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正是夏末天氣,揚州悶殺個人,張永富那體格,跑這一路,只覺得眼前發黑,兩耳轟鳴,離暈倒也就差一步了。可是也顧不得擦一下那一頭的汗水,連問幾個人,都沒人理他,忽地看到一個衣衫襤褸,好象是袍服被撕扯壞了的人,也沒看面貌,劈胸抓起來問道︰「欽差哪里去了?」
那人被這一抓,好象恢復了點精神,兩只眼楮已經都被打青,睜都有些睜不開,勉強眯縫著看了半天,才道︰「爾是何人,膽敢無禮?須知……須知我是朝廷命官,四品黃堂。」
一說話,撒氣漏風,原來門牙也被人打掉了一個。張永富仔細端詳,才認出來,這人竟是揚州知府魏志節。急忙道︰「草民見過老父母,怎麼您成了這副模樣?」
此時又听遠處銅鑼開道之聲,兩支道隊小跑著趕來,卻正是兩淮都轉運使陸鴻漸、巡鹽御史林縉芳。二人下了轎子,撩袍過來道︰「張員外,這是怎麼回事?」
張永富哭喪著臉道︰「草民也是剛剛才到,哪知道啊。」
他們這些人自是不知,方才在這莫家外面,熱鬧非凡。要說荀思這一回也是下了重注,帶著手下的公人和寧威的人馬到富貴坊後,正趕上張家家丁和一些灶勇中的兵士,正要攻打富貴坊莫家。那些化裝保護嚴鴻的護衛,見他們來的人多,也紛紛抽出軍械迎戰上去,兩方便是一場好戰。那五十名浙兵雖然不可能如同對付倭寇一樣,用長短兵器結成鴛鴦陣抗敵。然而仗著訓練精熟。手足一心。結隊往來碾壓,打的這干烏合之眾狼奔豕突,完全無有還手之力。至于其他人,也仗著裝備之利,佔盡上風。
本來荀思臨事又有點擔心,想要觀望觀望,看看這些到底是不是欽差的人馬。寧威卻道︰「別看了,再看就沒咱什麼事了!這干人里有浙兵!不是欽差的人。還是誰?您要不上,我們萬壽巡檢司的人,可要獨吞大功了!這筆出兵錢,不要也罷。」
荀思一听,連忙道︰「那可不成,咱說好的事,哪能說了不算?這功勞你別想吃獨食,衙役們,與我沖啊。」說著抄起一根棒子就殺了上去。
開始,浙兵還以為這些衙役弓兵是來給張家幫忙的。可後來看這些人專門逮捕張家家丁及灶勇毆打,便放了心。
揚州府呢。本來也在這派了眼線,觀望情形。魏志節存了借刀殺人之心。想借著富貴坊的悍匪,干掉荀思,哪怕他不死,回頭再參他個畏敵不前,怠惰公務,想辦法把他的官職擼掉,再逼著師妹來求自己,一償心願。哪知手下長隨來報,荀思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然聯合了萬壽巡檢司的一干兵痞,出手對付張家的家丁。魏志節聞報大喜,這回便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了。張大戶那是何等樣人,居然與他為敵,真是自己嫌命長啊。
因此他帶著早已埋伏好的公人,扛著儀仗,鳴鑼前往富貴坊,想要先痛罵荀思一番,再辦他個通匪,將他的官印繳了再說。哪知這回荀思一反常態,不但見了這師兄兼上級絲毫沒有懼意,反倒先行破口大罵,更指揮那些巡檢司的兵痞,毆打揚州府的公人。魏知府是來觀戰的,不是來打架的,哪里料得到居然會被卷入戰斗。他手下那些公人數量少,怎敵得巡檢司弓手剽悍,頓時被打的雞飛狗跳,哭爹喊媽。魏志節身邊那個到了縣衙門頤指氣使的長隨,更是被荀思親自上陣,一磚頭砸昏了過去。
魏志節氣的頓足大罵,只當荀思是要造反時。恰好胡三少爺胡柏奇帶領標兵趕到。魏志節立時就如看到了救星一樣,求胡三公子發兵剿賊。可就在這時,嚴鴻走了出來,胡柏奇納頭便拜。魏志節這才知道,自己這一遭到底闖下了多大的禍來。張家家丁的行為,可以被上升到行刺欽差的高度,而偏生有那作死的,怕打不贏,叫來了半哨灶勇,這便成了兵變!荀思這個混蛋,一定是從哪得到了消息,知道這是欽差,才如此行為,自己卻像個傻子一樣,一頭沖進了這個圈套里。嚴鴻不但是嚴閣老長孫,天子駕前寵臣,且他曾收拾白蓮教,最近又滅了倭寇,前者還大破過蒙古兵,南倭北虜中白蓮,全都能算他的仇人,這幾家,自己跟哪家挨上關系,都是不死也殘的事啊!
該死該死,這可怎麼辦?魏知府有心訕著臉過去與欽差套套交情,結果荀思就如惡虎下山般沖了過來,對著魏志節一通拳打腳踢,邊打邊罵︰「叫你行刺欽差!叫你仗勢欺人!叫你勒逼良善!叫你想霸佔我老婆!」
過足了打人的癮頭後,寧威那邊早就向欽差施了庭參,不知與欽差說了什麼,只見欽差招呼人馬就走,荀思氣不過又補了一磚頭,這才雄赳赳、氣昂昂的帶隊離開。如今至于欽差去了哪,可是沒人知道。
張永富听了此事,也是眼前發黑,手足無措。恰好,與他頗有矯情的御史林縉芳等人也匆匆聞訊趕來。大家見莫家院門敞開,便進去尋找,結果是一個人都沒有。這干人等,又擺駕江都縣衙門,結果被門首公人擋駕道︰「老爺不在,剛才來了乘轎子,把夫人都接走了,您幾位進去找誰?」
欽差失蹤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沒了主張。半晌之後,那位御史林縉芳道︰「大膽嚴門豎子,安敢毆辱朝廷命官!他雖是欽差,但只擔著開埠及視察東南兵備之責,地方庶政,可輪不到他插手。這事不能算完,魏太守被打的這般模樣,簡直是踐踏斯文!還擅自捉拿百姓,這還有王法沒有?我定要上本,狠狠參劾于他!要在知他這般行為,可是在擾亂地方,干擾民政,若是今年鹽商不肯支鹽,這責任誰來負?」
他這話也算是給張永富指路,張永富聞听,肥臉一繃道︰「林翁所言極是,那莫清兒是我家犬子的未過門媳婦,有婚書為證,居然被欽差強擄了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還有王法沒有?我張某雖是一介草民,但也是大明百姓,豈能受此奇恥大辱?我定要討一個公道,若是欽差執意妄為,我今年只能發動一眾同仁罷支。」
魏志節道︰「不錯!本官也是吳老宗伯的門生,這事不能算完,我要寫信給我的座師,讓他老人家,為我討一個公道。」
馬自勉看著這群人的嘴臉,卻不說話,心里只想著︰你們這事胡作非為,得罪了太歲爺,還想反咬一口,真是做的好夢,不知是哪個抽風的老妖道給你們洗腦,一個個國朝進士,地方豪紳,我看智謀連三歲蒙童也比不上。只是欽差如今到哪去了?這偌大隊伍,總不可能憑空消失吧。
「欽差,您嘗嘗西瓜,甜著呢。」堂堂縣太爺荀思,仿佛個小腳丫鬟般,諂媚地舉著半個西瓜,送到樹下。
「且慢!這西瓜不知究竟,豈能隨便進欽差大老爺的金口!」不等他靠近,早有大俠曾石方伸手把瓜接過來,取了銀針就要試毒。
嚴鴻道︰「罷了!你這扎完了,我還怎麼吃?拿過來吧,荀大令瘋了也不會害我的。」曾石方這才把西瓜送過去,莫清兒取了銀刀,將西瓜切成小塊,捏著放入嚴鴻口中。
樹蔭之下,間有陣陣涼風拂過,說不出的舒爽,嚴鴻伸了個懶腰,問道︰「怎麼樣,截了幾艘了?」
雲初起道︰「三艘。確實繳了不少鹽,但是都是有引的啊,再說只怕那些人听到風聲,掉頭回去,就不好辦。」
荀思笑道︰「沒事,這幾艘船咱抓的時候準備的很是充分,未曾叫走了一個,揚州城里的烏龜王八們,絕對听不到消息。至于有引沒引,這個他們說了不算,欽差說了算。這三艘船光罰銀,就能補回我這二年做官的虧空了。」
原來那日在莫家大打一通之後,寧威向嚴鴻建議,移節于萬壽鎮。那里是自己經營的地盤,保證走不了消息,還有上百浙兵為接應。更重要的是,那是外出鹽船的必經之路,控制住了那里,就能抓到鹽船。
所謂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到時候欽差金口一張,官鹽一樣說成私鹽。有引票?搶過來,揣懷里,這回沒了吧,這就是私鹽!然後再把私鹽扣到張大戶頭上,還不認自己拿捏?再者,那些被拿的張家家丁,只要拷打出幾份張大戶意圖謀反,勾結白蓮的口供出來,那張大戶滅門破家,也只在須臾。
嚴鴻也不由佩服寧威是個人才,這麼短的時間,就想了這麼好的辦法,當下點頭稱是,因此大隊人馬直接開到了萬壽鎮。莫家幾口人自然都隨軍過去,連荀縣令的夫人也接走了。荀縣令這回也是玩的就是心跳,堂堂七品父母官,陪著欽差玩失蹤,真是好生刺激。
至于城內的一干官員、富商,問了半天,也只知道欽差出城,至于去了哪,又打听不到。後來听說有幾艘大船,開向杭州,只當欽差回了杭州,有的準備上本彈劾,有的則到杭州去找關系,任誰也沒探听出來,欽差其實駐在萬壽,干那無法無天的勾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