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過去,括蒼山上白頭軍擴展至近萬人。♀左若率先期入浙東的步卒躲入金華府和台州府毗鄰的天台山山脈。
翟哲在寧波府購買貧瘠的山田地產,逐步把太行山的部屬遷入江南,只留下車風和蕭之言的輕騎在江北。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這是當年學士朱升獻給明太祖朱元璋的平定天下的良策,也是翟哲選擇的戰略。
在大明,武將若想擺月兌朝廷的控制,保證有穩定的財政來源,唯有借助對外的貿易。北有蒙古,南有海貿。其他如田產、關稅幾乎全部掌握在官紳的手里。當在宣大鎮失勢丟掉大同副將之位後,翟哲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江南。
即使要造反,在江南也比在中原要有前途的多,因為這里有足夠的財力,否則當年高迎祥也不會那麼期盼南下。
「浙東之地,民風彪悍,毗鄰天下稅賦重地,將是我蟄伏的地方,我會在這里等待天下大變。」走在春風和煦的西湖邊,翟哲定下策略。他現在唯一能信的就是自己。
東林黨和復社都將是他的墊腳石,亂世兵權才是根本,而他是打上東林黨印記的總兵。那些文人現在如何瞧不起他,以後就會怎樣反過來求他。
蟄伏的日子很寂寞,好在他還有兩個夫人和兒子為伴。
崇禎十三年六月,大明首輔薛國觀遭吳昌時彈劾罷職,再因收受賄賂被錦衣衛逮捕入獄,被皇帝賜死,繼任首輔的是年過六十的範復粹。從上任首月起,範復粹便以年事已高為由請辭,京中已有啟用周延儒的呼聲。
衢州府處于浙江、江西和福建三省交界地,江南入閩唯一的一條道路正經過這里。因為衢州府的位置,這里孕育了大明鼎鼎有名的龍游商幫,與徽商、晉商比名聲稍遜,但獲取的財富一點也不少。
只要有商幫的地方一定少不了山賊,閩人邱凌霄領著一般流賊一直活動在這一帶。括蒼山白頭軍勢力壯大後沒有侵擾附近的府縣,開始向衢州府附近的山脈進軍。
八月中旬,白頭軍與邱凌霄在江郎山會盟。朱大彪帶左若及翟哲麾下五百士卒同往,借助會盟的時機斬殺邱凌霄父子,佔據了離仙霞關不足百里的江郎山,監控入閩的唯一的道路。
「一切都在路上。」
翟哲逗留在杭州城郊,極少外出,收取各地來的情報。一個實力強大的白頭軍才能成為他的幫手,他現在無法從官紳口中奪食,唯有與鄭芝龍爭利,浙人將因此與他成為朋友。
日子像溪水一般靜靜的流走,手中無權時,每一刻都是煎熬。果然如範永斗所說,權勢一旦嘗過,再難舍棄。
寒冬臘月,楊嗣昌兵敗襄陽,李自成兵進河南,中原局勢糜爛。
一份份急報送到翟哲手里,讓他鮮血沸騰,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等待的時機就快到了。
信使踩著稀薄的積雪走入杭州府郊區的宅子,周延儒召見。
翟哲沒有再坐馬車,棗紅馬馳騁在封凍的官道,他已經預感到大事將成,煎熬等待了一年半後,終于要再次踏上征途。他不喜歡逗留在家里,中原的每一場戰報都讓他興奮的徹夜難眠,在他骨子里全是戰斗的鮮血。這個時代怎能少了他的身影。
竹林薄雪,斗笠行人。
宜興城外的周家莊園門口有幾只喜鵲在歡樂的嘰嘰喳喳。
五人的聚會,翟哲永遠是最後一個趕到,他不知道幾人在之前商量了些什麼。♀
張溥仍然是一張寒冬臘月的臉,周延儒手中拿了一份折子,臉上雖然堆笑,但右手有輕微的抖動。吳昌時的笑容讓人響起沙漠里的響尾蛇,阮大鋮則吊著嗓子,說話的聲音像在唱歌。
除了周延儒,沒人看他。
「朝廷的聖旨已經出了,翟東家,春節之後,我將赴京城赴任,你想好了嗎?」周延儒對翟哲說話很柔和,他可能是這幾人中對翟哲對和善的一個。
緹騎才出京城,江南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翟哲回答的聲音很干脆︰「想好了,浙江防倭總兵。」
「這個位置不算肥缺,翟東家可不要後悔!」周延儒好似在說笑。
「閣老若能成就末將,在下必不敢忘恩。」翟哲行禮。
「好!」周延儒微微點頭。
「恭喜周閣老!」幾人哈哈大笑,連張溥也咧開了嘴。
聚會時間極短,翟哲看那幾人好像還有話說,自己很快成了個多余之人,用完午飯後先行起身告辭。那些文人不屑與他為伍,他也沒有必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等他出來書院,正要往馬廄中牽自己的棗紅馬,一個家人低著頭從後面趕過來,壓低生意說︰「翟東家且留,老爺還有話要對你說。」
「什麼事?」翟哲扭頭問。
那家人低著頭不出聲,看樣子他也不清楚。
翟哲先給跟自己同來的親兵大好招呼,跟著那家人繞過好幾個回廊,那家人把他安置在一座廂房里休息。
從午後一直到天黑,翟哲等的坐臥不安,掌燈時分,一個僕從提著燈籠敲門,「老爺要見翟東家。」
翟哲正和衣躺在床上,听見召喚,立刻起身。
屋外已經上凍,翟哲並不覺得寒冷,跟著那家人走向後院。雪色倒映了燈籠昏暗的火光,讓安靜的院子有些詭異。如迷宮般的院落讓翟哲有些迷糊,警覺心讓他努力記住穿過的每一條回廊。
「老爺在里面!」那家人停下腳步。
翟哲推快黑暗中的大門走進去,一陣風差點吹滅了屋內的燭火。周延儒正安靜的坐在對面,在幽暗的光線中像幽冥來的使者,把他下了一跳。
「關上門!」周延儒的聲音有些僵硬。
翟哲轉身把門關上,燭火穩定下來,屋內立刻溫暖了很多。
「翟東家,我想求你辦一件事。」周延儒的聲音又變得柔和。
「閣老有吩咐盡管說。」翟哲隱約感覺事情有些不對。
「你是武將,又掌控商號,手中必然有些亡命之徒。」周延儒長吸了一口氣,說︰「我要你幫我殺了張溥。」
「什麼?」翟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殺了張溥。」周延儒的聲音無比確定。
翟哲沉默沒有回答,復社在江南的勢力他很清楚,張溥不是隨便能殺的人。
「你若不殺張溥,我不會讓你上任浙江防倭總兵。」周延儒語氣狠毒,不像他平日的說話的口氣。
「我能知道原因嗎?」翟哲往後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入柱子下的陰影中。
周延儒把手邊的折子扔在地上,「這就是張溥向我索要的復社門生的官位,一共八十三人。」
「這麼多?」翟哲倒吸了一口冷氣。
周延儒苦笑,「我若從了他,不知這大明的首輔究竟是何人。」
「你幫我殺了他,我連浙江防倭副總兵和參將的位置都給你,浙東就是你的天下。」周延儒多少能看出來點翟哲的意圖。
寧波、紹興的兵備道,加上台州沿海衛所,一共有八千水軍,一萬兩千步卒的定額。如果他再能從海貿中賺取足夠的銀子,他將能擁有從未有過的力量。
翟哲腦子中的猶豫只堅持了片刻,這個機會他已經等待了一年了,再也不能錯過。也許朝政注定離不開陰暗,如果一定要開始,那麼就從此刻吧。
「末將會為閣老做到。」
「好!」周延儒松了口氣,「你能幫我,我會記得。」
與周延儒一番話後,翟哲連夜離開宜興。他必須要盡快安排此事,刺殺張溥必須要安排的滴水不漏,只要泄露一點口風,他在江南將無立錐之地。
江南的雪像給這片秀麗的山河涂上一層淡雅的妝,棗紅馬的鐵蹄急促的敲打地面,好像在****這個秀美的女人。
傾巢之下無完卵,中原北境都亂了這麼多年了,江南又怎麼可能逃出這一劫?
無論是誰想接替大明朱家的權杖,江南都是必不可少的拼圖,因為這里是大明最大的兩大產糧地之一。「蘇州熟,天下足!」這里擁有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有最手巧的工匠,最富有的官紳。
翟哲常常思考自己在蒙古征戰近十年的失敗,不是他不夠精明,也不是他麾下的士卒不善戰,實在是他沒有一個穩定的後方。無錢、無糧、無人,背靠的宣大鎮是大明最窮困的邊鎮之一,其實從開始就注定了他的失敗。即使盧象升不死,宣大鎮對清虜也只能保持守勢,而蒙古人根本無法在草原與女真人匹敵。
這麼多年,他已經看透了,大明之敗勢如奔騰的黃河水,非他能夠左右。
朝廷無錢糧,沒法養兵民,朝廷征餉,民變沸騰。
錢糧在哪里?復社和東林的那些官紳家,哪一個不是盤滿缽滿?但不僅翟哲動不了,皇帝也動不了。
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且看這天下的民心如何轉換?李自成能入京,但他也無法養活北境之民。
翟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有一個機會翻盤,只有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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