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之中,唐山面如死灰的站在曾經他和白氏的房間外面,神情哀傷而絕望。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這樣的結果。如果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那麼他當初的堅持和隱忍又算什麼呢?他可以忍受芸娘母女的幸福中沒有他,但是他絕對不能夠忍受這個世間中沒有芸娘。
「芸娘,你難道忘記了,我們新婚之夜說過的天上人間,生死相隨嗎?」
「你肯定是忘記了,所以才會這般輕易的要離去……」
「怎麼可以呢?我一直都在努力,你為何不努力一下呢?」
唐山一個人站在那里,輕聲自語著。
「唐山!」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帶著恨意的冰冷聲音從遠處傳來。唐山轉頭望去,就看到遠處拱門處轉出一道青色的身影來。那女子眉目清麗,身姿淡雅出塵,那雙眼眸更是素雅明澈,乃是一個極為出眾的女子。
看到這女子,唐山面上神色松動,輕聲喚道︰「錦繡。」
這個名字許久未喊,再出口,竟然帶了幾分艱難的沙啞來。曾幾何時,這聲錦繡,他每每都是含笑寵溺的喊著。而今,卻是帶了幾分怯意來。似乎,這青衣女子,再不是那個願意在他懷里撒嬌,霸道嬌柔的女兒了。這女子,如今是醫術超絕,青城百姓人人稱贊的無雙神醫。
安言無法接受白氏就這樣離開的事實,因此在白氏離開的那一剎那,她整個人都陷入了奔潰的邊緣。于是,她一言不發,直接就跑來了唐府之中。原本在奔跑時,被那冷冽的風一吹,心中的那種戾氣已經消散了幾分。但是此刻看著唐山好好的,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她心中的恨意怒意全部都爆發了。
此刻,她再沒有了平日該有的冷靜淡然,沒有了平日的思慮周全和謹慎小心,有的只是無邊的恨意。如果說舅舅白起的離去是她心頭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痛,那麼娘親白氏的離去,就是她心中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靈魂缺失。
怎麼可以,白氏怎麼可以就這樣離去?她都還沒有讓白氏過上好日子,她此刻心痛無比的想著,最重要的人一個個離去,她的堅持和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恨,恨天恨地,恨一切的一切。最恨,卻是唐山。
這個她該喊父親的男人,不僅沒有盡到一點父親的義務。更是先後害死了自己的女兒和妻子,這樣的男人,他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吧?
安言這般想著,看向唐山的目光就帶上了幾分猩紅的神色,那是無邊的恨意凝結而成的血海。
她如一陣綠色的風,瞬間就刮到了唐山的面前。
唐山面上的淡淡驚喜,在看到安言眼中那幾欲噬人的眼神之後,漸漸的變了。他的身子輕輕顫抖了幾分,心頭一驚有了不好的猜想。
「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芸娘……芸娘她……」那種話語,他如何也出不了口。光是想想,他都會覺得心口像是梗了一團棉花一般,痛到窒息,悶到絕望。
「住口,你不配提我娘!」安言狠狠的打斷了唐山的話語,只覺得娘親的名字從唐山口中說出來,對于她來說,簡直如凌遲一般。
唐山沒有在意安言呵斥自己的話語,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你娘親究竟怎麼了,不會的,她肯定好好的,她還要長命百歲的……。」
唐山著急的抓著安言的手臂,激動的問著。
安言卻是越發憤怒,「對啊,我的娘親本來可以好好的。都是因為你,唐山你那天究竟對我娘親做了什麼。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我娘親的。唐山,這次我和你沒完!」
安言一雙眼楮都紅了,看著唐山的目光滿是冷冷的暴戾,如果此時手上有一般刀的話,她覺得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刺下去的。
唐山整個人都呆在了那里,死了?這是真的嗎?
那一刻,唐山面上的血色在慢慢退去,到最後變成了慘白慘白,恍然白紙一般。
對于唐山的這些變化,安言卻是無動于衷。如今在安言眼中,唐山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是如何也不會原諒的人。如果不是念在他是這個身體的生身父親,不是念在白氏對唐山的感情的話,安言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唐山的。可最終,她還是忍住了。因為,她知道,若是她真的這麼做的話,那麼白氏在黃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她一定不會想要見到他們父女相殘的。
這也是當初唐初雪惹她,她也沒有下最後的殺手。畢竟,唐初雪是唐山的女兒。若是真的動了的話,那麼惹得唐山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她是不畏懼,但是白氏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柔婉女人,必然會受到傷害的。因為,白氏對唐山用情至深,又心性善良。
安言將手緊緊的握成拳頭,一雙眼楮仿佛利刃一般,緊緊的盯著唐山,恨不得將他凌遲。
而唐山此刻完全陷入自己的悲愴之中,倒是沒有注意到安言的目光和神態,否則這些對于他來說,又是一場傷痛了。
正在這樣的時候,有輕輕的腳步聲在緩緩接近,兩人卻是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誰也沒有回頭去看。
唐初雪緩緩接近,她知道這是她該出場的時候了。只要再加上最後一把火,這對父女就要永遠決裂,造成一生都難以愈合的傷口了。
「姐姐,你不要怪父親了,父親他是有苦衷的。」唐初雪輕輕的微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此時落在安言耳中,無疑是火上澆油。
安言猛的轉過頭來,冷冷的說道︰「這里沒你的事情,滾!」
這樣的表現對于安言來說,實在是極為難得,這般冷漠無情。
唐初雪心口一窒,有些被安言的氣勢所攝。回過神來,卻是暗自心驚,這個唐錦繡當真是好生厲害。不怒的時候,當真是如一朵秀雅的青蓮一般,溫和美好。但是她徹底暴怒的時候,卻是如萬年寒冰一般,極致冰冷和懾人。察覺到自己的畏懼,唐初雪只覺得心口憋著一股氣,上不去下不來的,心下越發恨意叢生了。
好你個唐錦繡,也不枉費我費盡心思,拼了性命,也要讓你萬劫不復了!
唐初雪眼中掠過道道暗芒,然後卻是目光淒切的轉向唐山,「父親,大娘她真的……真的……」
這般柔弱的模樣落在唐山眼中,卻是激起了激烈的反應來。唐山幾步就沖到了唐初雪面前,就要怒斥,卻是被唐初雪一手給壓制住了。唐山皺眉,唐初雪的力道竟然出奇的大,顯得特別詭異。唐初雪柔弱的靠近唐山幾分,聲音清亮道︰「父親,好好和姐姐解釋解釋吧。大娘的身體本就不好,你也是為了她好,不想她多受苦痛罷了。」
唐初雪的話語淡淡的,卻是帶了幾分歧義來。
唐山一時間倒是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而安言卻是瞬間就聯想到了某些地方,頓時一雙眼楮越發紅了起來。那妖嬈的顏色,帶著幾分嗜血的意味。她轉身,伸手怒指唐山,「唐山!好你個唐山!」
唐山這個時候也是回過未來了,悟出了唐初雪話語之中的挑撥意味,頓時神色慌亂,就解釋道︰「不是的……我給你芸娘吃的藥丸……不是……」
唐山的話還沒有說完,安言已經來到了唐山近前,那雙如秋水一般寧靜的眼眸死死的釘在唐山身上。唐山的話語,讓安言想到了很多很多。果然,是因為唐山給娘親吃了什麼,所以娘親才會這般離世的。走的那般猝不及防,讓她的天空瞬間坍塌。而這一切的一切,最終罪魁禍首果然全是唐山。
當一切的猜測得到證實,她只覺得此刻就像是一顆心被血淋淋的剖開。
那是他結發的妻子啊,唐山,他如何下的去手?安言很難想象,白氏的心情。即使在最後一刻,白氏依然沒有說出這件事情來。
安言覺得眼前已經有些模糊了,她的眼中血絲濃郁,理智似乎都開始有些恍惚了。
「姐姐,不要怪父親,父親也是為大娘好。姐姐,求你不要傷害父親。真的一定要的話,那就讓我來償還吧。」這般說著,唐初雪竟然從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來。她一把將匕首拔出,瞬間那鋒利的匕首在陽光下散發著森森寒芒,滲人至極。
濃烈的陽光下,唐初雪嘴角折射出一抹詭異的弧度來。此刻唐錦繡這般激動,且恨意滔天,此刻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實在是不言而喻!
安言的眸光被那寒涼的冷芒一刺,只覺得有些恍惚。那一刻,她的心神根本不受理智的控制,腦海之中充斥的全是白氏的身影。有白氏的包容,白氏的慈愛,更有白氏離去時的無奈和淒惘。那些畫面不斷的在她腦海之中交錯回旋,最終匯聚成一股滔天血海。
安言不受控制的,一下子伸手就奪過唐初雪手中的匕首。而唐初雪似乎因為匕首被奪,好像受到驚嚇,人往旁邊躲了躲。就這樣,唐山暴露在了安言的視野當中。
唐山此刻一點也沒有在意安言手中的匕首,他在意的是此刻安言的狀態,擔憂的說道︰「錦繡……」
只是話語方才說出一般,就見到那寒光閃過,直接朝著自己而來。那一刻,他腦中快速閃過一個念頭。因為這個念頭,在最後的千鈞一發,他伸出手阻擋在了胸前的位置。
一邊的唐初雪瞪大眼楮,一瞬不瞬的看著,當看到那鮮血橫流的時候,眼中閃過莫名的快意。但就在看清楚流血的位置的時候,面上的神色卻是一點點的陰沉下來。
看到鮮紅眼里的顏色,安言的神智倒是清醒了幾分。眸中血色慢慢散去幾分,定楮去看,就看到自己的匕首被唐山赤手接住。而因為是在失去理智的時候出手,所以力道自然是出奇的大,一把匕首直接洞穿了唐山的大手,但卻是穩穩的定格在了胸膛處,只差毫厘。可以想象,若是唐山的手不阻擋的話,那一匕首下去,唐山哪里還能有命在?
安言一瞬間只覺得心頭有些發涼,雖然她真的很恨很恨蘇三,但是真的要她親手殺了蘇三,她未必有那樣的勇氣和魄力。
但是,看著唐山在死亡的威脅之下,伸手敏捷的阻擋了自己,又不免冷笑道︰「你倒是惜命!你的命如此貴重,卻是將別人的命視如草芥!好,很好,唐山,你終究是我的父親,就算你真的千萬個該死,但是我卻是不能成為那個舉屠刀的人。因為,那樣娘親永遠也不會安息的。但是,你既然殺了人,就該得到應有的懲罰!」
安言冷冷的說完,不想要再多看唐山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安言離開了這里,院子里只剩下了唐山和唐初雪。
唐初雪眸光奇異的看著唐山,按照她想的那般。白氏已經離去,唐山多半心中也會存著死志,想要追隨白氏而去才是。她原本以為剛才會看到一幅人倫慘劇的,當唐錦繡親手刺死了自己的父親,轉身卻知道自己的娘親……
想想那個畫面,唐初雪都覺得肯定很有意思。那個時候,任你是絕世神醫又如何,一樣要萬劫不復。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唐山竟然會在最後一刻伸手阻擋。她眸光奇怪的在唐山身上轉了轉,心頭暗暗想到,難道唐山其實並沒有那麼愛白氏。在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唐山也會退卻?想到這種可能,唐初雪只覺得心頭升起了一股很失落很惆悵的感覺來。唐山,她曾經那麼的崇拜的人,真的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嗎?可若是不是的話,為何會在死亡面前,那般靈敏?
唐初雪轉身,有些落寞的離去,只覺得所做的一切,突然都乏善可陳起來。
曾經,她嫉妒唐錦繡嫉妒到發狂,因為始終有個這般深愛她的父親。這就是她恨的由來,而如今發現那個所謂最偉大,愛得深沉的父親卻是這般貪生怕死。這樣的轉變,讓一切事情都變了味道,她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自己的恨有什麼意義,此刻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唐初雪離去,院子里只剩下了唐山一個人。他依然怔怔的站在原地,過了一會目光才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不為那上面傳來的淡淡刺痛,只為上面妖嬈的鮮紅。那紅色讓他心靈平靜,因為他似乎能夠透過那里看到最心愛的女子。
「芸娘……你也會覺得我是貪生怕死嗎……」
唐山喃喃的念著,那只沾血的大手緊緊的握了握,卻是笑著說道︰「那一刻,我就想著,死就死吧,那就能夠和你永遠在一起了,多好啊……」
唐山在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無比的深情,面上的神色極為的溫柔,讓人見之極為動容。
「只是,即使我那麼想要下去陪你,也不能夠讓錦繡沾上弒父的罪名啊。我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再靜靜的下去陪你。芸娘,我答應你,一定不會讓錦繡受到任何的沾染的。」唐山低低的說著,目光極為慈愛,朦朧的目光之下,似乎再次看到了那個在他懷里撒嬌的刁蠻小女孩。
這一刻,他神色平靜,因為已經做好了決定。所以,一切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不那麼哀傷了。他很快就要去陪伴芸娘了,而其它的他也早就安排好了。他的一切,都會由女兒繼承。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呢,那麼他還有什麼可悲傷的呢?
唐山對著天空輕輕笑了笑,眼角的濕潤,在溫暖的陽光下,卻是顯得格外的淒美。
安言跑回了百草堂,站在後院中,卻是沒有勇氣上樓。她多麼希望,一切都是一場夢境,夢醒了一切都不是真的,該多好?
正在感受的時候,卻是感受到一雙大手從後面將自己給擁了個滿懷。不用回頭去看安,她就知道那是誰了。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心跳,她知道那是蘇三。
蘇三從後面將安言緊緊的抱住,而安言也就在這一刻,再次淚流滿面了,她哭著說道︰「蘇三,我不相信,我到現在依然不相信,娘親就這樣離開了。這怎麼可能呢,娘親總是說要看著我幸福,要看著我兒孫滿堂的。可是現在,我還沒有幸福呢,還沒有兒孫滿堂呢,她怎麼能夠就這樣離開了呢?」
安言的聲音沙啞哽咽,落入蘇三的耳中,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此刻,他只能更加緊的抱著安言,低低的說道︰「你還有我呢,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的。」
安言微微側頭,面容上的眼淚就落在了蘇三的唇角,瞬間沾濕了蘇三的一顆心。
那一刻,蘇三才知道原來,眼淚落在嘴里是咸的,落在心里卻是苦的。
此刻,樓梯上也是站著好幾道身影,眾人皆是以手掩面,淚眼朦朧。王氏哭得尤其厲害,看著樓下你靠在蘇三懷中,無聲哭著的安言,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被揉碎了。
這,當真是妃來橫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