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晨和四個哥哥,躲在窗欞下,專心致志地听屋里的人說話。
只听柳老漢響亮的大嗓門從屋子里傳出來︰「扯!當年我家閨女嫁進來的時候,陪送了十畝良田,四貫錢,兩抬嫁妝盒子,嫁妝單子我今天帶來了。你和我說東西沒了?這咋中?」
鄒晨听到這里,捅了捅二郎,眨了眨眼楮,然後比劃了一下大拇指。二郎得意洋洋的抬了抬頭,往胸脯上拍了一下,也豎了個大拇指。他的姥爺和姥姥是鄒正達帶著他昨天夜里借了黃家的驢去柳家莊請的,然後將他留在了那里說清楚情況鄒正達又連夜急急的趕了回來。
剩下的三個人看他們兩個走神,連忙噓了一聲,讓他們專心的听。
黃天順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正是,柳老丈說的極是,嫁妝單子在,那嫁妝就應該在,如果沒有了,也得告訴我們娘家人那是怎麼沒有的。」
馬氏死鴨子嘴硬︰「都花了。兩個媳婦天天吃那麼多,這不得錢啊?還有恁那幾個外孫子?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都把我吃窮了,我上哪弄錢去?咋地,恁閨女就不養活自己的小子了?」
柳家的小舅兄笑嘻嘻跳到馬氏身邊,趁她不注意猛地撥下一根金釵,在手里翻來翻去的看,對黃天順笑道︰「黃大哥,我識的字不多,你來看看,這釵子上刻的是什麼字?」
黃天順接過來在釵子的刻花處,找到一個寫在一朵梅花里的黃字,他將釵子遞給母親,「娘,您看看,是不是我妹子的嫁妝?」
黃劉氏接過來仔細瞧了瞧︰「對,這根釵子是我給你妹的壓箱底,說是讓她饑荒的時候拿出去變賣,所以用的都是十足的赤金。」她看著馬氏冷冷一笑。「我閨女的嫁妝怎麼跑你頭上了?」
馬氏支支吾吾,眼珠子亂轉︰「你閨女把釵子當了,我又贖回來的……」
黃劉氏做出恍然大悟狀,「哎喲,真是感謝親家母了,那麻煩親家母把典當票子拿出來,我看親家母花了多少錢,我好補給親家母!」
「早就扔了,誰還留著那玩意兒?」馬氏強做鎮靜。《》
黃麗娘忍不住了,「婆婆,我啥時去典當過嫁妝啊?這明明是你從我手里騙走的。」馬氏撇撇嘴,心虛的把頭扭到一邊。
朱氏看看屋子里的人,偷偷挪到牆角,把頭上的幾根釵子還有手臂上的金鐲子給撥下來,哪里想到柳家的小舅兄早就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沖上前去,反剪了她的雙手,只听得她一聲慘叫,柳小舅兄從她手里搶出來一個臂鐲和一根瓖珍珠銀簪。
柳小舅兄把東西又交到黃劉氏手中,黃劉氏仔細看了看,說道︰「老姐姐,這根瓖珍珠銀簪好象是你家的,我看上面刻著一個柳字。嗯,這個臂鐲,是我家閨女的陪嫁!」說完把瓖珍珠銀簪遞還給了柳氏的母親。
柳母接過銀簪點點頭,道︰「對對,這是我家梅丫頭的陪嫁!」她一臉怒氣看著馬氏,「親家母,我嘴笨,不會說啥大道理,我只想問問我閨女的銀簪子怎麼跑你大媳婦的頭上去了?」
馬氏瞪了大兒媳一眼,抿抿亂紛紛的頭發︰「那是你閨女不要了,給我的,給我了自然就隨我處置了!」
柳氏站起來氣憤的說道︰「婆婆,人說話要講良心。那根銀簪子是我二郎五歲的時候生一場大病,你不肯出錢看病,我不得已只好把銀簪送給你,你才給請了醫士來瞧病。可憐我的二郎,才五歲!……才五歲啊,我是你的兒媳婦不是你親生的閨女你可以不疼我,可二郎是你的親孫子啊!你不見銀簪不請醫士,我要不給你,我二郎早就沒命了……」
柳氏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的掉落了下來︰「你那心,那是多毒啊?我生六郎的時候,娘家三天後過來給送催女乃,帶了幾條鯽魚還有豬蹄。♀等我娘走了以後你在院子里罵罵咧咧,說我只知道吃不知道下地干活,生個孩子又不是什麼頂天的功勞,是個女人都會下蛋。你在伙房里給我煮湯,把肉都撈走給你大孫子吃,我只能喝清湯白水。寒冬臘月天,我在屋子里凍的渾身發抖,跟你多要個柴禾燒你都不給。為了能生個火讓孩子暖和暖和,我把我的銀鐲子塞給了你。我生的可是你親孫子啊?你就這麼挫磨我?……可是小六就是硬氣,硬是挺過來了……我的兒,我的兒,我命苦的兩個兒啊……」
「我第一胎生了美娘,坐月子你不肯給我洗衣裳,我只好月子里自己去洗尿布,孩子他爹給我洗了幾次,你就在院子里指桑罵槐的說我不要臉,不守婦道,指使你兒子。你罵的那叫一個難听,別人從院子外經過,還以為我偷了漢子……」
屋里屋外的人听到這里,都沉默了下來,鄒晨低下頭抹抹眼淚,再一看二郎和六郎,已經是滿臉的淚花泣不成聲,四郎和五郎也是捏緊拳頭眼里含著淚。鄒晨嘆了口氣往二郎身邊擠了擠,輕輕拉著二郎的手。
二郎一字一句地說︰「我以後一定要孝順我娘,一定要孝順!」轉過頭對六郎說,「你要是敢不孝順咱娘,我就打死你!」
六郎‘嗯’了一下,重重點了點頭︰「二哥,我要是不孝順咱娘,你一定要打死我……」鄒晨一頭黑線,心里本來正難過的,卻被六郎給逗笑了,被人給歪了帶還不知道,什麼叫不孝順咱娘,你就打死我啊。
兄弟兩個經過這一天,突然的長大,從此以後對母親萬分孝順,過了幾年,兄弟二人有了出息卻比以前更加用心的侍奉父母,被當地人傳為美談。
「婆婆!……」黃麗娘低下頭不敢看母親,快速的說道,「……我掉了第一胎隔了半年,懷了四郎!您說怕我懷著身孕身體不方便,把那些首飾還有面料尺頭弄丟弄壞了,要幫我鎖起來保管。我,我一開始沒同意,可是後來我覺得婆婆待我極好,所以,所以……我……隔幾天在大嫂頭上看到那些金釵,您說大嫂只是戴幾天圖個新鮮,可是,可是都新鮮十來年了,我向您要了幾次,也沒見大嫂還給我……後來您,您向我要嫁妝單子,我說沒在手里您就變了臉,從此以後對我大不如以往…家里有什麼活都要催著我去做…我要是稍微動作慢一點的,您就直接罵我……」
鄒晨在外面听得渾身冒火,沒見過這樣好騙的傻娘。婆婆說幫著保管就一股腦的把東西全給婆婆了?要是婆婆要她的命,那到底是給不給?
黃劉氏听了柳氏的話,心里正自難受,覺得柳氏真是不容易過了十幾年憋屈的日子,一听自己閨女的話,氣了個仰倒,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氣暈過去。
她指著黃麗娘,氣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柳母一看,連忙上前勸慰︰「老姐姐息怒,快別氣壞了身子,孩子成親的時候還小又沒有什麼心眼,哪里懂得人心險惡,婆婆說要幫她保管,她心里把婆婆當成親娘去孝順……」她又扭過頭瞪著馬氏冷冷一笑,「可是有些人,卻不把媳婦當人看,為了謀奪媳婦的嫁妝裝病裝瘋裝傻的事都能干出來!」
里正听到這里,覺得心里堵的難受亂糟糟的惡心想吐,這鄒家只是表面看起來干淨,內里卻骯髒陰暗,爺爺打死親孫女,女乃女乃餓壞親孫子,父親分家偏心大兒子,母親挫磨兒媳婦,這一樁樁一件件根本不是厚道人家能干出來的。枉那鄒瑞平日自稱溫良厚道,又自吹持家有方,沒想到竟是這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越是看起來厚道的人,使起壞來越是陰毒。
想到這里,他清清喉嚨︰「各位,鄒大和兩個兄弟去請族長和族老前來,想必一會便會到了,各位老哥哥老姐姐坐下喝杯茶,先熄熄火氣,一會等族長來了再行定奪。」
村保也跟著說︰「正是,柳親家黃親家,有我和里正在此,斷不會叫兩位親家受了委屈,此事定要還兩位親家一個公道!」
「有兩位公道人在,我們老黃家只管听著就是!」黃劉氏冷笑道,「就怕有人內里使壞,不過我們也不怕,嫁妝單子在手,就是過大堂也不能說我們一個不是……要是有人敢耍賴,哼哼,就叫我兒請他岳丈出面把這事給說個通透!!」
柳老漢捶了一下手,道︰「黃親家說的在理兒!縣令大老爺他也是要講理的,要是真的敢賴,咱們就一起去大堂上說個明白!」
里正和村保一听連忙站起來勸道︰「二位親家息怒,息怒,此事萬萬不會叫親家吃虧。二位稍等片刻,族長一來,咱們重議分家之事……」又轉過頭看著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的鄒老爺子說道,「鄒瑞?快來勸勸兩位親家,莫非你是真想上大堂不成?」
鄒老爺子听到此言,抬了下頭,無精打采地說道︰「分吧!分吧!都分精光了就滿意了都得勁了……」
村保听此話氣個半死,敢情,我們忙半天又是說好話又是陪小心就是怕這兩位親家上公堂。柳家倒是不怕,可是黃家的二兒子娶的乃是淮南府張貢生之女,他的岳父要是遞個片子往縣令大老爺那里一送,你就是有天大的理兒也得進去吃牢飯,更何況你還不佔理……
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鄒老爺子一眼,你說你貪了你二媳婦的嫁妝,二媳婦娘家沒人,不敢找你的麻煩,可是你怎麼敢貪黃家的嫁妝?那黃家能是好惹的?今天黃里正根本就不露面,只叫渾家出來胡攪一通,到時若是你沒貪嫁妝,最多是說一句婦人不懂事過來陪個情事,要是你貪了,還不肯還,那黃里正能饒得過你?
想到此又埋怨黃里正,你明知道閨女的嫁妝被貪了十來年,早不要晚不要,偏偏等到自己當村保的時候要,要是早早的來要,豈會等到今天自己來趟這混水?一想到要是得罪黃里正了,肯定他的親家要擺置擺置自家的兒子,心里不由得暗罵鄒老漢不識抬舉。人家黃里正把閨女嫁給你了,你不當菩薩供著就算了,反而把她當成了下人奴僕來用,人家的爹娘豈能甘心?
一時間,屋里的人各想各的心思,反而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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