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48節四十八、听見拉槍栓的聲音,
整整一下午,馬樹和未挪窩的倚在床頭讀日記,他完全沉迷進去了,忘記了時間,顧不上窗外一陣緊似一陣的台風。
又一聲炸雷轟隆隆滾過頭頂,玻璃窗被震得嘩嘩作響,馬樹和這才放下日記,揉揉酸脹的眼。四肢長時間一個姿勢,有些麻木,他小心翼翼將腳挪到地上,站直了身體,開始活動僵直的腰肢。
這懸念小說一般的日記深深捕獲了他的心,里面記敘的一切都令他新奇而震驚,一面活動身體,一面瞥一眼床上的日記,終于還是按耐不住、重新拾回日記,繼續讀了起來。
1973年11月25日星期日晴
昨晚、在湄公河畔用樹枝搭了個簡易窩棚,鋪上青草,伴著蚊蟲的叮咬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我和蘇僮從窩棚鑽出來的時候,朝霞已布滿天邊,迤邐的湄公河水閃著迷人的光從崇山峻嶺間流出,流經緬甸,泰國,老撾三國交界處時河面驟然寬敞起來。
我們在河里洗完臉,啃了幾口干硬的餅又出發了,順著湄公河谷向前走,太陽當頂的時候幾個當兵的不知從哪鑽了出來,槍栓拉的嘩嘩響、將我倆團團圍住。不由分說我們被蒙上眼,五花大綁踉踉蹌蹌被帶到一個營地,關進一間黑屋子里,沒人再理睬我們,像被遺忘了一樣。
1973年11月26日星期一晴
昨夜我和蘇僮徹夜未眠,所有東西都被拿走了,連大餅也沒留下。餓著肚子坐在草堆里各自想著心思,誰也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是什麼。
天剛亮,進來幾個帶槍的人,我們被押到另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里,一個當官模樣的人沖我們上下打量半天,厲聲問︰
「你們從哪來?要到哪里去?老實說免得皮肉受苦。」
我告訴他我們是雲南的知青,听了緬甸自由軍人之聲的廣播投奔這支軍隊來了。
「從那邊來的?」軍官眨巴著眼楮。
「是!我們從中國來。」我答。
「該不會是來添亂的吧,小命不想要啦。」軍官拍著桌子吼。
蘇僮急得要哭︰
「早知道你們不歡迎就不來了,我這有公社的證明,你拿去看看就知道我們是不是知青了。」
蘇僮從身上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那是上月農場給開的一張購買農藥的介紹信,農藥還沒來得急買他們就出境了。
軍官拿起那張紙掃了一眼,對身旁的士兵耳語幾句,于是我們又被帶回了原來的房間。
太陽老高的時候有人給我們送來兩碗包谷飯,我和蘇僮狼吞虎咽地吃,心想還是那張證明起作用,他們相信我們是知青了。正暗自揣摩突然听到一聲口令︰「立正」
門被打開,剛才審問我們的軍官帶著一位老人來到我們面前。那老人鷹一樣銳利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過,他用手中的拐杖戳戳我的胸對軍官說︰「照老規矩辦。」一群人隨即離開了房間。
稍許我和蘇僮被帶出房間,我看見這兒不規則地建有許多竹樓,很多軍人進進出出,他們大都衣冠不整,胡子拉茬。空場上一群荷槍實彈的軍人排列在那,我和蘇僮被帶到他們中間站住,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該不會是要槍斃我們吧?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可冤死了,死在這深山老林里,誰也不知道不說,更可恨的是我們是自投羅網,自尋絕路。
蘇僮撞了我一下,用嘴朝旁邊一擼,但見一個被五花大綁,嘴里堵著毛巾,身上血跡斑斑的中年男人給押過來,兩只充血的眼楮透出驚恐哀憐的光。他使勁扭動身體、掙扎著想說什麼,鼻子里發出嗡嗡的聲音。他被押到我們身邊,然後我們三人被推搡著朝山凹走去。
那兒是個亂墳崗,在一片雜草地前我們被喝令停下,士兵們退到身後五米遠的地方,听見拉槍栓的聲音,听見預備的口令,接著是槍響……
睜開眼楮,我看見那男人躺在地上,帶著氣泡的血從他胸前不斷涌出。
下午我們被送到另一個地方,那老人穿著軍裝在一間瓦屋里端坐。我們不再被五花大綁,很客氣地被讓座。
老人溫和了許多,開始與我們談話,他問了許多國內的事,諸如文化大革命、百姓是否有飯吃、有衣穿,談話像拉家常。
話畢我們被帶去換上了一身軍裝,帶我們去換裝的士兵說,和我們談話的是這里的最高長官。
所有的希望在那聲槍響之後全被擊碎了,腦子里全是鮮血,好在那長官挺和氣,這讓我感到一絲安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