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129節一二九、雨停了，她推開門走進寂靜的小院
尹娜身上的汗早干了，秋日柔軟的陽光照在身上舒適而愜意，她朝王諸峰那邊望去，綿延起伏的山巒翠靄斑斕，耳听竹內鳴泉、松濤陣陣，心中世事如履、樹色秋聲。一陣山風吹來，她感到一絲涼意，伸手裹緊身上的風衣。
太陽升起一尺高了，她不想回客棧，干脆找到一塊圓潤的山石坐了下來，在這山巔之上她感覺母親離自己很近，也許母親就在頭頂的那片雲里，那雲像一朵白色的蓮花，在一望無際的湛藍中孤吊地綻放，白的耀眼、干淨地讓人心疼，她想就這麼多陪母親一會。
上山的那天，一走進法雨寺尹娜便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見到信光大師的時候，她對信光這麼說。
信光慈愛地笑了︰「施主不可說，不可說，大悟無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一切皆為虛幻哦。」
「不是虛幻，我感覺我的家就該是這里，我喜歡這里月兌離凡俗的單純、遠離紛爭的靜謐、不緊不慢的木魚聲、我想每天听著晨鐘醒來，枕著暮鼓睡去，在佛的身邊就像和母親在一起。」
信光大師雙手合十，深深彎下腰去︰「施主佛緣浩蕩！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施主適才一番心跡真乃坐亦禪，行亦禪，貧僧感佩。
人生萬事皆有緣；當隨緣，隨緣不是跟隨，而是順其自然。隨也不是隨便，是把握機緣；不怨憂，不噪進，不強求。不悲觀，不刻板，不慌亂。參透了這六不，你便懂得了人生隨緣即是‘枯萎的隨它枯萎，繁榮的任它繁榮。’隨順自然，毫不執著。」
寥寥數語好似在尹娜心中打開了一扇天窗，本想向大師問點迷津許多話語一下子全都吞了回去。
「一別數年，大師還記得我嗎？」尹娜問。
「貧僧記得，那年施主是春天來的，兩人來的，還有一位情致細膩的先生，怎會不記得哦！」
「大師記性真好，邂逅時短，匆匆來，匆匆去，可您卻記的如此清楚。」
「剎那便是永恆，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沉影之心，貧僧不過是尊崇禪意，而不敢相忘心念菩提之人罷了。」
信光大師將尹娜讓進客堂，奉上清茶一盞後道︰「敢問施主此來有何夙願？貧僧能為施主做點什麼？」
尹娜臉上閃過一絲陰雲，轉而又是一片燦爛，她恭敬地看著信光說︰「此來想勞煩大師為多年前去世的母親做個超度，另外還想避開繁擾世事在大師這小住幾日，不知方便否？」
「施主如此看得起小寺，令小寺蓬蓽生輝，有何不行的，施主跟我來，先去看看住處。」
一路行，信光一路說︰「出家人淡泊世情，遠離塵煙，小寺內除了晨鐘暮鼓，鳥鳴風啼，別無其它喧嘩，施主在此如置身世外桃源，凡塵之擾不驅自散。如若好讀書，貧僧那有幾本大藏經略本和禪語真言施主有興趣可取來看看。寺院的飲食也不同俗家，忌煙忌酒，餐餐皆素，不過菜蔬都是園子里自家耕種的，倒也恬淡可口，如若招待不周還望施主見諒。」
「大師的話我都記下了，能在這清靜之地與高僧朝夕相處，聆听佛音，已是小女子莫大福分，我會尊崇寺院規矩，不會給大師添亂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信光大師顯然很高興，看過客舍回到客堂大師繼續與尹娜敘話︰「初見施主，听其言、觀其行便知施主乃是仁義存心，以忍讓接物的女中豪杰，此乃有才而性緩，有智而氣和，斯為大才大智。才智俱全卻不忘孝道者，乃高風亮節之真君子，施主大孝于心，貧僧萬般景仰。」
信光一席話直說得尹娜淚眼婆娑、羞愧難當︰「大師謬獎了，大師有所不知，母親畢生辛勞，一人拖著病體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在我看見一線曙光的時候卻撒手西歸了……」尹娜的兩行清淚滴落下來。
「她是悄悄離開家走上一條不歸路的，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在家中下了一張字條，便永遠消失在天地間……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母親的心事我知道，她不想煩擾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兒，她孤獨了一生，心中的淒苦埋藏在最深的地方……」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愚智之間便是混沌塵世間萬般艱難的取舍。施主切莫悲切，令尊必是大徹大悟，參透了這人生一世的真諦才選擇了歸于蒼穹的涅槃之路。佛曰︰‘從容生明’，這絕世的從容不是世人都能做到的，令尊做到了，施主該尊重令尊大人的選擇，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令尊大人心懷善本，靈魂定已歸回西方極樂世界，在菩薩的護佑下化作了陽光雨露，滋潤著凡塵萬物的茂發生長。」
信光大師的話讓尹娜得到一些慰撫，她展干眼角的淚︰「大師，您說這人生一世究竟是為了什麼？窮也苦，富也苦，閑也苦，忙也苦，人世間的萬般悲苦從何而來？」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便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人活著，心或能如同止水？心不動豈不如死了一般？」
信光笑了，那雙智慧的眼楮里閃爍著星星一般的光亮︰「‘心’指的是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佛曰︰貪婬致老，瞋恚致病，愚痴致死，除三得道。私欲會使人患得患失，使人身不由己。佛又說︰‘慧者須臾頃，親近于智人，能速解達摩，如第三者嘗湯味’。‘智人’指的是比你閱歷深厚的人，比你看清世事的人，能為你正確指點迷津的人，你身邊有這樣的人于是幸福會多于災難。恐懼人間痛苦是不會產生智慧的，只有恬靜的心境才會盛開出智慧的蓮花。心中長存善解、感恩、包容、尊重貴人、禮待小人，你的天地便寬大了，心便快樂了，痛苦便沒有了，剔除痛苦的妙法是由智慧流露出來，獲得快樂的人生是用智慧的力量去推動的。」
尹娜听著這些從未听過的道理，眼前豁然亮堂起來，心中深埋的苦痛、困惑、抑郁一時間全都煙消雲散，她想听大師繼續說下去，信光卻站了起來︰「聊了一上午，施主餓了吧，齋飯時間到了，我們去齋堂用膳吧，體驗一回佛門的清淡對人也是大有裨益的。」
昨天早上在觀音殿上，信光大師身著袈裟，親自主持了為尹娜母親超度亡靈的法事，眾僧人詠經誦文，鐘鼓齊鳴，歌聲一片。尹娜相信母親的在天之靈一定感知到了，是夜的一場雨想必是母親報來的音訊。
昨夜尹娜幾乎一夜沒合眼，她在讀從信光大師那借來的《禪語真言》，佛家有道是︰「禪有四行；有求皆苦，無求乃樂，打破執著，是‘無所求行’。」她似乎懂得了，能讓自己從無邊苦海解月兌出來的唯一方法是放下、是隨緣。
天快亮的時候，她讀完了弘一法師的最後一段話︰「人當變故之來，只宜靜守，不宜躁動。即使萬無解救，而志正守確，雖事不可為，而心終可白。否則必致身敗，而名亦不保，非所以處變之道。」雨停了，她推開門走進寂靜的小院，晨曦初露，竹葉上掛著晶瑩的雨珠，廊前的幾盆大麗菊正悄然綻放。她為自己來普陀的正確選擇而欣慰無比，她的心比任何時候都淡定坦然。（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