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儲秀宮。
連綿不段的雨將大地圍繞,將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煙雨中,夜越發漆黑,遠方越發寧靜,唯余坐落于中間冰冷的大殿尚有一些光亮,星星點點的燭光之火發出微弱的光芒,蠟燭流不盡的眼淚,似乎昭示著這座宮殿的主人,心境如雨一般的淒涼。
落雪站立在窗台下,望著遠方的夜幕出神,只是不知她究竟在看的是遠方無邊無際的黑夜還是這不曾停歇的雨。一個多時辰,她竟連腳步都未曾移動過,眼神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康熙端坐在桌子旁批閱奏章,即便她對他依舊這般不冷不熱,只要能夠陪在她的身邊,心中卻也是異樣的平靜,康熙放下奏章,看著站立在窗前的落雪,微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拿了件大氅,輕輕地披落在了落雪的身上,落雪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似乎毫無知覺,康熙輕輕地說了一句︰「落雪,夜太冷,還是將窗戶關著吧,以免著涼!」
落雪只是怔怔地望著遠方出神,似乎沒有听到康熙說話,落雪沉默著,康熙也就沉默著,許久,只見外邊進來一個小太監,他是專門伺候康熙的,由于伺候康熙十分盡心盡力,所以最近又被提升了,見人臉上都帶三分笑,人們都稱之為李公公。李公公進來恭敬地磕頭道︰「啟稟皇上,曹公子回來了。」
康熙沒什麼表情,只說了句︰「宣他進來!」便又坐回了桌子前面。
曹寅剛進宮換過了淋濕的衣服便來面見皇上,听聞皇上在儲秀宮,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擱,皇上曾經吩咐,只要鄉試結束後便來見他,如今卻因一些事情耽擱了,希望皇上不要怪罪才是,只是如今在儲秀宮,落雪在旁,曹寅還必須想想這件事該怎麼回答才好。
「參見皇上!參見娘娘!」曹寅向康熙和落雪行禮道,如今落雪貴為雪貴妃,每次見面必須行君臣之禮,每次都以「娘娘」來稱呼落雪,這番的稱呼曹寅當真是不習慣,但卻是不可避免的,往日那個與他談笑風生,一直稱呼他為「小寅子」的落雪已經不見了,那個追著他說讓他叫她「落雪姐姐」的女子似乎徹底的消失了,往日的歡笑不在,即便如今依舊是同一個人,卻感覺她早已不是她。往日嬉笑怒罵的女孩子如今卻只剩下一個孤單寥落的背影,而他,卻連這個孤單的背影都無法再仰視,因為這皇宮中,有一個人一直在等待著她回頭,只是曹寅不知道,這對于落雪來說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對于皇上呢?
「平身吧。」康熙淡淡地說了句,不過嘴角卻掛了一絲微笑,有道是天威難測,皇帝的喜怒哀樂都不經意展現出來,亦或是適當的時候有適當的脾性,康熙八歲即位,對于心中怎麼想,臉上是什麼表情當然是拿捏的分毫不差,特別是對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這樣旁人便不易猜到他的心思,不易知道他下一步的動作。
「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出什麼意外了嗎?」康熙問道。
既然皇上問起,必須據實回答,只是…………,曹寅欲言又止,看著落雪的背影,又看了看康熙,康熙頓時明了,這件事必定是與成德有關,康熙沉默片刻,淡淡道︰「但說無妨!」
「鄉試的卻是一切順利,只是考完試之後,我們听聞盧淺月小姐被壞人擄走了,便一起去找尋她,故而路上耽擱了些時辰。」曹寅答道。
康熙瞟了一眼落雪,見落雪依舊沒什麼反應,繼續問道︰「找了嗎?是什麼人竟敢在天子腳下劫人,膽子未免太大了些,若找到幕後之人,必定要嚴懲!」最後這句話說的是斬釘截鐵,康熙心中確實是有些氣憤,堂堂國都,竟然有人在這里作亂,當真是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中!
「皇上息怒!」曹寅見康熙當真是生氣了,想著這件事還是大事化小較好,「盧小姐找到了,至于是誰人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也可能是誤會一場,不過臣以為,這件事還是不要追究的好,這次想必那些人已經受到了教訓,若是當真一直查下去,恐怕有損盧小姐的聲明,還望皇上明鑒!」
康熙沉默不語,雨點聲絲絲打落,似乎在陪著他一起思索,忽然對落雪道︰「落雪你說究竟該怎麼辦?」
落雪終于回過神來,慢慢地踱步到桌椅旁,輕輕飲了一口茶,說道︰「我朝立國之初,便已明確規定,後宮不得干政,皇上想如何處理,那是皇上的事情,落雪本無權過問這件事情!」
曹寅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何時那個有些魯莽的女孩竟變得這般冷靜?
康熙微微一笑,曹寅說話的時候刻意忽略的成德的名字,只是他們的心中都清楚,找到盧淺月的必定是成德,而落雪心中亦是應該雪亮,而她如今卻還是這般的淡然,不論是對盧淺月還是對成德,看來這麼長時間落雪似乎已經忘記的以往的生活,只要假以時日,她必定會真正的適應皇宮的生活,必定也會接受他,康熙心中十分高興,對曹寅說道︰「這件事你看著辦吧,只是朕決不允許在朕的京城再出現此等事件!」康熙倒不是隨性而出,如今朝廷局勢緊張,這件小事也唯有這般處理才是最好。
曹寅叩首,稍微匯報了一下這次鄉試的大致情況,便退下了。
康熙終究是看錯了落雪,落雪不擔憂盧淺月,是因為相信表哥一定會把淺月救出來,有表哥在,淺月就不會有危險,只是如今他們不知如何了,落雪竟是又期盼又擔憂,既欣喜又落寞。而她表現的對成德越是淡然,她的心中卻越是放不下他,進ru皇宮已經這麼多日,她早已經將表哥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角落,只有她一個人去觸模,去懷念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溫馨,他們的世界在她的心底,不允許任何人來觸踫。更何況皇上的心思難測,她更加不想因為自己使表哥遭到無妄之災,便以一種淡然的態度去面對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即便心中是千瘡百孔,傷痕累累。
滿目雕梁,畫壁佳作,再過華美也不禁令人黯然,雖擁有了它,卻是以自由為代價,這世間會有幾人願意有這般的犧牲?
康熙心情似乎十分愉悅,做到了落雪的旁邊,親自為落雪添了一杯茶,只听落雪幽幽地說道︰「皇上,夜深了,您該回去歇息了!」
康熙笑了笑,道︰「無妨,朕等會兒再走,朕批奏章累了,你陪朕聊會天!」
「不知皇上想聊些什麼?」落雪淡淡地說道。
「其實有你在身邊,聊什麼都好。」康熙默默地看著落雪想到。只是口中卻說道︰「你的母親好像是英親王阿濟格的女兒,對吧?」
「是。」提起母親,落雪的眼中氤氳了一層水汽,但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些天她已經學會將眼淚流入心底,而不是他人的視線內。
「阿濟格與多爾袞是親兄弟,與我父皇的父皇,也就是我的爺爺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麼說起來,我們兩個也是表兄妹呢。」康熙笑著說道。
「是。」落雪依舊淡淡地說道,「不過皇家往往糾紛不斷,就連親兄弟都可以成為仇人,更何況是表兄妹?」
康熙的臉色刷的一下變了,目光如利刃般盯著落雪,落雪卻毫無知覺,依舊自顧自的飲著茶水,許久,康熙終于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可知,就憑你剛才的一句話,朕就可以殺了你!」
微雲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
紅蠟淚。青綾被。水沉濃。卻與黃茅野店听西風。
——《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