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索。
黃河的邊緣能見到碎冰。
一個騎士飛也似的在空曠的漠南草原奔走直沖入得勝堡方向,此時還出現的漠南草原的只會是翟哲部的斥候騎兵。
「報!」斥候貼身的衣服潮濕,粘在前胸後背處的地方冰涼一片。
「河套草原見到了蒙古人,蒙古人回來了!」斥候的聲音振奮,他們也知道從河套歸來的蒙古人是盟友。諾大空闊的漠南草原沒有了蒙古人,漢部騎兵奔走在這里有種孤獨感。
「察哈爾人回來了嗎!」翟哲站起身來,「備馬!」
一刻鐘後,棗紅馬飛出得勝堡的城門,鮑廣率一千親兵衛騎兵魚貫而出。
君子津渡口,土默特人正在渡河,再過上一個月,黃河的冰面就該能凍結實了,但俄木布汗等不了了,他恨不得插翅飛往歸化。
等翟哲到托克托草原時,土默特人大半青壯牧民已經渡過黃河,老弱婦孺和幼小牲畜留在河套,要等到黃河徹底封凍後過河。見到遠處飛馳而來的大明騎兵,俄木布汗與眾統領迎上來,與翟哲見面百感交集。
「參見參將大人!」一個高大的漢子從人群中擠出來跪在翟哲馬前,正是曾經的黃河水軍統領文林柱。他還不知道翟哲已升任副將。
「末將當日在黃河岸邊把戰船系數燒毀,歸路被清虜阻住,不得不隨額哲大汗退向漠西。」文林柱吞吞吐吐先匯報軍情。他是敗軍之將,見到翟哲時難免緊張。
「能活著回來就好!」翟哲跳下馬。
「末將統領的水軍多數人不會騎馬,沿途丟失了半數,只回來了兩百二十三人!」文林柱跪在地上不敢動。
翟哲停了片刻,說︰「此戰非你之罪,起來吧!」
「多謝參將大人!」文林柱松了口氣。
兩百多水軍士卒在漠西流落半年,神情枯槁,衣衫襤褸,逃亡的日子可不那麼好過,蒙古人自顧不暇,當然不會再有多少精神再來照顧他們。翟哲當即分出兩百親兵衛護送他們回得勝堡休整。
俄木布汗率汗帳騎兵先回歸化,翟哲留在君子津渡口等都落在後面的察哈爾人。土默特人渡河後三日,額哲率三千察哈爾騎兵渡河托克托草原,部落中大隊人馬還在東歸的途中,他神情雖然疲憊,但精神很振奮。
兩人在渡口相聚,翟哲把偷襲歸化城札薩克圖汗一事告知,額哲拍手稱快。
「扎薩克圖汗背叛蒙古,多謝你出手幫我懲戒,我已與土謝圖汗聯絡,他願意尊崇我為蒙古大汗,年年朝貢。」額哲的振奮另有隱情,他雖然戰敗,但獲得的東西更多。
「恭喜大汗!」
可惜歸化城被燒毀了!翟哲沒告知額哲,這和額哲沒有關系,察哈爾人不會關心那座城市。他對俄木布汗也沒說,因為他無法開口。
踏上歸途時,翟哲見到土默特人扎在歸化城南的帳篷。他有些不想見到俄木布汗,因為他知道這座城市在土默特人心中的地位,現在再也沒有那麼多漢奴為他重修這座城市了。
騎兵經過土默特營地外時,翟哲還是決定下馬,走向那個巨大的蒙古包。
汗帳衛士通報後,托克搏親自出來迎接,把翟哲引向汗帳。
「大汗的情緒很低落!」托克搏小聲提醒。
「我知道!」翟哲點頭。
托克搏在帳外駐足,翟哲隨親兵掀開簾子走入陰暗的帳篷,俄木布汗就坐在對面。
「拜見大汗!」
俄木布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親兵悄然退出。♀
「歸化城被毀,我也很心疼,但總算把漠北人趕出去了!」翟哲想勸,但不知該從何處開口。
「那是你燒的,對嗎?」俄木布汗的聲音中听不出情緒,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兩軍交戰時,不得不如此。」翟哲提高聲調,「沒有歸化城,我保證大明通往草原的商隊還繼續與土默特人合作。」
「歸化城是我的祖父阿勒坦汗修建的,那不僅僅關系到金錢。你保證?」俄木布汗冷笑,「那有什麼用?就算我能得到再多的牲畜,女真人再來漠南時,土默特人還會把它們丟在漠西草原。」
「女真人不會再來了!」翟哲信心十足。數萬大軍征伐不是兒戲,清虜沒那麼大的國力支撐年年遠征蒙古。
「好了!你休要再與我巧舌如簧了,我土默特因你而興,也將因你而亡!」俄木布汗擺手,示意翟哲出賬。
在貧瘠的漠西草原流浪了半年,丟失了半數的漢奴,損失了三成的牲畜,回來時見到被燒毀的家園。翟哲覺得俄木布汗需要時間來整理情緒,眼下這個時候,說什麼他也听不進去。
「大汗,如此在下告退,請大汗節哀!」翟哲躬身退出汗帳。剛才入帳的那一刻,他真的覺得俄木布汗很可憐。無論是察哈爾興起,還是女真人興旺,土默特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兩大部落回歸後,寒冬也阻止不了漠南草原的熱情。
天氣很冷,一層薄雪宣告凜冬的到來。
額哲忙于派人聯絡漠北的土謝圖汗部落,他還有三千騎兵隨土謝圖汗的部落同行。如果一切順利,明年開春時,三大蒙古部落將會盟在歸化城的廢墟之側,宣告大蒙古的到來,緊接著是懲罰那些背叛長生天的漠東蒙古。
殺胡口和得勝堡出塞的道路熱鬧起來,寒風也阻斷不了商隊的腳步,得到察哈爾人和土默特人重回漠南的消息後,宗茂立刻安排清銷商盟囤積的貨物。一半賣出塞,一半賣給了其他幾家商號。這半年兩大部落在漠西流浪,茶鹽等物早就消耗一空,但是實在拿不出多少牲畜來交換。
察哈爾人和土默特人重返漠南的消息很快傳遍宣府大同,盧象升在陽和衛召見翟哲。
接到總督府命令時還是陽光明媚,****寒風,等到次日翟哲準備出發時,空中陰雲密布,柳絮般的雪花飄舞。眼看一場大雪將要來臨,翟哲點一百親兵,快馬加鞭奔向宣大總督的駐地。
碎雪飛了一天,大雪一直沒有降下來,等翟哲進入陽和衛時,皮靴踩在地上顯出一層兩寸厚的腳印。
楊陸凱出城迎接,好歹也是個副總兵,不好太過怠慢。
「還好,這雪沒下來!」翟哲暗自慶幸,「看我奔波一天,總算沒白跑。」他可不想頂著雪花,踩著厚雪趕路。
「吉人自有天相!」楊陸凱說笑,提醒道︰「大人找你是想問蒙古之事。」
「多謝!」翟哲點頭,隨楊陸凱走向總督府。
陽和衛天雄軍督撫營戒備森嚴,站在門口士卒頂著寒風,脊背挺直,像是被刻出來的雕塑。翟哲暗中比較天雄軍與麾下的士卒,自覺還差了一籌。
在總督府門口跺腳抖落身上碎雪,跟在楊陸凱身後進入總督府的後院。翟哲先站在院子的長廊下等候,楊陸凱進去片刻,出來招手道︰「大人召見!」
進了院子,拐過一道廊橋,楊陸凱指向一線暗紅色的門,說︰「大人在里面。」
翟哲看楊陸凱的架勢,沒有與自己一起進去的意思,獨自走上前,推門而入。
屋內溫暖,盧象升批了一件褐色的棉衣披風,正在批閱公文。
「參見總督大人!」翟哲彎腰。
「坐吧!」盧象升很隨和。翟哲偷眼看,見盧象升里面還穿白色的孝服,但神情已然不像幾個月前那般憔悴。
「蒙古的事情,你對我詳細說一下!」盧象升放下手中毛筆,雙目炯炯有神盯著翟哲,「我雖然沒有在對清虜一戰中沒有約束你,但對蒙古之事,非你能自作主張,就是我也無權決斷,需要朝廷批復。」
翟哲斟酌詞句,不做一點隱瞞,說︰「土默特和漠北蒙古的土謝圖汗名義都會察哈爾的額哲臣服,……」他言簡意賅,一刻鐘不到把草原變局,及蒙古可能的發生的變化說的清楚。
「這是你的主張?」盧象升盯得翟哲頭也不敢抬。
「我只是勸了土默特部落的俄木布汗一句,畢竟土默特已經衰落了。」翟哲不敢承認。
「你如今是我大明的副將了,前途不可限量,常與蒙古人糾纏在一起,終究不是善事。」盧象升似在勸告,又似在警告。
「從今往後,對蒙古的任何主張都需總督府決斷。」
「末將明白!」
「你麾下有一支重騎,對吧?」盧象升皺眉。
「正是!」翟哲心中一跳。
「我想調集雷岩謙擔任宣府游擊將軍,宣府乃是防御清虜首要之地,你看如何?」
翟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副總兵的蜜棗之後,悶棍來了。先是警告他對蒙古的擅自處置,再是調走雷岩謙的重騎。
「都是朝廷的兵馬,全憑大人安排!」翟哲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盧象升一定听說過雷岩謙與自己不和的傳聞,調走重騎相當于斷了自己一臂。
「如此,你回去之後就讓雷岩謙來宣府來報道吧!」盧象升捂嘴,爆出一陣咳嗽。
出總督府時,翟哲對楊陸凱一路所說的話一個字也沒听進去。歸途大雪紛飛,到達得勝堡時,連人代馬像是堆積的雪人。
雷岩謙走了,走的頭也不回,帶走了兩百重騎。
送走雷岩謙後二十日,京城緹騎踏雪飛馳向宣大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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