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130節一三零、秋風陣陣
離開陸玲娣後馬樹和沒有回家，他沿南京路一直向下走，走上長長的淮海路，路燈將他的身影投在馬路上，不斷地拉長，變短，然後又拉長，他踏著自己的影子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從轉身離開玲娣的那一刻起他就後悔了。他希望陸玲娣會叫住他，然後攆上來挽住他的胳膊，對他解釋那是玩笑的，可陸玲娣沒有。
秋風陣陣，不斷剝落的樹葉在腳下翻滾，然後擱淺在街角的石階下。淒涼，蕭瑟，冷清，無助，彌漫在他酸酸的，苦苦的心頭，像剛來上海時的感覺，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沒有一盞燈火屬于自己。
他不斷想小陸的好，不是刻意，而是情不自禁，想她將碗里的飯菜讓給自己、想第一次和她吃肯德基、想她冒著酷暑去醫院給自己送飯、想她甜甜的笑、她的柔聲細語……是小陸讓陌生的上海變得親切了，在最初的日子里把快樂帶到自己身邊。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希望小陸悄悄跟在身後，如果是這樣他會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他會對她說︰「別離開我，陪我一路走，一直走到老……」
可身後沒有小陸，只有被風卷起的落葉跟著腳跟在翻滾。
馬樹和停下腳步，攀上馬路邊的欄桿坐了下來，像流浪漢一般，眼楮呆滯地掠過疾馳的汽車、無神地瞧一盞路燈、冷漠地看相擁而過的一對夜歸人。一束冰冷的光持久盤踞在心頭，讓他戰栗、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軟弱和自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感覺自己深陷泥潭渾身沾滿了污垢，他害怕回想那些事情，害怕見任何人，他想立刻就回到白洋澱去，跳進清澈的湖水里泡個三天三夜，將自己徹底洗刷干淨。
「還能洗刷干淨嗎？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回去又能怎樣？日復一日地在那覆滿魚腥味的小船上終日為一網魚，一簍蝦蟹而苦苦勞作？到死都是一個漁夫？」他在心中自問、權衡。
「大哥，行行好給碗飯錢吧！」冷不丁從背後伸出一雙手。馬樹和回頭看，一個背著包袱，頭發枯槁，滿臉漆黑的漢子沖他伸著手。
馬樹和開始掏口袋，模出十元錢塞進漢子手里。
「謝謝大哥哦！遇到好人了，俺一天沒吃飯了。」漢子說。
「都什麼時候了還沒吃飯？說謊都不會！不老不殘的干嘛不找事做，要飯不覺寒磣？」
「村里人說上海好找錢，便來上海了，兩個月沒找到事做，盤纏用完了，想回家路費也沒了，不要飯就等著餓死了。」漢子將十元錢擼擼好，小心翼翼揣進衣服口袋。
馬樹和從欄桿上下來，掏出錢包，從里面取出三百元遞給那男人︰「明天買張車票回家吧，別在上海了呆了，哪兒都比不上家好！」
那漢子呆呆地立在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哥……」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啊嗚驢，又演戲咯，呵呵，還老投入咯。」有路人在旁看，拋下一句嘲諷扭頭離開。馬樹和扶起他︰「快起來，錢收好了明天就回家。」他沒有再回頭看那漢子，轉身大步離開，在路邊他攔住一輛taxi，坐了上去。
「江浦路。」馬樹和對司機簡短地說，然後將臉調向車外、很久沒回自己的小閣樓了，他想回那個家。
閣樓的樓梯嘰嘰嘎嘎響起的時候，房東老太在屋里嚷︰「啥人啦？是小馬回來了嗎？」
「是阿拉小馬回來啦，儂還好嗎？」馬樹和答，學著老太的上海話，一面開門進到屋里，模索著拉開房間的燈。
「小赤佬，老長時間不見儂了，還以為儂不回來了呢。」老太在嗦。
「這是阿拉的家呀，哪里能不回來，儂睡覺咯，不說話了。」馬樹和應了一聲，關上門。
很長時間沒回閣樓了，房間彌漫著濃濃的霉味，他推開窗戶，讓風灌進來，然後合衣倒在床上。心讓小陸，讓那乞討的漢子，還有尹娜的無聲無息弄的一團糟；小陸到家了沒？她還會理我嗎？那漢子明天會回家嗎？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呀，這個漫長的秋夜他會落腳在那個屋檐下？還有尹娜，她去哪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能讓她一反常態瞞著所有人不知去向？干嘛把手機也關了？
下午馬樹和給尹娜打過電話可手機始終無法接通，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