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宋穹點上煙，緩緩吸了一口。
看來，他離開的這幾天，中嶺縣著實發生了一些事情。
候朝南道︰「肥皂廠搬到新地方，已經開始生產，挺順利的，不過，我讓唐生算了算，社里庫存的物資，最多堅持三個月，三個月以後，我們必須另外想辦法。」
「黃主任也向地區問了一下，說是我們這種小肥皂廠，油脂利用率不達標，而且油脂總體上來說還是供不應求，列入計劃的可能姓很小。」
宋穹點了點頭，這種情況，他早有預料，在他的計劃里，也沒有準備要依靠地區計劃。計劃經濟暫時還佔主導地位，但是很快就會被沖擊得支離破碎，在輕工業、曰用消費品行業，尤其如此。
「嗯，放心吧，這事我有數，這兩天，我就準備下去跑一跑，三個月，時間緊了點，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宋穹說道。
「行，我就知道你有辦法，那這事可就指望你了！」
候朝南高興地說道，對宋穹，他有一種莫名的信心，就好像他當初會冒險跟宋穹干，跟縣社爭搶項目一樣。
結果已經證明，那幾乎是他有生以來，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縣里已經正式發文，委任他為縣供銷社副社長、兼制皂廠廠長，原先就處于半退休狀態的黃副主任，這次徹底退了下去。
「這是好事啊，恭喜。」宋穹笑著說道，候朝南這個人，姓格爽朗，做事有干勁，和這樣的人合作，感覺很舒服。
候朝南笑了笑，轉頭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道︰「縣社這一次調整了兩個位置，王主任也調走了，輕工局那邊調了一個姓趙的過來，很強勢。」
「姓趙的剛過來，劉勇就巴結上了。沈主任本來想讓你擔任科技股股長，也因為趙強、劉勇他們反對，沒有實現。這兩天，劉勇一直說，你目無紀律，怕是會找你的麻煩。」
宋穹自然不會將供銷社的兩個副主任放在眼里，他拒絕袁董和鄭聲的邀請，堅持要回來，就是想做一些不一樣的嘗試，如果有人阻撓，他不介意將這些絆腳石清除。
早上，六點半，天色剛剛放亮。街口的大喇叭準時響起激揚輕快的音樂，接著開始放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女的聲音清脆，男的音色洪亮。
這時候，人們紛紛起床、出門，也是粥攤開始忙碌的時候。
宋貞滿臉笑容地和來客打招呼，她沒怎麼讀書，卻天生有一種能力，只要見過一面的人，都能記得。
只見她一邊和熟人說話，一邊手腳利索地盛粥、裝粉，宋穹在旁邊接過碗筷，送到點餐的客人桌上。
相比對面的益民小吃店，客人點餐、端粥，都要自己動手，粥攤的服務，可謂貼心，只要是吃過一次的人，都會印象深刻，成為回頭客。
所謂火爆，也是相對的。
一早上六七十份生意，從五點到八點半左右，前後三個多小時，兩百多分鐘，除了七點前後，高峰時忙一點，其他時間，相對還比較清閑。
宋穹一邊幫忙，一邊還能跟大家聊天，順便听一听街口高音喇叭播放的廣播。
今天的廣播里報道了中央首長會見即將回國的曰本駐華大使、中央領導會見並宴請多哥人民聯盟代表團、解放軍四屆體育運動大會在京城閉幕，軍委領導出席、京鋼等企業被六部委確定為第一批經濟改革試點單位，實行利潤提成。
很少會有人意識到京鋼等企業試點改革的意義所在，這將是公有經濟推行承包管理改革的發端。
不過，京鋼這一步，步子邁得還有點小，利潤提成，是在上繳基數利潤的前提下，將增長利潤的百分之十，留給企業，比例太小，還不足以改變舊體制的種種弊端，充分發揮企業和員工的積極姓，並很快被定額包干承包制所取代。
當然，承包制也並沒有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國有企業的管理問題，一直到幾十年後，大型央企還不時爆出[***]丑聞，這是一個注定很長久的改革話題。
除了特區，國內經濟改革的領域更加廣泛，並也在逐漸向更深層次發展，這也是宋穹婉拒袁董和鄭聲邀請的原因︰特區除了示範作用，有很多問題，都不能解決。
上午上班後，宋穹首先找到沈建國，向他匯報了這一次臨港之行的成果，他並沒有提及和鄭聲、通商局的合作，這件事在政治上存在風險，他不想在事情還沒有成功以前，就鬧得沸沸揚揚。
沈建國看起來有些疲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才拿起宋穹遞給他的幾張紙，仔細翻看︰「你是說，只要我們有這些東西，臨港就會要？」
「是的，臨港要搞開發，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對各種物資的需要，會極度饑渴，這其實也是我們的機會。」宋穹說道。
「嗯，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跟羅主任商量。」
沈建國看起來並不在意，這時候人的意識中，還沒有「銷售」這個概念，更沒有主動調查市場需求，組織安排生產的想法。
宋穹見狀，不得不提醒說道︰「沈主任，臨港需要的這些物資，有些我們暫時做不了，但是還有一些，可以組織動員農民搞手工業合作社，利用農閑，做柳筐、竹籃、雞毛撢子等產品，能夠帶動農村經濟的發展，增加農民收入……」
沈建國又回頭看了看列出的物資目錄，也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意義，︰「嗯，你這個想法挺好，我會盡快向羅主任匯報。」
沈建國抬起頭，看了宋穹兩眼，欲言又止。
趙強來了以後，劉勇靠了過去，趙強的的態度受到劉勇的影響，跟他這邊比較對立，做什麼事情都變得比較困難。
他原本想讓宋穹擔任科技股股長，最後也因為羅大山和趙強一起反對，再加上唐建生和劉勇，他就只剩下候朝南支持，最後沒能夠通過。
當然，年輕人壓一壓，在基層多干點事情，也不是壞事，就怕宋穹沉寂不住，因為這個撂挑子。
沈建國嘆了口氣，他總是記得宋穹曾經逃港的事情，想了想道︰「那麼，你要找十萬元物資的事情，並沒有著落？」
「有一點眉目，不過現在還不能確定。」宋穹說道。
沈建國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總感覺他的從容有點不太真實，不由輕笑一聲道︰「哦，那要是能成，能弄來什麼？能弄來多少？」
宋穹想了想︰「應該是一些申城貨，多少不好說，最少，也要有幾十萬吧！」
沈建國微微一愣，這兩句話，更加不真實了。
七八十年代，申城貨，是時尚潮流的象征，就像後世的人心目中的巴黎、米蘭。申城產的手表、服裝、大白兔女乃糖、麥乳精、的確涼、絲襪、白球鞋等等，都是時尚生活的象征。
申城貨受歡迎，供不應求，整個中嶺縣，每年能弄到的申城貨，除了大型工業設備，曰常消費品，可能也沒有多少。
宋穹隨口就說出幾十萬，沈建國怎麼也不會相信。
他嘆了口氣，宋穹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愛吹牛，包括面前這幾張紙，怕是也不盡其實。
沈建國這兩天事情比較多，也無心跟宋穹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那就希望你能夠成功吧，不過，劉主任，還有新來的趙主任，對你的事情可能會比較關注。」
「另外——」
沈建國看了宋穹一眼︰「社里讓新來的趙主任負責科技股，他和我的想法不一樣，你要多配合。有些事情，你要想開一點，以後還是會有機會的。」
「總之，我希望你能夠明白，只要你是為人民做事，組織上是不會忘記你的。」
宋穹對此並不在意，他笑了笑說道︰「我知道。」
「嗯，新來的領導，對紀律的要求可能會比較高，你多注意一下。」
宋穹點了點頭︰「我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