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斗角畢竟不是人生常態,盡管生活中有這樣那樣的麻煩,日子還是要往下過。
何凝秋發誓秦家最讓她受不了的除了秦四夫人凌氏外,就是那半年一次的家宴。
每到家宴,秦家所有分支里略有臉面的,只要能趕來一定會到京城秦府里參加。家宴一開就是三四天,府里人來人往,蔚為壯觀。以前定遠侯剛下台的時候,家宴曾經停過一陣。但後來秦如琛接任了家主,又聖寵不衰,族里眾人就蹦?著要重開筵席。秦如琛本來死活不願意,還搬出左都御史的身份恫嚇他們,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吃那一套,隨便找了好幾個旁支的**十歲論輩分遠在他之上的老人,天天堵在他門口說祖宗規矩,隔三岔五還淚流滿面地說要到祠堂去找祖宗評理。秦如琛就是有潑天權威,也沒法沖著老頭子使去,只好勉勉強強地同意了。
他這一同意不打緊,可把何凝秋累壞了。
作為實打實的家主夫人,禮部尚書的女兒,家宴的一切事宜理所當然地被交給了她。指揮著丫鬟僕婦布置桌椅,上茶添水還是其次,關鍵是累得不行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家里憑空多出來的妯娌們不失周到地話家常。最可恨的是,還要回答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長輩的無聊的問題。
「琛兒媳婦啊,眼看著你頭胎生的女兒都大了,這打算什麼時候讓你公公抱孫子呢?」
何凝秋面上笑著,心里想著︰「生孩子這事兒是我想生就能生得了的麼?」
「琛兒媳婦啊,這琛兒當這左都御史也好幾年了,怎麼就沒在往上升升?」
何凝秋嘴上說著「不是他沒本事嘛」,心里默念著「左都御史是什麼樣兒的官職,能一直在位子上就不錯了,升升升讓你們家兒子升一個我看看!」
「琛兒媳婦啊,呦,看這屋子,這梁,這窗,得不少錢呢吧。要我說你們年輕人就算祖宗留下的東西多,也不能可勁兒糟蹋啊,你得學會節儉啊。」
何凝秋一邊軟語說︰「您說的是,我們不能,不能……。」一邊冷眼看著正拿著她家橙子一個個往嘴里塞的說話人,心里念叨著「不知道誰昨兒個跟我們這擺譜,嫌茶不是雨前的龍井就把一壺全倒了的,這會兒又跟我說起節儉來了。」
忙了一天,嗓子都啞了的何凝秋癱在床上,見了風塵僕僕進門來的秦如琛,有氣無力地喊︰「琛兒,琛兒,過來扶我一把。」
秦如琛一愣,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啞然失笑中走過去輕輕把何凝秋扶起來,在她耳邊調笑道︰「小秋今天對我的愛稱听起來可不一樣呢。」
何凝秋軟綿綿地推過去︰「愛稱你個頭!你听不出來那是你敬愛的嬸嬸和女乃女乃們對你的稱呼啊!」
秦如琛捏捏她的手︰「怎麼,今天接待她們接待累了?要我說你明天就裝病好了,省得折騰。不過來家宴的長輩跟住在府里的不同,關系比較遠,對我們也不了解,真說過了你不想听的話,你當沒听到就好了。」
何凝秋一肚子怨氣︰「是,她們是跟你關系比較遠,是什麼都不了解。但事情壞就壞在這個不了解上。憑空地指手畫腳,問東問西的,我還得唯唯諾諾地听著。以前我還沒注意,今天我才清楚了,你們秦家可真是個大家族,鐘鳴鼎食的,不僅規矩多,親戚也多。不僅親戚多,問題更多!」
秦如琛一籌莫展,饒是他手段狠辣,無所顧忌,但踫上這種有理說不清的局面,他還真是沒辦法。一群白胡子老頭就能把他逼到束手無策,更別說一大波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名義上算是他長輩又跟他沒什麼利益沖突的女人了。
他一沒話說,何凝秋就更生氣了,扭過頭,看也不看他一眼。
秦如琛想了半天,才想出說辭來︰「那個,小秋,你別生氣,你也知道我跟家里關系不好,平常這個場合我經常不在,我也不懂里面那些彎彎繞……這女人之間婆婆媽媽的事兒,我就更是不明白了。是,我們家親戚是多,這點我也挺討厭的……可是沒辦法啊,只要他們還姓秦,我們就不能把他們關門外不是?現在情勢不同,我是家主,總不能跟以前一樣,不想看見他們就拍拍走人……我——。」
何凝秋一腔的委屈終于爆發︰「你是家主我嫁進來那天就知道,我從剛進門就辛辛苦苦地做這個家主夫人也沒說過什麼。這宅子里的女眷對我指指點點,嫌我「氣質陰寒」我忍了,下人對我陽奉陰違地我也忍了,怎麼現在換了你們家的旁支遠房,也能對我吹胡子瞪眼了!我嫁給的是秦如琛,不是秦家家主,更不是整個秦家!我這是——我這是圖什麼啊……?」
說道最後聲音里隱隱帶出哭腔來,秦如琛看著這樣的何凝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正在這個尷尬的時候,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柔和的女聲︰「小秋,你們睡下了嗎?」
何凝秋胡亂抹了一把還沒來得及流到底的眼淚,急忙起身︰「沒呢,娘有什麼事嗎?」
秦如琛皺著眉拉住她,這個樣子去見我繼母,你確定?
何凝秋一眼剜過去,屋里還亮著燈呢,你要我扯謊說我們睡了,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那個聲音有點猶豫︰「那,要是方便的話小秋你能不能跟我出來一下?」
何凝秋整理了下衣服,連聲道︰「好的,娘,我馬上出來。」甩開秦如琛的手,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出去。
秦夫人領著何凝秋到了自己房里,遞了一杯茶給她,關切地說︰「今兒個可是被人問得累著了?」
何凝秋被這直接的問法嚇得險些沒一口茶水噴出來,捂住嘴咳了兩聲,才不好意思說道︰「不是不是,只不過最近天氣不好,心有點煩。」
秦夫人溫柔一笑,眉梢眼角帶出點「勝券在握」的把握感來︰「得了,你這孩子在我面前還裝什麼?那些嘰嘰喳喳的人,早幾年我也是半年一見。做小輩的時候,也是賠笑臉賠小心,生生從唾沫星子里熬過來的。秦家的家宴說白了就是舒服了他們,累壞了我們,就是我當年剛開始辦家宴的時候,也是還沒辦完就趴在枕頭上偷偷哭,恨不得不做這個媳婦了。」
何凝秋不好意思又帶著點好奇地問︰「剛開始?那娘後來是怎麼對付她們的?」
秦夫人笑容里透出狡黠來︰「後來嘛,還是我婆婆,如琛他女乃女乃教我的高招兒。就是在她們開口之前,先問她們家里的事。若是厚道的,就跟著說說就罷了。踫著那沒完沒了的,就打蛇打七寸。兒子多的問找媳婦出聘禮的事,女兒多的問給嫁妝學女工的事,官不大的強調說現在升遷容易,像您家誰誰誰一定能平步青雲。家里沒錢的就跟她們聊我們秦家衣食住行的做派。先把她們臊一頓再看看她們敢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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