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太勁爆了,寧娘一時有些消化不了。
銀紅見屋里沒其他人,開始抽出帕子抽抽搭搭起來。寧娘被這哭聲鬧得有些心煩意亂,趕緊制止她道︰「先別哭,出了什麼事情,你仔細說與我听。」
「說是昨兒個黃昏時分沒的。問是什麼情況,我表姐不肯細說,只說是打的,至于為什麼挨打,表姐也說不知道。」
一個好好的大活人,竟給活活打死了。寧娘的心瞬間就被揪了起來。雖知古時候人命如草賤,但也只是听說罷了。當這種事情真切地發生在自己眼前時,寧娘才意識到這其中的可怕。
莫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就是高門里的一位小姐,或是某位少女乃女乃,一個行差踏錯,或許就悄沒聲息地香消玉殞了。
寧娘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說之前她對自己的生存環境還抱有幾分幻想的話,在見識到二太太如此的手段後,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二太太沒有立時除掉自己和修哥,一定有她的目的。但她現在不出手,不代表她一輩子都不會出手。在自己的羽翼沒有足夠豐滿之前,她必須處處小心,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銀紅還在那里絮絮叨叨︰「表姐說,昨兒個辰時太太屋里的竹枝姐姐去了趟朱綾閣,沒過多久湖藍便讓人帶走了。那時候芳姨娘不在,大家都有些六神無主。後來芳姨娘回來後听說了這個事情,便去求了太太。听說芳姨娘在太太面前跪了一個多時辰,太太總算松口讓把人領回去。可芳姨娘去的時候,湖藍已經快不行了。抬回朱綾閣沒多久便咽了氣……」
說到最後,銀紅聲音哽咽,已經有些說不下去了。同是丫鬟,想必也是同病相憐,任何一個姐妹去了,其他人都會有如驚弓之鳥,生怕自己也有同樣的下場。
這陸府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只怕內里已是波濤洶涌。這樣的事情,其他各院估計早就知道了。朱綾閣不過收留了修哥幾日,便惹來如此大禍,以後只怕各屋各院都會對他們敬而遠之了。
二太太這一招,真是一劍雙雕。既給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們敲了記警鐘,也把青羅居與其他人徹底地孤立了起來。
銀紅見寧娘抿著嘴半天不說話,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只能繼續這個話題︰「听……听說,六小姐當夜便給嚇病了。湖藍本是侍候她的人,說沒就沒了,六小姐本就膽子小……」
難怪今天請安的時候沒見著琳娘。難怪今天芳姨娘的神情有些恍惚。二太太好幾次跟她說話,她都沒及時接上話茬。只怕此時的朱綾閣,正是一片愁雲慘霧。
寧娘見銀紅面有淒色,便吩咐她道︰「你下去休息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講起,只當不知道。最近這段時間你哪兒也不要去,只留在青羅居當差。」
銀紅不敢多問什麼,默默地退了下去。她知道在陸府當差,太有好奇心是不行的。有些事情小姐不講她便不問,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險。想想湖藍那麼機靈一姑娘,也不知是哪一樁事情沒做對,竟就惹來了殺身之禍。銀紅與她同是小姐身邊的二等丫鬟,自然更為感同身受。
寧娘待銀紅走後,一個人在屋里來回走動。她並不是在想要怎麼與二太太過招,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夠冷靜下來。一個人若能做好自己,處處不露把柄,別人自然就抓不住你的錯處。怕就怕為了別人的事情情緒起伏亂了方寸,這才是大忌。
好歹是活兩輩子的人了,怎麼也得對得起前世那二十多年的見識,此刻她若是有什麼不明智的舉動,簡直就是直接撞到二太太的槍口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
所謂百忍能成金,一時的做小伏低如能換來長久的平安,也是值得的。更何況在這個時代,子女順從父母本就天經地義。這家里靠忍過日子的人又何止她一個。便是二太太,也不會諸事順心,那幾個姨娘便是她「忍讓」的最好見證。
寧娘決定要忍,萍娘卻有些忍不下去了。她從二太太處回到自己的緗綺樓後便一直余怒未消,氣得在屋里來回走動。望梅鵝黃等幾個丫鬟全都守在門口,一個也不敢進去自惹晦氣。
簡姨娘見她這樣,忍不住嘆氣道︰「你這又是何必,回頭事情傳到太太耳朵里,可沒什麼好處。」
「姨娘,你可真天真。你以為現在太太就很待見我們嗎?」萍娘對生母一向沒什麼規矩,說話也很直接,「她一早就把我們恨到骨子里了。從前祖母在的時候,她看我們那是什麼眼神。自從祖母去了山東,你教我要低頭要服軟,我這連番想花樣不住地討好她,她也未必拿正眼瞧我。倒不如像從前那樣,我還少費些唇舌。」
「你這孩子!」簡姨娘望了望門口,見房門緊閉,這才壓低聲音道,「你若總是這樣,將來可討不了好。你就听我一句,再忍幾年吧,待你定了親嫁了人,姨娘也算是熬出頭了。你兩個弟弟都是兒子,婚事上老爺不會全讓太太做主,我還放心一些。你出身不高,偏偏心性卻高,老太太從前養了你幾天,你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若是現在不討好著太太,將來嫁個不如意的人家,只怕一輩子都過不舒坦。我這全是為了你好。」
萍娘被說中了軟肋,咬著唇憤憤了幾聲,轉而又把炮火對向了別人︰「太太便也罷了,好歹是母親,我對她恭敬些也是應該。可她寧娘算什麼!」
「算嫡女!」簡姨娘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盯著萍娘,「你再爭也越不過這一頭去。」
「她算哪門子的嫡女。從小便說她是嫡出,可她那母親呢?陸家祠堂里有她的牌位嗎,陸家的祖墳里有她的棺槨嗎?哼,連個正經娘都沒有的丫頭,處處都壓著我,讓我怎麼服氣得了。」
簡姨娘看著炸了毛的女兒,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親自倒了杯茶過去,勸道︰「不服氣也得服氣,誰讓你命不好,偏偏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她寧娘再不好,她娘也是陸家三媒六聘正經娶回來的。你跟她置氣有什麼用?你若不想見她,往後避著點就是了。我看她也是個聰明人,不會與咱們走得太近,你也無謂與她計較了。至于那個修哥,女乃孩子一個……」
「他可是嫡子。」萍娘學著簡姨娘的語氣陰陽怪氣道,說著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真是笑死人了。寧娘也就不說了,好歹她出生的時候,她娘還沒跟爹和離。這修哥算是怎麼回事兒,真真是來路不明的野小子了。姨娘,他們說的那些鬼話你信嗎?都和離了還能有子嗣,一個出了陸家門才懷上的野種,竟也給認回來了。真不知道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我們陸家。姨娘,你說這修哥,該不會是寧娘她娘跟別的男人……」
簡姨娘抬手敲了萍娘一記爆栗︰「不該你管的事情便不要管,咱們只管老實待在緗綺樓里,其他的事情都與咱們無關。老爺說他是陸家人,他便是陸家人。」
「姨娘!你現在怎麼成這樣了,從前祖母在的時候你也常與太太不對付,現如今怎麼成了縮頭烏龜了?」
「你也說了,從前那是你祖母在。太太她為何能壓我一頭,不就因為她是正妻,有老爺在後頭撐腰。從前我有老夫人撐腰,還勉強能與她一爭高下。現如今老夫人都讓她趕到山東去了,咱們還靠什麼爭?若再不老實一些,莫說你的婚事要有麻煩,就是這陸府,也未必有咱們四人的容身之地。」
萍娘被說得完全焉了下去,她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身上的連環絡子,半天才擠出一句︰「搞了半天,不僅來個壓我一頭的嫡女,這又來了個嫡子。現在闔府上下,倒只有咱們的文哥武哥是庶出的哥兒了。」
「那倒未必。」簡姨娘手里的帕子微微掃過臉頰,人雖已過三十,卻是風韻不減,笑容里有著萍娘這樣稚女敕的少女沒有的嫵媚,「修哥是嫡是庶這得太太說了算。他母親已離府,族譜里自然已是沒了她的位置。寧娘當年命好,老太太做主寫在二太太名下了。這修哥嘛,只怕便沒這麼好命了。一個女兒寫了便寫了,兒子可是不同,太太豈肯輕易松口。你看修哥一回來便養在了芳姨娘處,如今又給送到了寧娘處,由頭至尾太太便沒讓他進正院的門兒。這往後族譜里怎麼寫,誰也說不準兒。」
這事兒確實說不準,二太太自己也沒個定論。
晚飯時分孫媽媽來了,來侍候二太太用晚飯︰「老爺讓人來傳話了,說今晚有應酬,讓太太自己先吃。」
「哼,應酬。」二太太當時正對著螺鈿鏡摘她的貓眼耳墜,不冷不熱地回了這麼一句。
孫媽媽心領神會,臉色就有些尷尬︰「大過年的,老爺總要與上司同僚們聚一聚。回頭開春老爺就要上京述職了,得提前打打關系。」
二老爺陸正澤在浙江按察使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六年了,此番進京述職自然是盼著能往上挪一挪。朝廷里外的人都要打好關系,這二太太也知道。但她心里依舊不是滋味。
「回不回也沒什麼關系。就算他在家,不也整天見不著個人影。那個梅氏這才新納了幾天,又是抬姨娘又是賜院落的,這正院哪有偏院來得香,都說野花比那家花要嬌艷。」對著孫媽媽,二太太總喜歡說點心里話,時不時地倒倒苦水。
孫媽媽立馬接嘴道︰「太太這話說岔了,野花再香也不及家花顏色正。老爺方才還派人說了,應酬過後會來太太屋里尋您說話兒。」
這個消息並沒讓二太太過于高興︰「想來又是找我談寧娘修哥的事情了。我倒寧願他不來。」二太太對著鏡子細細看了看自己的鬢發,長嘆一聲道︰「花無百日紅,再美的女子男人看多了,也就不覺得好了。我年輕的時候你總夸我漂亮,旁人也都這麼說。可漂亮有什麼用呢?再漂亮又能漂亮幾年呢。到最後也就和那不漂亮的一個下場。我若不是家境艱難,何苦要到他陸家來當這個正室不像正室,繼室不像繼室的女主人呢。」
孫媽媽一路陪著二太太從閨閣到陸家,她的不如意自然全看在眼里。可她畢竟是個下人,二太太夫妻倆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勸道︰「太太如今也是花一般的模樣,哪一次太太們聚會旁人不是贊您贊不停。」
「旁人贊哪有枕邊人贊來得動听。」二太太換下了身上的錦上添花緙絲褙子,套了件雪青的比甲走到桌邊,微微一笑道,「算了,說這個也沒用。回頭你到芳姨娘那兒去一趟,听說琳娘病了,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一提到這事兒,孫媽媽又忍不住勸二太太道︰「湖藍那丫頭不懂事,您別與她計較,芳姨娘肯定不知道這個事情。」
「我沒怪她,你讓她不必驚慌。」
「湖藍的身後事我已經辦好了,府里靜悄悄的,沒人敢議論這個事情。只是這一次,會不會下手太重了?畢竟她與那兩個婆子不同。」
二太太一雙漂亮的鳳目在孫媽媽的臉上掃來掃去︰「若不殺一儆百,往後這家里可不是要亂了套。寧娘才一進府,謠言已是滿天飛,人人都道我非取他們姐弟性命不可。慶生家的和芳林嫂是這樣,湖藍也是這樣。她們的下場其他人也都看到了,你給我盯緊了,往後再有人不怕死,只管給我處理了。」
孫媽媽不敢再勸,低頭斂容道︰「我知道了,太太。」說罷便開始讓人傳晚飯進來,仔細地服侍二太太吃飯用茶。
用過飯後,孫媽媽又陪著二太太說話,一直說到戌時,外頭芳草來報,說是二老爺回來了,兩人這才收了聲。
二老爺是由竹枝扶進來的。他走路的時候步履已有些不穩,臉頰上的紅暈還沒褪去。二太太見狀忙迎了過去,剛一近身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幾乎要把她給薰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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