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翟宅。♀
蕭之言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
不遠處院門外側站立兩個親兵扮作的僕從,從漠南大戰翟哲入塞後,挑了八個忠心耿耿的親兵一直留在家中擔任警衛。
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角落里幾棵直聳上天的楊樹的枝椏上才抽出了翠綠的女敕芽。楊樹是北境最常見的樹種,但很少有人將其養在院子里做觀賞,翟哲買下這座宅子時,這幾棵楊樹就在這里,寧盛曾想讓人把它們砍掉換幾棵臘梅或者桂花,沒想到翟哲一眼看見就愛上了這幾棵楊樹。那刺向天空的氣勢,讓人望而神往。
翟哲談正事的時候,範伊會很自覺的回避,綠瑩、玉瑩也知道老爺在辦大事不能打擾,塞外親兵凶橫模樣也讓她們望而卻步。
「高迎祥派來的使者?」翟哲模了模才長出來的胡子茬,看向院子里斑駁的光影。
「高迎祥這幾年在中原混的確實不錯,從王嘉胤戰死後,他以闖王之名籠絡了最多的部眾,能搶掠也舍得花費,仿關寧鐵騎打造出三萬重騎,雖然抵不過正宗的關寧騎兵,但中原普通官兵確實抵擋不住。」蕭之言將自己得到的情報詳細相告。
翟哲一直在摩挲自己的下巴,半晌後說︰「使者在集嗎?帶他去陳家莊,我要見他!」
「你真有興趣與他合作?」蕭之言將自己的後背挪離門框,語氣驚詫。
「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
「漢部也想要逐鹿中原,難道那里的人死的還不夠多嗎?」蕭之言的語氣有些沖,恐怕只有他才敢這樣對翟哲說話。
翟哲皺起眉頭,說︰「高迎祥為什麼想鼓動我入塞?他現在兵強馬壯,最欠缺的就是一塊地盤,一直擄掠無法持久的獲取財富,更何況流賊無火炮,騎兵也無法攻堅城。中原之地事關大明國運,刨開鳳陽皇陵更是惹了大麻煩,我听說朝廷又從薊遼鎮調精兵入中原剿賊,緊追在他**後面追打。他想讓我在宣大動手,朝廷顧此失彼,他的壓力頓減,才有時間喘息謀劃長遠。」
「宣大不比中原積弱,連女真入寇大同也不能如何,漢部只有不到五千騎兵,又能翻出多大浪花?」
翟哲點頭,說︰「不錯,你以為高迎祥只是在邀請我嗎?你別忘了漢部是哪里的漢部?他看中的是我背後的蒙古人!」
蕭之言想通,倒吸了一口冷氣,漢部若是入侵宣大,無論是察哈爾還是土默特恐怕都會緊隨其後。
「那你還要去見草原狼?」草原狼只是使者曾經在西口當馬賊時的綽號,與蕭之言相識近十年。
「見他並不是要從他!」
蕭之言再也忍不住,勸說︰「有些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休要忘了當年出塞時你對我的承諾!」
翟哲微笑,說︰「蕭兄但請放心!」能有這樣的朋友也是他的幸事。
看穿高迎祥的圖謀,翟哲當然不會再往坑里跳。但不得不說,若是想入寇大明,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中原流賊眼下最興旺,洪承疇引咎辭職後,才從湖廣巡撫上任的中原剿匪總理盧象升也沒拿出什麼像樣的戰績,東邊女真人才兵法朝鮮,無暇西顧。
牽大黑馬走出大同城,翟哲一路心思重重。
高迎祥的來使觸動了他的心弦,漢部想入大明需要等待一個契機,要麼從大明的朝廷那里得到一個身份,要麼只能是流賊。
朝廷的招安遙遙無期,翟哲並不排斥流賊的身份,但捫心自問,他知道自己舉不起那柄屠刀。♀
流賊要在血與火中流動,直到將天下局勢徹底攪亂,世道崩壞再難挽回,在廢墟之上重建一個朗朗乾坤。以史為鑒,黃巾之亂,黃巢之禍,都是如此。
生逢亂世,無可奈何。
哪怕只在碌碌無為中死去,翟哲也不想讓自己全身都沾染上擦拭不盡的鮮血。
陳家莊。
草原狼得到翟哲親自召見,以為大功告成,表情興奮,一路與心不在焉的蕭之言敘舊。
拜見翟哲後,草原狼再次將闖王的意思講述一遍。
翟哲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說︰「闖王在中原的名望讓我心馳神往,我也早有這個心思,只是去年漠南一戰,漢部折損甚大,短期內恐怕無力攻取宣大!」
草原狼沒想到翟哲是這樣的答復,一事件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些年來,闖王打造騎兵,我一直鼎力相助,如今我遇到了點難處,不知闖王能否施以援手!」
「千戶大人的意思是?」
「闖王曾在草原闖蕩,知道草原的缺陷,眼下我們最缺就是鐵騎兵備。听說闖王打造了三萬鐵甲騎兵,我們連降鐵制箭頭也配不齊。闖王若能低價轉手些兵備給我們,再過上幾個月,我也好找蒙古各汗商議此事!」
「這個……」草原狼也無法做主。
「你且回去與闖王稟告此事,再做商議!」
商盟今年花費甚大,翟哲想從高迎祥手中撈點油水,從戰馬的生意走向來看,流賊手中不缺金錢,就看高迎祥舍不舍得掏這個本錢。
宗茂加入商盟掌管大同的生意後,實際上漢部的收支歸于一體,翟哲對賬目一目了然。與大名的官吏交往後,翟哲才發現錢真是不夠花,尤其是耿光在北京城的開支越來越大,但他從未有一點抱怨。
草原狼離去後暫時沒有回應,但商盟隨後將戰馬漲價也得到了認同,高迎祥似乎也猶豫不決。
南邊的消息遲遲不來,三月底,北邊來的一條消息讓翟哲心生警惕。
殺胡口守備張廣調任偏關,焦淵博從大同守軍中提拔新軍官李明利任新守備。殺胡口換守備隊商盟來說可不是一件小事,翟哲立刻命弓辰探知李明利的底細。
弓辰動作迅捷,兩三天內就探明這個李明利原本就是宣大鎮得勝堡的百戶,在焦淵博初到大同巡視的時候得到賞識,時候連續被推薦提拔,算得上是焦淵博的親信。從同僚的口中得知,李明利治兵甚嚴,簡而言之,算是個在邊軍中還有些本事的人。
這對翟哲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四五年來商盟和張廣合作愉快,此時突然換一個人肯定有原因。
等待了十幾天後,殺胡口果然有了反應。
新任守備李明利新官上任,對殺胡口出塞的商隊嚴格統計人數,出塞多少人,商隊返回時有多少人,平日里殺胡口邊關許出不許入。這對往返的信使極為不便。但李明利對商隊中運出塞的鐵甲兵備還是視而不見,任由出塞。
翟哲明白了,這是焦淵博在給他警告。
從漠南大戰後,他半數時間呆在塞內,在大同住的時間尤其長,商盟獨攬殺胡口商道,焦淵博身為大同巡撫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漢部這幾個月來在大同和右玉的動靜引起了焦淵博的警覺。
在翟哲眼里,大同巡撫焦淵博是個好官,也算是個有膽識的官。但這個時候可不是一件好事了。
焦淵博能放任蒙古人從大明獲取物資,但他絕對不能容忍漢部在大明的滲透。
知人知面不知心,無論翟哲怎麼想,漢部在大名人眼里還是土默特人的藩屬,焦淵博身為大同鎮父母官當為大同鎮安危負責。
從殺胡口守備換人後,翟哲就沒敢再回大同城,四月中旬,翟哲接到焦淵博傳來的消息,命他入府會晤。
蕭之言也心生不安,勸他不要再隨意入城。
翟哲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見焦淵博一面,畢竟商盟的生死線還掐在別人手里,焦淵博也不是沒給他留余地。
大同府固若金湯,入了城帶再多護衛也沒有用,翟哲索性孤身一人直入巡撫衙門。
這一次連給門房的送信禮都免了,听了翟哲說出自己的身份後,門房一溜煙進府內通報,片刻後引出來翟哲入內。
「拜見巡撫大人!」翟哲連腰也沒彎,直挺挺的說了一句。
「你能來,我很高興!」焦淵博態度很和善,不在意翟哲的失禮。
「請問大人最近的主張是什麼意思,鳥盡弓藏了嗎?」翟哲以土默特漢部千戶的身份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你是漢人還是土默特人?」焦淵博答非所問。
「我是漢人!」
「如何證明?」
翟哲沉默片刻,說︰「無法證明!」
「這樣就對了,我不是對你不信任,但也請你顧及我的難處!」身為一鎮巡撫,對翟哲說出這樣的話,是十分丟身份的事。漠南大戰後,宣大鎮對近在咫尺的蒙古人也多了一份敬畏。去年翟哲在想入關時,說過的那些威脅的話焦淵博也記得很清楚。
翟哲繼續沉默。
「我已經向朝廷稟奏了你身為土默特漢部的忠心,只要你能堅持,相信出塞的漢人遲早有回歸的一天!」打了一個巴掌丟一顆棗,焦淵博也擔心翟哲憤怒之下做出他最擔心的事情。
「大人沒有騙我?要知道朝廷中的事我也不是一無所知的!」
「你只管去探尋,便知真假!」
「好!大人若真是如此,在下不會讓大人為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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