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日本鬼子投降的那一天晚上，黑一海和駱子先後住進了同一家醫院。黑一海的腿被章小鳳一管鉗打得骨折了，提前住進了醫院。而駱子是接受了黑一海交代的任務，在保衛工廠的時候，為章小鳳擋住了日本人罪惡的子彈受的傷。
第二天，黑一海是從醫生那里得知駱子的情況後，他立刻拖著打著石膏的腿，在護士的幫助下，坐著輪椅去找駱子。在病房外，黑一海看見里邊病床上的駱子，正在垂淚。
黑一海打發走護士後，進到了病房里。他不知道說什麼能夠安慰駱子，就陪著駱子一起流淚。
「這就是報應啊……」駱子說著，激烈的砸著自己的身體。
「胡說，報應在誰的身上都應該，就是不應該報應在你身上。」黑一海拉住駱子的手，「不要想那麼多，能活著就不錯。」
「你說，我這還能叫活著嗎？」駱子的視線落在了被單蓋著的身體下方，「那顆子彈怎麼不直接把我送到地獄里去呢？」
「駱子，好兄弟，就算失去了生育能力，你還是個堂堂的男子漢。」
「大哥……」
「給我好好的活著，活出個男人樣來。」
「如果是以前，我真的無所謂，可是……」駱子長嘆一聲，淚水又從眼角滑落。
「兄弟，今後，大哥如果有孩子的話，那大哥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不用擔心沒有兒女為你養老。」
「我沒有擔心那個啊。」駱子听了黑一海的話，非常感動……他用毛巾擦掉淚，又輕輕嘆了口氣，「我這樣，恐怕沒有辦法讓我心愛的女人幸福了。」
黑一海愣了一下，輕輕地問︰「你果然愛上了章小鳳嗎？」
「所以，還要拜托大哥，幫我好好照顧小風。」
「你拜托我什麼都行，這件事，我恐怕辦不到。」
「為什麼？」
「先不管我怎麼想，你得問問人家章小鳳的意見吧？」
「我……」駱子出了一會兒神，嘆息，「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希望小風能夠好好地活著，也替我把我的那一份活夠，只要看到她幸福，永遠那麼快樂，笑聲不斷，我就……沒什麼遺憾了……」
怎麼會沒有遺憾呢，最希望給她幸福的那個人就是你啊。黑一海把這句話在心里轉了幾遍，終究沒有說出來。
章小鳳和郝一湖結婚的當天晚上，駱子約了黑一海去喝酒，然後整個人喝得爛醉。他怎麼能不痛苦，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了別的男人，自己卻只能在一邊說祝福的話，連表白感情的資格都沒有。多少相思都只能伴著淚水往肚里吞，每夜的思念只能用笛聲來傾訴。這天晚上，黑一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駱子搬到了宿舍……
一會兒功夫，醉得都快不醒人事的駱子突然爬了起來，他淚流滿面的取出了他心愛的笛子，吹起了那支《明月幾時有》。笛聲吹出了人海茫茫中受苦受難的駱子，撕心裂肺的駱子……哀怨悲戚，慘不忍听……吹者淚流滿面，听者肝腸寸斷……
黑一海沒法安慰自己的朋友，他幾乎是逃一樣地，悄悄離開了……
而後，再沒見駱子像那晚那樣流露他的感情。他依然是溫文爾雅、親切平和。同時，他又與每個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甚至也疏遠了和黑一海這些朋友們的關系。黑一海想，大概是因為章小鳳的丈夫郝一湖是他義弟的原因吧……想來想去，黑一海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反正，一直以來自己一直都搞不太懂駱子的想法，而手邊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因為新中國成立了，工廠成為了人民的工廠，他正要利用自己的所學在此大展宏圖，也就顧不得那麼多兒女情長了。等他閑下來再次回過頭來看駱子時，駱子在他眼里已經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了。
黑一海覺得自己對駱子有很多虧欠。他想盡可能的幫助駱子，如果有可能，先把他的瘋病給治了……可是，他被章小鳳說出的一席話震動了。是啊，如果自己和一個「反革命分子」「日本特務」攪到一起了，他還能干成自己的事業嗎？
「我說的是真的，大哥，我這人沒什麼文化，也就認得駱子哥當年教我的那幾個字……現在，我是工廠的一名工人，我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沒有人能把我怎麼樣。可是，大哥，你不一樣啊，你和駱子哥都是有文化的人，你們都是能干大事的人。所以，你不能陷進去啊……只是，只是駱子哥的命不好，連老天都不幫他。但是，不管怎麼樣，我會照顧他的。大哥，我說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小風你說得太好了，這哪像沒文化的人說得話呀。」黑一海有些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女子，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她。或者說，他就像是剛剛才認識她一樣……他本來想替駱子問的那些話，他都統統的、一股腦兒的收了回去，「沒想到，小風你不但人好，我突然覺得你還很偉大、很了不起……」
「我怎麼了嗎？」章小鳳抬頭望著黑一海，眼楮一眨不眨，黑漆漆的瞳孔就像是冬夜的天幕，深沉地籠罩著一切，也掩蓋著一切。
黑一海笑了，「沒什麼，只是有些感觸。」
章小鳳也跟著笑了笑，「你們這些文化人呢，真是叫人看不懂。」
「哈哈，那還真是抱歉啊。對了，小風，你要是幫駱子，一湖不會說什麼嗎？」
「你還不了解你的兄弟？他不是那種人。」
「也對，一湖不是那種心胸狹小的人，不然你也不會嫁給他了，對不對？」
「哈哈哈哈……大哥，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啊。」
……
「好好地活著，挺過這個冬天，春天馬上就到了。」黑一海喃喃地對面前的草說道。
……黑一海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捧了些積雪將那蓬頑強的綠色蓋住，然後他站起身，跺跺腳，轉了個方向，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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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題外話︰世界上最大的苦莫過于心苦。章小鳳一直在為自己與黑一湖結婚而難過。因為，她結婚了，享受上了婚姻的幸福、家庭的美滿。可是，她心中的駱子哥卻瘋了……而他的瘋，在某種意義上見，她認為，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為了排解心中的煩惱，她只能忘我的工作、拼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