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乾的來訪實在是出乎了塵的意料之外。
當了塵看到那個端跪于佛像前的男子的火紅背影，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直而倔強，但是——
卻透著無助，與淒惶。
連帶那永遠驕傲著的頭顱也低垂了下來。
了塵沒有驚擾他，也沒有動。
這位寂靜了千年歲月的老人從這個悲涼的背影看到了千年前那個帝王獨守十六年孤獨的滄桑。
方君乾也沒有動。
這一跪，便是一整天。
傍晚時分，一整天紋絲未動的方君乾終于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早已沒有知覺的雙腿讓他不由自主地向下倒。了塵忙上前一步扶住，低聲喊了一句︰「少帥。」
方君乾抬頭看了了塵一眼，道︰「讓大師久等了，君乾失禮了。」
了塵看著眼前這張布滿了憔悴痕跡的年輕臉龐，不由得一股淒涼從心底升起。
這千年的緣，千年的情，
究竟是誰害了誰？
山上的夜總是透著冷清。
方君乾坐在後院內，神色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平靜到，不像他自己。
了塵卻從這平靜中看出了淒厲掙扎。
這個年輕的少帥輕揚起唇角，這雲淡風輕的笑容竟是像極了那個白衣翩然的溫雅男子。只听他緩緩開口道︰「大師…是不是只要本帥放開傾宇，傾宇就能平安無事？」
了塵一怔，半晌才答道︰「無雙在少帥身邊，將少帥的災禍全數擋去，便將自身命數轉移給了少帥。少帥若離去，無雙根骨奇佳，命數保全，平安想必是不難的…」
方君乾的笑意越發地明顯︰「大師可以救活傾宇的吧？」
了塵點點頭，道︰「老衲準備明天便下山。」
方君乾忽地幽聲道︰「這次…要用過客嗎？」
了塵道︰「這次不用過客。」
方君乾沉默了，半晌才又問道︰「大師…還有過客嗎？」
了塵驚愕地轉過頭看向方君乾，卻見他稍低著頭，稍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塵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少帥是要…」
方君乾幽幽地抬起頭來，忽地勾唇一笑。
淒美絕艷，帶著對那個人的絕望深情。
他輕啟唇，道︰「給他喝。」
輕輕三個字，用盡了他一生的勇氣。
淚，
便是再也止不住地從他的側臉滑落。
偏偏，
他的臉上還掛著笑。
了塵震在原地。
自詡看遍了千年各種人世滄桑。卻也沒有什麼能比眼前這張笑著流淚的男兒的臉更讓他痛徹心扉。
風過，雨落，蒼天有淚。
床上的他始終安靜地昏迷著。
方君乾輕撫著他的長發，一遍又一遍用目光細細描摹著這張精雕玉琢般的臉——
他痴迷了千年的臉。
「傾宇…」他輕聲地喚，一次又一次，仿佛要將這一生的眷戀都喚盡在這一聲聲的纏綿里。
還活著…
他還活著…
這就夠了…
忽地，被包裹在他溫暖大掌中的縴縴玉指輕輕動了一下。
方君乾的唇邊漾開一絲滿足的笑。
醒了，便是沒事了。
見他的眼珠已經開始緩緩轉動，方君乾悄然放手，輕手輕腳地轉身欲走，卻听背後床上的人驀地發出一聲呢喃——
「方…君乾…」
方君乾渾身一顫，隨即死咬住早已千瘡百孔的唇快步沖出了房間！
出了房間的方君乾沒有停。
他一路猛沖，直到醫院樓頂陽台邊緣。
最終靠著牆角抱住自己——
嗚咽出聲。
今天之後，那個他深愛的男人便不會再記得他。
這一次，他不會再去主動找他。
這一次，不會再讓自己與他有過多的交集。
這一次，不會——
讓他再一次愛上。
明明是艷陽天，方君乾只覺得入骨的冷。
冷得他從內而外止不住地顫抖。
靈魂在瓦解，
意識在崩潰，
心，
也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