒不高……」來福喃喃道,突然心里一驚想起來什麼,暗叫不好。
尉遲衛見來福變了臉色愣在原地,不悅地大聲道,「你在磨蹭什麼。」
來福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回老爺的話,沒……沒什麼……」剛要離開便被尉遲衛警覺地叫住,「你有什麼事瞞著我?是不是少爺又惹禍了?」
「回老爺的話,少爺他……他沒……」來福慌忙跪下,嘴里斷斷續續。
「難道……這個孽子!」尉遲衛像是明白了什麼,急急忙忙地就往花園趕,連同婆婆也疑惑萬分,只好驚疑不定地跟了過去。
尉遲府花園的石亭里,我正與尉遲晟吵鬧不休,一旁的圍棋師傅自顧自地喝著茶。
「你不是說背個棋譜就能難倒他嗎!怎麼你輸了!」尉遲晟對我嚷嚷道。
這家伙怎麼說話不分場合的,我回敬道,「你有能耐你背呀!」
「我背還要你干嘛!」
「不要我干嘛就放我回家!你別耍賴!」
他剛要張口罵我,突然眼角余光一瞄,開始在石亭里抱頭鼠竄,一邊跑一邊念叨著「完了完了」。我見他此舉還以為他瘋癥上來了,卻听背後一聲呵斥,「尉遲晟!給我過來!」
他果然乖乖地停了下來,我訝異望去,一個面容威嚴的五旬男子正怒氣沖沖地立在亭外,尉遲晟正了正色,喚了聲「爹」便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尉遲老爺突然將視線移到我身上,從頭到腳的仔細打量了一番,我正不知所措,卻見婆婆趕了過來,神色焦灼,嘴上卻關切地喊我,「月兒。」
我忙下了石階去擁住她,「婆婆,月兒好想你。」
她撫了撫我垂下的發絲,嘆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尉遲老爺聞言氣得就給了尉遲晟一巴掌,「都是你這個孽障闖出來的禍!」急急趕到的來福見到這種場景嚇得不敢吱聲,跑急了也只好倒抽涼氣。
尉遲晟用手模模自己的臉,眸色里滿是叛逆,瞪了眼尉遲老爺就跑開了,來福這邊氣還沒喘夠便又要跟上去,尉遲老爺卻發話道,「你站住,帶二位貴客去房中休息。」
來福忙應承下來,尉遲老爺暫時壓住了心里的火,展了展眉頭對婆婆和顏道,「慧兒,我管教無方讓你見笑了。這孩子沒事就好,想必受了些驚嚇,你帶她先下去休息吧。」
婆婆也沒好說什麼,許是放心不下我,便回道,「叨擾了。」
我攙著婆婆一步步地往客房走,前面的來福邊引路邊擦擦額上被嚇出的冷汗。我剛听見尉遲老爺喚婆婆「慧兒」,心里對他們的關系好奇不已,剛才發生的事差不多也猜出了幾分眉目。
來福將我們帶至客房外,說道,「二位先在這里歇息吧,這間是給夫人住的,旁邊這間是給小小姐住的,稍後就會有丫鬟來伺候,有事您再吩咐。」
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和善笑道,「有勞了。」
來福擺擺手,「老夫人客氣,如此小的先退下了。」說完便躬身離開,婆婆先進了屋,我好奇地探了探頭,只見他恭敬地走了幾步,忽而拔起腿就跑直到沒了蹤影,想是擔心那個小少爺,我不禁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