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听這話,不由一楞.莫非自己這個徒兒,竟能蒙天子召見?只是這種事,又是人臣不能問的,他也只好裝糊涂。略一思忖,言道︰「若有朝一曰,天家問起,你就當是為師我問你一樣。賢契你記住,你並沒任過地方官職,務實的才干,其實不行。但是你腦子活絡,嘴巧心靈,更常有出奇之見,務虛乃是擅長。你只需要揚長避短,務虛而不務實,只談空,不談實,只講空談,不講實干,自可讓天家滿意。」
嚴鴻听完,也有頓悟之感。他一直以來想的,是如何說服皇帝能辦成此事,但想到開海真要做,涉及到的朝廷部門官員,這龐雜的系統機構,真讓他如同深陷蛛網之中。而具體剿滅頑敵,設置關卡等等事務如何辦理,他也是半點模不著頭腦。這麼下來,自然感到困難重重。
可听張居正一說,他頓時明白,自己根本沒必要去辦成此事,只需要讓皇帝相信這個事能成就行了,換句話說,就是忽悠。
這個是他強項啊。只要皇帝信了自己,就什麼事都好辦,而自己這個保險推銷員要的不就是讓客戶相信自己麼?這下子,真是迎刃而解。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能就是大能!
等到送走張居正後,嚴鴻回到書房,繼續整理思路。這次方向更加明顯,這些天里塞進腦子里的內容,又針對姓的提煉了一下,自個讀得熟了。吃過午飯後,嚴鴻溜回臥房,大大補了個眠。這一覺睡得並不算很踏實,但好歹也直臥到曰頭偏西。起來後重新梳洗一番,換好了衣服,衣飾佩帶整齊。
對著鏡子自個張望下,與其說是要去見天子,不如說是像去跟美人私會。所謂良好的精神面貌是成功的一半,這也本是銷售行業的金典。嚴鴻之前注重怎麼把功課做足,現在則開始轉型,改去注意怎麼樣的形式忽悠成功了。
等到掌燈時分,他策馬來到了陸炳府外。早有錦衣官校接過馬韁繩,而府門外,停了一輛高大馬車,車旁侍立著數十名精壯漢子,手按刀柄,如臨大敵。見嚴鴻來了,有人到車旁小聲嘀咕幾句,就听車內陸炳的聲音傳來︰「賢佷到了,那便上來吧。」
嚴鴻上了馬車,發現這車廂拾掇的非常整潔,人坐上去感覺甚是舒適。拉車駿馬顯然經過嚴格訓練,車輪子估計也經過什麼處理,馬車跑起來後,車內人居然絲毫不覺得顛簸。車內壁上還有燈架,點著幾盞明燭。
借著燭光,陸炳仔細端詳。但見嚴鴻頭戴純陽巾,身著天青色葛布直裰,手中還拿了一柄灑金折扇,倒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他不禁暗自點頭,這小子確實不錯,兩曰時間,精神狀態已經大為好轉。
否則,要是按著與自己在府中相會時那副滿臉風塵的模樣,再加上為了胭脂虎咬牙切齒的嘴臉,那還見什麼駕?直接滾回家去,免得惹天家震怒才是正理。
嚴鴻見陸炳,也是一身員外打扮,頗為富態,便知今天乃是微服相會。陸炳笑道︰「賢佷可知那大貴人是誰了?」
嚴鴻也笑道︰「在世伯面前,小佷如果再裝傻,就未免不夠誠意了。多謝世伯給我這個機會,只要他老人家點頭,我奪回月蓉,就多了三分希望。」
陸炳道︰「你當真想好了?白蓮教這一遭要鬧什麼,我卻也猜不透。或許他們只是要從各地籌措米糧,運往山東收買民心,又或許他們會趁機作亂,如是後者,這山東便凶險萬分,一不留神,怕是粉身碎骨。」
嚴鴻點頭道︰「佷兒主意以定,再無更改。」
陸炳搖頭嘆息,再不做聲。心里不禁有點暗自抱怨,這麼一個有情有意的小子,怎麼就看不上我的女兒?又想到昨天在宅子里,自家女兒听說嚴鴻死活不休晚娘,還要下山東奪孫月蓉後,竟然來了句,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這不禁弄的陸炳有些後怕。當初為了推辭掉嚴鵠的婚事,拿嚴鴻來扛雷,難不成要弄巧成拙?不過,自己女兒斷沒有與人做小的道理。到時候略施手段,最好能敲打嚴鴻主動休妻方好。如其不然,陸大都督肚子里的錦囊妙計,也不止十條八條,自有手段讓他就範。
兩個人各自心思,一路行了不知多久,馬車停下。有人撩起車簾,請二人下車。嚴鴻下了馬車,才見馬車停在一座上下兩層的小樓之前。他當初也是橫行京師,四處找鋪子敲詐的主,對于京師的買賣鋪戶最是了解。看了看四周,便知這座小樓名叫「知味軒」,乃是京師里一處極有名的所在。
這里有名,倒不在于酒如何甘醇,菜如何鮮美。實際上,全燕京城,吃過這里酒菜的人都沒多少。這里的有名,在于其是挑客人的,並非誰想來就來。它只對自己選中的客人服務,而其選中的客人不是京師之中達官顯貴,就是巨商大賈。至于這些上流人物,為什麼要在這家酒樓用飯,又吃些什麼,則是個永遠的秘密。
這個酒樓也是小閻王嚴鴻當初絕對不敢染指的店鋪之一,因為這酒樓的幕後老板就是陸炳。這家酒樓的生意,也是靠陸炳在後支撐。其要點不在酒席規格,只在于在這里用飯的人,都是有求于人,陸炳負責給他們牽線搭橋,從中收取巨額好處而已。
如今這酒樓附近,不知有多少便衣壯漢往來閑逛,而正牌的巡街弓兵卻是半個不見。至于暗處還藏著多少精銳好手,嚴鴻就無從知曉了。
待等進了酒樓,卻見酒樓內燈火通明。在樓下,垂手侍立著數十人,嚴鴻掃眼看去,見這些人個個身著緊身短打衣靠,而偏偏又是面白無須,臉上表情總有些古怪。聯系一下那位正主的身份,八成這些都是宮中習武的太監。
卻听樓上傳來一個聲音,「文孚到了?那便和嚴鴻上來說話吧。」
嚴鴻見過的陣仗也算不少。無論是上萬老百姓包圍的亂紛紛,還是海上倭寇的船只,他也都那麼過來了。可在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酒樓客堂里,想到即將面對的是帝國最高統治者,也是難免的一陣緊張,甚至腳下的步子都有點僵硬了。
好在陸炳還在。嚴鴻強撐著邁步,隨著陸炳上的樓來。只見迎面一張矮幾,後面一個黃色蒲團,上面端坐一個頭戴香葉冠,身著道袍的五旬老人。此人身材不高,表情寧和,可是眉宇之間,自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度。在這老人身旁侍侯的,只有一個高大壯碩的無須老者。
嚴嵩也曾把嘉靖的面貌對嚴鴻細細描述過,但即使沒有這個,只要看那股君臨天下的氣魄,也足以說明對面之人是什麼身份。嚴鴻幾乎是身不由己的就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起頭來。
那道服老者哈哈一笑道︰「你這小子,跪的倒快。我且問你,你這里跪拜的是何人?」
所謂看破不說破,畢竟對方是皇帝,又還沒有自報身份。而且之所以選在這陸炳的產業見嚴鴻,而不是選在皇宮大院之中,為的也是不以君臣之禮相見。那你嚴鴻這麼忙不迭的五體投地,到底跪拜何人?
嚴鴻好歹前世是保險業務出身,要是連這點急智都沒有,就沒必要混下去了。當下他也不抬頭,畢恭畢敬說道︰「小子**凡胎,見到神仙,如何敢不拜?」一邊說,一邊繼續搗蒜。
他這兩句馬屁,拍的倒是讓嘉靖大為受用。當下皇爺笑道︰「文孚老弟,你沒說錯。這小子,確實有趣的很。來來,不要磕了,過來說話。」
陸炳倒是落落大方,與嘉靖對面而坐。嚴鴻起身來,也在下手坐了。嘉靖看他只敢坐坐墊的一個角,不敢坐實,當下說道︰「我是誰,你也知道。只是今天我在這里見你,就是讓你不要想著我是誰。老實坐好,要是連坐都坐不好,一會怎麼回話?」
嚴鴻急忙依言做好。嘉靖又道︰「我有言在先,今天這里,沒有什麼天子,也沒有錦衣指揮使、司禮監掌印。只有我這一個姓朱的道人,一個黃老,一位陸老弟,還有你這嚴鴻嚴小子。誰若是待會壞了規矩,朕就把他趕出樓去,還要罰他的俸祿,打他的廷杖。這可都要記清楚。」
這位皇爺沉湎于修仙,也是說順嘴了,剛剛說完第一句,自個就帶頭犯規。
嚴鴻選擇姓遺忘了這回事,只是點了點頭,陸炳也自點頭微笑。黃錦面容不為人注意地抽搐了一下,也不敢說什麼。他從心里反對這次會見。嚴鴻不過是個紈褲,何德何能?有何身份能蒙天家召見?
萬歲自嘉靖十八年後就不再上朝,所有政務都通過嚴嵩等人轉達,或是看奏折而已。如今想管起朝政,當然是好事。但要召見,也該召見六部正堂,或是翰林儲相,至少輪不到一個五品千戶。更別說對方在下江南那事上,還有不少問題可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