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勢稍歇,方知微領著幾個在集市上找的外地力工回到原處時,早就沒了「老人家」的蹤影。方知微又不好大聲呼喊,暴露了身份,泄了蹤跡,看泥地上有散亂的兩行腳印,心思一轉,就知道是兩人沒來得及離去,就恰好遇上大雨,因而帶著尸體避雨去了。
方知微向幾個力工淡淡交代了幾句,讓他們暫且原地待命。自己順著腳印一步一步去找人。
當他一腳雨水一腳泥地走到冷家的茅屋,一指頭就推開破爛不堪的門的時候,他看見的是這一副詭異的場景︰
冷夫人昏睡在牆角,睫毛平靜無波,可嘴里卻不知道在念些什麼。她一只手攬住冷大人,將他半抱著在懷里。另一只手搭在他額頭上,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條滴水的手帕。在軟玉溫香懷中的冷大人似乎還有神智,微微地擰著眉頭在掙扎。兩人側面躺著的就是老人的尸體,面色越發灰白,卻比剛看見的時候少了幾分猙獰,多了幾分安寧。兩人正面對著一個不停溢出水的水缸,衣角已是濕透了,衣服也濕漉漉的,不說是狼狽不堪,也是模樣堪憐。
方知微先是低咳兩聲,倚華是身子晃了一下,惱怒地嘟囔了一句︰「誰啊,擾人清夢!」冷澄似乎又清醒了一些,想推醒倚華,結果沒推動,自己又迷糊了一下,把頭踫在草上。方知微只好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咳咳咳——,用力太大又沒換氣,把自己憋的臉都紅了。
倚華這才睜開眼,看到方知微竟是綻了一個微笑出來,只是這微笑還是濕漉漉的。接著她低了下頭,看見懷里的冷澄,臉上頓時像開了五彩鋪子,先紅後白,剛還開著紅梅點點,轉瞬就化成了白玉蘭,還是一片一片的。她哆嗦著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來︰「你——我——。」冷澄總算成功地從她懷里掙月兌了出來,半迷糊半清醒地說︰「怎麼了?我們剛才不是一起避雨了嗎?靠的近點沒什麼的?我們是夫妻嘛。」倚華又看看驚駭中的方知微,恨不得把自己,不,是把冷澄的舌頭咬下來,讓他別再說了。
方知微繼續尷尬,再一次加大了音量︰「冷大人,冷夫人,我——。」
冷澄急忙站起來,把手伸給倚華讓她拉著起來,倚華含羞帶怯地打掉他的手,自己咬牙挪挪酸麻的腿,硬撐著站起身來。只能縮回手的冷澄,整理了一下衣服,對著方知微悠然一笑,一室昏暗之中,只見他星目熠熠,瓊姿高徹,說不出的氣度高華。
方知微與二人說明,他已置辦好東西,今明日就可下葬,希望先把老人家入殮。說完低頭看看尸身,雖沒什麼損毀,但因泡了水,再加上茅屋地上也不大干淨,到底是淒涼骯髒了些。
冷澄怔怔地看了尸身半晌,對著倚華點點頭︰「把帕子借給我吧。」
倚華糊里糊涂地把手里攥著的帕子遞過去,冷澄抓了帕子,擦拭起尸身上的雨水和污泥,動作無比的輕柔,倚華看著他一下一下的擦拭,好像看到了他把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往下砍,心疼的感覺蔓延到全身,匯到了掉不出眼眶的眼淚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冷澄總算擦完了,才向方知微打個手勢,讓他把「老人家」帶出去了。
回頭看見任倚華泫然欲泣的模樣,怎麼也想不出原因,只好半開玩笑地說︰「你怎麼了?難不成是我髒了你的帕子你生氣了?大不了我賠你一條。」
听見這話,任倚華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合著我在你心里就一個小氣鬼加無情人,我咸吃蘿卜淡操心為你難受,你只記得我一條帕子的好處?當時就翻了臉︰「對,就是你髒了我的帕子,你知不知道,那帕子可是雲錦的,至少值你們家一半的家底兒,你倒好,隨便就拿來擦泥擦水,你不嫌……啐,算了!」
冷澄這話本是戲謔,不料任倚華順著就說,他為人又是大多數時候一根筋的,真把這話當了真。雖還是對倚華小氣驕橫有所不滿,可是這事兒從根上論還是他理虧,便不做聲。
兩人決定回城,可是這大雨之下土地十分泥濘,雖路途不遠,但要走回去非陷入泥中不可。就連車和轎子也不一定過得來。
兩人掙扎著在桌子旁對坐了,倚華百無聊賴地托著腮,對著冷澄剛費了半天勁點起來的忽閃忽閃的油燈吹氣玩,冷澄根本看不下這種做派,就先開了口︰「女史,在此無聊,不如和在下商量商量如何查案?」
倚華看也不看冷澄一眼︰「有什麼好查?除卻京城李大叔一家,你在梨花鄉民間沒有別的證人了,說不定還有一大堆反證。官員里也就有一個方同知嘍,還是個擔不起事來的,來來來,你告訴我怎麼查?」
冷澄想起今天老嫗吐血而亡的場面,又是心痛又是不甘心,不自覺地就說︰「女史,你我現在好歹是一家人,我這回查不好案子,回京可是要背上越職言事和誣告兩層罪名的,我若是倒了霉,不是連累著女史也沒面子不是?」
任倚華興高采烈地拍巴掌︰「不錯,不錯,冷郎中上道的很,現在連威逼利誘都學會了。果然孺子可教也。」
冷澄嘟囔道︰「女史,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能不能不說風涼話?’」
任倚華︰「我這怎麼是風涼話,既然你都學會威逼利誘了,我不妨再教你幾招吧。其實如果你沒跟官場上的人鬧這麼僵的話,你滿可以在京城上和定遠侯搭上線,以你聖上新近寵臣的身份為資本和他結盟,到時候想護著梨花鄉和他打聲招呼就是。或者在要上折子之前,和左家通通氣,用些利益作交換,讓他們一口咬定是莫聞假借他們的名義,把莫聞整個拋出去,這樣既出了氣又得了實惠。可惜啊可惜,冷郎中您是塊木頭,現在這個局面,你再投靠他們也晚了。」
冷澄拍案而起︰「投靠他們,絕不可能!」
倚華懶洋洋地說︰「就知道你這個態度,目前只有一個死馬當活馬醫的辦法,你听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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