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144節一四四、我欣賞這樣的人
葉娜把黎韋交代的事完全扔到了腦後,她在與姚哲漸行漸近的情感旋流中跌宕,從心底燃燒起一種莫名構想。盡管相識的動機不純、並且如此短暫,但今天、姚哲留給她的良好印象卻像一粒飽滿、健康的種子,在愛的奇妙眩光的照耀下,迅速在濕潤的心底發芽、不顧一切地飛速成長。
葉娜坐在沙發上假裝生氣,不時偷看一眼姚哲,害怕他真的會離去。她很想繼續與他閑聊,想知道他大學暗戀的那個女生現在在哪?還想知道更多關于姚哲的情況,比如工作、社交、興趣愛好。她渴望了解他。
姚哲悻悻地挪到葉娜身旁,像犯了錯的孩子低眉順眼地說︰「別生氣了,我不是那個意思,瞧我的嘴有多笨。」
他把手搭在葉娜肩上,低下頭瞧葉娜。
「我平日不喝酒的,哪里來的酒話呀,是激動知道嗎,從來沒有這麼近地接近一個女孩,也從來沒有……沒這樣過,我怕你不高興了。我……我喜歡你……」
葉娜站起身,讓姚哲坐下︰「喝點咖啡、還是我們繼續喝酒,我這還有金路易。」
「那就喝酒吧,給我留下一段‘今宵酒醉何處’的佳話。」
「好呀,我們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她沖姚哲莞爾一笑然後去取酒,洗酒杯。
姚哲順手拿起低櫃上葉娜的照片端詳,相框里的葉娜發髻如雲,明眸皓齒。那似笑非笑的眼楮里似乎蘊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這讓姚哲想起一首歌的歌詞,像雲像霧又像風。
葉娜給兩只杯里斟滿酒,卻不忙著將酒杯遞給姚哲。她在姚哲對面坐下說︰「你剛才說錯了,什麼今宵酒醉何處呀,是柳永的‘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是酒醒何處知道嗎?糾正你,免得讓人笑話。我不會讓你醉的,所以也自然沒有醒了。」
「呵呵,是我有意改的,今夜我想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千盞你莫催,醉臥地板君莫笑,開天闢地第一回。」
「嗯,改,繼續改,千古流芳的詩句被你改的面目全非了。」
「什麼面目全非呀,此一時彼一時,這叫古為今用,借來表達我此刻的心情。來咱們喝酒!為我們的相識,為……為我們美好的明天吧!」姚哲端起一杯酒示意葉娜端杯,然後他們邊聊邊喝起來。
「姚秘書,今夜我們暢所欲言好嗎?我不想把你看成官員、看成高高在上的另一類,我想把你當成朋友、甚至是無話不說的知己。
知道嗎,這世上盡管人這麼多,可真想遇到一個說的來的,彼此能懂得內心的,能從許多方面產生共鳴的,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想遇到一個能從心底毫無保留地去接受的人就更難了,所以希望我們之間不要那些繁雜累贅的假面具,彼此能開誠布公地交流,這樣的交流是我希望和喜歡的。」
姚哲感同身受地贊同葉娜的這番談話,他見多了言不由衷,見多了阿諛奉承,整天面對的就是公文一般冰冷的人與事。他像被冰水浸泡的近乎麻木的一只企鵝,哪怕雲隙間透出一米陽光也渴望抖動著身上的羽毛,想在那陽光下獲得片刻的溫暖。
「說的真好,葉娜,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並且相信會成為知己。與你這是第二次見面了吧,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姚哲問。
「怎麼會不記得,你一幅見多識廣,圓滑世故的樣子,說話頭頭是道,滴水不漏,和今天的你判若兩人。」
「是嗎?那是純社會屬性的我,今天是你面前的我、真實的我。人類在許多方面和動物沒有兩樣,為了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去,必須學會偽裝,學會使用保護色。像那叢林里的變色龍、隨著季節的變換改變身體的顏色,以便讓天敵找不到自己。即使大型動物也需要用皮毛的顏色來掩護以獲得更多的食物。這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
「人都是兩面性的是嗎?有一個真實的自己,還有一個偽裝的自己,因為這樣所以人人內心都感到孤獨,有一種莫名的恐慌。」葉娜若有所思地說,她注視著酒杯,仿佛對酒杯在說話。
「也許是這樣吧,讀過盧梭的懺悔錄嗎?這是他悲慘晚年的最後產物,在他受到無數不公正的攻擊、謾罵、批判的時候,其中許多攻擊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他的朋友。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寫下了這部書,他說‘不管末日審判的號角什麼時候吹響,我都敢拿著這本書走到至高無上的審判者面前,果敢地大聲說︰請看,這就是我做過的,想過的,我當時就是這樣的人……請你把無數的眾生叫到我跟前來,听听我的懺悔……然後,讓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您的寶座前面同樣認真地披露自己的心聲,看看有誰敢于對您說︰我比這個人好。’
盧梭的偉大不是來自于俗不可耐的贊譽,而是無情的自我解剖,敢于面對一個真實自己。我想,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寫一本懺悔錄,用來描述我曾經所有的荒謬。」
葉娜的目光中游露出無限的欽佩,她被姚哲的談話深深吸引,敏感而容易被感動的女孩大都是這樣的,哪怕一個動人的音符也能讓她們淚眼漣連。
「我讀過盧梭的懺悔錄,這是一部教人真善美的好書,告誡人們在生命的過程中如何少留下遺憾,追求真實的自我。
盧梭是追求絕對的真實的,敢于把自己的缺點和過錯全暴露出來,他認為人性本善,是罪惡的社會環境使人變壞的。他在書中說︰‘我本可以听從自己的性格,在我的宗教、我的故鄉、我的家庭、我的朋友間,在我所喜愛的工作中,在稱心如意的交際中平平靜靜、安安逸逸地度過自己的一生。我將會成為善良的基督徒、善良的公民、善良的家長、善良的朋友、善良的勞動者。但環境的惡濁,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不平等,卻使他也受到沾染,以至在這寫自傳的晚年還有那麼多揪心的悔恨……’
我欣賞這樣的人,欣賞這樣的人生態度,哪怕他的一生有過過失、有過錯誤、甚至是齷齪的行為、和矛盾的人性,但我相信這一切都玷污不了他金子般璀璨的心,因為他永遠不會拋棄反省,拋棄心中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