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翟哲到達大同府時,已接近小年。
大同周邊殘垣斷壁,破敗荒涼,田中未收割粟桿被大雪壓倒,偶爾可見鳥雀鼠蟲在中鑽動。女真入侵正在秋收之前,百姓倉皇南逃,這一年的收成當然也化為泡影。
柳全先到了大同,安置好商隊,就準備來拜見翟哲,沒想到翟哲卻避而不見。
翟宅內安靜祥和,連綠瑩和玉瑩也沉浸在淡淡喜悅中。
夫人與老爺一年未見面,與那些背井離鄉出塞經商的伙計並無兩樣,久別之下更勝新婚,如膠似漆。
一年以來,範伊從前在大盛魁練就的本事派上用場,在寧盛的幫助下掌管了商盟在山西的幾家商號。忙碌的生活讓她平日遺忘了獨守的孤寂,再見翟哲時,歡喜之余竟然有些陌生。
幾年的塞外的生活讓翟哲添了幾分滄桑感,整個人略顯陰沉,沉默寡言,曾經張家口那個拘謹陽光的少年已是一去不復返。
也許是塞外牛羊肉的滋補,幾乎每個夜晚翟哲都索求無度,征伐不止,讓範伊清晨體軟疲倦,再不能像從前那般早起。
又一個夜晚,激情之後,範伊臉色潮紅,嬌柔虛喘,渾身像虛月兌一般,連手指尖也不想動彈。
見翟哲依舊雄風高振,她心中歉意,用蔥玉般的手指輕握堅挺處,嬌羞說︰「綠瑩和玉瑩自幼跟在我身邊,相公若是願意就收為侍妾吧
陪嫁丫頭多半被收為妾已是大明不成文的規矩,翟哲現在可沒有這種心情。
他平躺在範伊身邊,感受範伊指尖處的溫柔,問︰「大兄最近有信來嗎?」
大兄正是範永斗,八大家似乎也在冷落翟哲,他回大同數日也沒等到消息,但若翟哲親自上門拜訪,又顯得底氣不足。
範伊心不在焉,貼身至翟哲臂彎處,含糊不清說︰「嗯,沒有!」
強自按捺住興奮,翟哲擁嬌軀入懷,說︰「明日你回宣府盤桓幾日,見到大兄就說我在大同等他!」
經商多年,範伊可不是不通世故的深閨小姐。黑暗中,她警覺抬起頭,問︰「有什麼事嗎?」
翟哲左手輕輕摩挲她綢緞般光滑的後背,寬慰道︰「只是有些小事要和大兄商議!」
男人不願說的話,女人不該多問,範伊迷迷糊糊中倦怠睡去。
生存的關鍵在于妥協!翟哲腦中興奮褪去,睡意全無。
漢部生存在塞外依靠土默特人,在大明要借助八大家的地方也不少,烏蘭和範伊,他生命中出現的兩個女人都至關重要,一個成為了他的妻子,另一個將遠嫁至苦寒之地。
柳全在焦急中等待,多次托寧盛通報消息也未能如願。小年過去,除夕就在眼前,春節的氣氛越來近,他也離家一年,歸心似箭,因翟哲晾他的緣故不敢離去。
範伊回宣鎮娘家呆了兩天,過了小年在範永斗的陪同下回到大同。
翟哲親赴大盛魁將他請入宅,畢竟他在塞外動了八大家的商隊。
玉瑩為給二人奉上柳全才從江南帶回的清茶。
廚房內,範伊親自下廚,手腳麻利的綠瑩為她打下手,準備晚宴。客廳中兩人是她生命中最重,無論有什麼問題,能和睦相處才是她心中願望。
紅漆檀木茶桌兩側,兩人相向而坐,杯中茶葉起伏,茶水青翠。
出塞四年多,翟哲終于有了能與眼前這人平等面對的地位,靠的是實力而不是賞識。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細致的紙片,說︰「十月份漢部與張家口發生了點誤會,這是兩萬兩銀子的商盟取款憑證,是丟失貨物所值。我已經嚴懲了下屬,望大兄莫要介懷
範永斗伸出兩個手指夾住,笑道︰「我還以為雛鷹的翅膀硬了,可獨自飛行了
「雛鷹都是老鷹帶出來的,源自同窩,不會忘恩
「既然如此,從前的事情無需再提,你我何不通力合作,我願意用張家口的商鋪換歸化城的地位
「歸化城已有翟範兩家的商號
範永斗搖頭,說︰「歸化城小荷才露尖尖角。你我既出同源,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給八大家三成商鋪,我能繁榮歸化,讓商盟利潤上升五成
見翟哲半晌不語,範永斗問︰「你不信嗎?」
「信!」
翟哲沉吟,問︰「這是岳托貝勒的意思嗎?」他故意將女真人擺上前台。
「非也,商者以利為先,我依靠遼東不是為了依靠遼東!」範永斗的話有些拗口,翟哲明白其中的意思。
「歸化城尚未能盡力,商盟不需要張家口。八大家要進歸化城可以,但必須要走殺胡口的道路
翟哲後退一步,商盟根基尚淺,不能與八大家對決,他著急入塞面見範永斗正是想緩解兩者的關系,殺胡口往歸化沿途皆在漢部的控制下。
範永斗冷笑,說︰「歸化城就在那里,去與不去,我自有主張他揚起手中銀票,說︰「你還想再現一次嗎?」
「大兄息怒!」
「你動了刀子,傷了兩家的和氣,若不是看在舍妹的份上,我是不會來見你的強硬起來的範永斗不怒自威。
「如你所說,八大家進入歸化城正是岳托貝勒的意思!」範永斗一錘定音,再沒有協商的余地。
沉寂。
碎步走到門口的玉瑩感受到大廳內的緊張,又悄然退了回去。
羞辱之後是釋然,翟哲胸中翻騰逐漸平復,答復道︰「既然如此,我在歸化城恭候大兄到來!」
商盟起步兩年,正是蒸蒸日上,多隱忍兩年等待雛鷹的翅膀硬了,再將八大家逐出歸化城不晚。漢部才在塞外造就與土默特人不和的假象,翟哲也不想因此被岳托識破了自己的意圖。
「如此才是我的好兄弟!」範永斗笑容滿面。
塞外將是女真人的天下已是大勢不可違,這步棋他走了先手,無論翟哲如何撲騰也逃不了他的手掌心。
翟哲也強擠出笑容。
正在此時,範伊從門外走進來,見兩人笑得開心,說︰「你們說什麼這麼高興,晚飯好了,去用餐吧!」
「小妹的廚藝我還從未嘗過!」範永斗哈哈大笑,聲音爽朗。
一行人往門外走去。
崇禎六年底,女真東歸,流賊南侵。
大明崇禎皇帝暴怒下,宣大鎮官場被拍的支離破碎。
自即位六年來,他費勁心血,勤政為民,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明的局勢卻越來越壞,比起他素來瞧不上的天啟朝魏忠賢閹人掌權時更壞。女真人多次深入明境,流賊儼然有星火燎原之勢。他厭惡自己,更恨那些尸位素餐的群臣。閹人貪婪殘暴,標榜忠君愛國的東林黨更不可靠,甚至辦事還不如家奴般的太監踏實。
龍顏大怒,群臣噤若寒蟬。
宣大總督張宗衡免,大同巡撫胡沾恩充軍,山西、宣府和大同巡撫及三鎮總兵、隨軍太監均免職遣戍衛,連曹文昭也沒有幸免。宣大鎮兵馬荒廢,無力御敵,這種事是攤上誰誰倒霉,大明官場暗地里同情這些人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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