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個月的戰火中,距離戰線不遠的法萊斯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原有的一萬二千名市民已經逃走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了最貧窮與最無力的人。但這時法萊斯的人口卻超過兩萬,因為擁有三十尺高花崗岩城牆的她成為了沿海難民的逃亡中轉地。難民中的青壯年男姓大都被征入軍中或充當夫役,于是這參謀看到的是一座只有老弱與婦女的城。街道上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群,散發著難以形容的味道。」
黑發的元帥回憶著這十六年前的往事,海德感到自己的眼前如同展開了一幕悲涼的畫卷,那是可以想象而又難以形容的畫卷。他靜靜的听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在這一刻,年輕的參謀似乎沒有別的選擇,因為他的任務是帶走法萊斯駐扎的騎兵。他大可以執行這個命令,然後帶領著整個騎兵大隊輕松的跑掉,法萊斯和一個參謀並沒有什麼關系。他的任務也就是傳達調兵的軍令,沒有人給他安排什麼別的事。」
「但一陣激烈的火燃過了這參謀的心,在那瞬間他想起了將軍公主的容顏,他知道,當軍隊離開法萊斯城之後,這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他也明白那偉大的公主在這一刻會怎樣做,因為那公主是從不會拋棄無助者的人。」
「于是他做出了他的決定,他違反了軍法,他沒有傳達調兵的軍令,而是宣布自己是奉統帥的命令來保衛這座城。他告訴市長與駐軍們,帝國的大軍很快就會到來,只要守住一段時間就可以取得勝利。五年的侍從與參謀生涯使他明白作戰的技巧,虛假的命令也振奮了士兵們的情緒。于是這年輕的參謀用僅有的時間布置了防御,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自己來指揮戰爭。」
「元帥閣下,這就是法萊斯的奇跡嗎?」
海德輕輕的提出了問題,法萊斯的奇跡是一件非常有名的事,是楊元帥成名的初始一戰。但他以前並不知道這一戰是違反軍令的產物,也不知道這一戰竟然與自己的母親有著關系。
「是的,這就是在後來被稱為奇跡的那場戰事,只是那年輕的參謀還不知道那會被稱為奇跡。事實上,當他站在城頭上望著那暗精高速艦隊連綿如雲的蓬帆時,他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明白自己違反了不可侵犯的軍令,他明白自己幾乎沒有生存的機會。但一種火熱的激情支持著他,千萬難民期待的眼楮也支持著他,他決心與這城共同存亡,因為他覺得這是他獻給公主殿下的心。」
楊元帥的聲音帶著堅定的力量,米爾米迪雅的聖印紋章從他的背後明亮的升起,將不大的艙室映照的亮如白晝。這一刻,難以形容的迫力環繞著他,海德也感到了那凌厲的氣息,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一般。
「激烈的戰斗持續了兩個晝夜,一邊是五百三十名火槍騎兵與三千名臨時拿起武器的男女民兵,一邊是六千名黑暗精靈與他們的上萬名戰奴。這些凶暴的海盜們沒有想到在這後方的城市會遭遇如此頑強的抵抗,他們的尸體堆滿了城牆與壕溝,但守軍也已經死傷過半,只是因為頑強的意志才讓他們堅持下去。一切能行動的難民都踴躍的為戰士們提供幫助,搬運彈藥與磚石,醫治傷員。當城牆被巨型弩炮打開一個缺口的時候,從七十歲的退役老兵到十二歲的女孩,每個人都狂熱的沖向那堵口的戰場。人民的熱情是這參謀以前從不曾想象到的,他的指揮與奮戰也更加有了信心。」
「在第三天的清晨,城外燃燒起了焚毀尸體與攻具的大火,傷亡慘重的暗精靈們上船退卻了,這算得上一件奇跡,因為這時城內的火藥與弩箭已經快要用光了。在軍民們的歡呼聲中,晨光在地平線上勾出了軍旗的影子,那是藍與白的軍旗,那是白狼之主的軍旗。誰也沒有想到,參謀的一句謊言變成了事實,白狼之主帶領著他的大軍來到了法萊斯城下。」
「在最初的喜悅之後,年輕的參謀陷入了沉思。他明白違背與假造軍令的自己可能會遭遇怎樣的下場,但他也並沒有後悔,因為他覺得自己是為了自己的良心與道德去做事。一個人站在天地間總有不願低頭的時刻,為了二萬條生命的保全,為了不辜負公主的理想,他認為死也是值得的。」
「狼主在他的王帳里單獨召見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參謀,他詳細的詢問了兩天激戰的過程與戰果,看起來像完全忘記了那軍令一般。直到最後,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個嚴峻的問題,也是必然會問到的問題,年輕的參謀知道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來,他坦然的做出了答復。」
空氣突然似乎凝固了,楊元帥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沉重。海德的心猛然鎖緊了,這一刻年輕的神眷者陷入了沉默。
「你為什麼沒有傳達我的軍令呢?你不知道什麼是帝國的軍法典嗎?」
「因為我覺得,如果是公主殿下在那里的話,她一定會這樣做的!」
當年的對話隨著楊元帥的聲音仿佛重現在海德的面前,這讓海德突然感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震撼。楊元帥的眼楮望著他的眼楮,那黑色的目光幾乎穿透了他的心。
「年輕的參謀用他全部的力量發出了自己的心聲,他明白這可能刺傷了狼主的逆鱗,他明白這可能會讓他立刻死去,因為他听說過米登郝蘭白狼家族的狂血一旦憤怒就不可抑制。不過那時的他已經無所畏懼,因為他明白,違反軍令與假傳軍令,本來在帝[***]法典的規定中就已經只有死。」
「那一刻,年輕的參謀看到了狼主的身體間爆發出可怕的迫力,看到這可怕的選帝侯元帥握緊了狼首的戰錘。他等待著死去的時刻,但片刻之後,他卻得到了不敢想象的回答,幾乎讓他感到世界改變了顏色。」
「你做得很對,你做的像一個真正的勇士!忘記那軍令不軍令的事吧,是我派你去援救法萊斯的!」
那是白狼之主當時對楊參謀的回答,這句平靜的答復也改變了這年輕軍官的命運,他從一個假造軍令的罪人瞬間化為了帝國的驕傲。這是一個很少人知道的秘密,但今天這黑發的元帥將這秘密告訴了狼主年輕的兒子。他望了一眼面前有點吃驚的海德,然後繼續講述那曾經的故事。
「威嚴的白狼之主走到了我的面前,在他高大的身軀旁我如同一個侏儒,在他離開之前,我听見他低聲的對我說了一句話,那是我至今也沒有忘記的話。」
「你真的認為,我是一個忘記了安娜的人嗎?」
楊元帥的聲音是低沉的,他嚴峻的皺起眉頭,復述了米登蘭狼主當年的話。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一刻卻如同千萬的雷霆沖過了海德的心。
「他沒有忘記我的母親嗎?他曾在為他的錯誤而悔恨嗎?他不是一條毫無感情的狼嗎?」
嘴唇扇動著,但卻難以發出聲音。無數的混亂與疑問在瞬間一起涌過這金發神眷者的胸膛,他感覺自己如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傷痛與疑惑的碎片互相沖擊著,幾乎要讓他窒息了。但楊元帥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他低沉而堅定的聲音繼續的響了起來。
「大約幾個月後我才知道,狼主當時的傷並不輕,擊傷他的對手是娜伽羅斯第一神廟的高階祭司,盡管他在同時擊碎了那巫女的腦袋。但是他在得知暗精對法萊斯的突襲與我的堅守之後,仍然毫不猶豫的帶領八千騎兵如同暴風一樣趕往那燃燒的河港。他是高貴的選帝侯伯爵親王與帝國的大元帥,他是米登蘭三百萬居民的主人,但他向低微的百姓伸出了他的手,他的雷霆之怒如同熾焰讓帝國的敵人為之膽卻,他用他的戰錘證明了他是屹立于騎士之巔的人!」
黑發的元帥揮起了他的手,他的聲音變得如同堅定的鐵,沉重的回音在小小的艙室中回旋著,似乎震得那橡木的書架與巨大的地圖都在抖動。火焰與燭光一同跳躍著,它們的光仿佛將這身材中等的元帥映成了一個巨人。
「海德殿下,這就是我要對您說出的一段回憶。我無權決定您的思想,我也明白狼主是有愧于您高貴母親與您的人。但我必須向您說出這帝國巍峨柱石的另一面,他冷酷面容下的另一面,他可能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但他……絕不是一頭冷酷的狼!他沒有忘記過您的母親,我必須告訴您這一點!」
楊元帥注視著海德的眼楮,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霹靂般敲擊著海德的靈魂。猛然之間,他的心靈中仿佛有一座冰山猛然的崩塌下來,他整個的呆住了,竟然忘記了應該說什麼好。在這一刻,整個艙室仿佛凝固了,一切都變得那樣靜,只有那雕刻著鷹徽的鑄鐵火爐依舊閃動著火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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