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寧娘睡得很不安穩。
腦子里來來回回有幾張臉在飄,很多往事都在夢里重演了一遍。一會兒是當初去山東時路上遇劫時的場景,楚家三公子一劍射死了那個劫匪。朗哥騎馬回來相救,一個少年出手相助。後來是在濟南的舊宅里,書房里那可疑的血跡,還有密室里三人的對話。
再後來就是嚴覺寺里與郡主偶遇,那個凶巴巴的綠衣丫鬟,還有那把令郡主耿耿于懷的落葉。于是乎場景又轉到了沈家,沈涵芝和蕭家兩兄弟打得火熱,最終卻害楚懷冬落水的事情。楚懷冬一身是水地站在自己面前,後來夜里又來湖邊向她打探嚴覺寺的事情。
那一夜湖邊光線並不充足,寧娘又是女兒家,不好意思抬頭看他的臉。但在夢里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似乎看清了他的臉,看清了他臉上的笑容。那隱藏于嘴角的微妙表情,有種令她讀不懂的含義在里面。
最後她又夢見了白天的情景。周郁芳、瑩娘、周君芳,還有三公子和楚懷冬。寧娘醒來的時候回憶起與二太太等人分手時瑩娘臉上的表情。她年紀雖小似乎什麼都懂,看自己的目光透著股深沉,又帶了點探詢的意味。
如果說別人都不知個中原由的話,瑩娘必然是知道的。白天在偏院換完衣裳後,周郁芳過來向兩人道謝,隨後她們各自分開。寧娘兩姐妹由小丫鬟領著去宴廳時,瑩娘就曾悄悄對她說過一句︰「你今日救她,來日只怕要後悔。」
當時因為走得急,寧娘也沒在意這話。這會兒睡了一覺醒來後,她腦子清明了一些,倒有些想明白這話中的意思了。瑩娘大約是看出點什麼了,她和周郁芳以及三公子之間的暗流,既瞞不過楚懷冬,也瞞不過瑩娘。
莫非她表現得很明顯?寧娘睜著眼楮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景,始終不覺得自己有流露出過多的感情。救周郁芳是勢在必行的,她做不了眼睜睜看人淹死這種事情來。至于將來會怎樣那全是命中注定。
更何況換句話說,即便周郁芳不存在,她與三公子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對他也不過就是存了幾分感激之情。再說這誠親王府便如座尊貴奢華的牢籠,她從沒想過要被困在此處。要她削尖腦袋擠進王府來,她倒寧願去嫁個窮秀才過此一生。
郡主說過,她三哥將來是要承爵的。既成了世子終有一日便是王爺,王爺除了正妃外還要娶側妃,無論多寡終歸是要與別人分享丈夫的。寧娘受不得這個,也自認沒本事與人爭風吃醋。她沒周君芳那樣的覺悟,懂得攀著高枝兒往上爬。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理想沒抱負沒想法的三無女青年,來這古代走一遭,只盼最後能混吃等死有個不差的結局便可以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甩甩腦袋,將這些煩悶的事情通通甩了出去。
郡主已然醒了,拉著她一道兒起身去洗漱更衣。兩人隨後便一同去了王妃處請安。寧娘跟郡主已然合好,可一見著王妃她心里還是惴惴不安。王妃看她的眼神總帶了幾分審視,這大約是這種身處高位的人自然的表現。她們無論相看哪一位姑娘,都總帶著分析的眼光,既要挑點錯處又要挑點好處,然後在心里仔細權衡評價一番。
寧娘自認出身普通,肯定入不得王妃的眼,也從沒那種攀龍附鳳的想法。所以心里雖略有不安,神情倒也自然。陪著王妃在一處說說話兒,後來又跟郡主一道兒侍候王妃用早飯。待得她們要離去時,王府里幾位側妃正巧來向王妃請安。寧娘不期然間便與她們打了個照面。
初見幾位側妃時,寧娘頗有些吃驚。都說誠親王為人用情至深,這麼多年對王妃一直敬愛有佳,夫妻感情十和和睦。但一見幾位側妃,寧娘便知這傳言也不全然是真。誠親王再專情,屋里到底也養了幾房如花似玉的嬌妾,王妃與她們表面風平浪靜,內里的糟心事指不定有多少呢。
一想到這個,寧娘愈發覺得這王府便是個牢籠,生生將一個女人的一生給牢牢鎖在了里頭。
從王妃處出來後,郡主說要去別處一趟,讓寧娘先回屋等她。寧娘也不知她什麼時候肯放自己回家,只得乖乖回屋子等她。
她在屋子里悶坐了大約一個時辰,便見昨日在屋子里侍候她的那個叫素白的小丫鬟推門進來,沖她盈盈一福道︰「我們郡主請陸小姐去後園賞花,奴婢來領小姐過去吧。」
真是一會兒一出戲。寧娘本在看話本冊子,正看得有趣呢。素白這麼一說她只得無奈放下那書,跟著她一道兒出了門。
王府不比陸家,佔地足有陸家十來倍大。光是郡主住的秋鄉院便彎轉曲折亭台交錯,寧娘跟著素白繞了幾圈便已暈了頭。恍惚間她只覺得出了大門,順著一條青石小路走進那片紅梅林里。這林子建在院門口,便像是桃花島上布置的機關一般,一旦身沒其中再回頭看,只能見著院門口掛著的幾盞紅燈籠,待再走出幾步整個人便像轉身于雲霧之中,全然分不清方向了。
寧娘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身處這種偏僻的地方不大妥當。她不禁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問素白道︰「你家郡主約我在何處相見?」
素白回頭微微一笑︰「穿過這林子便到了。陸小姐莫擔心,我家郡主只是想與你散散心。此處是王府,不會有事的。」
如果是平常人這麼做也就罷了,但她楚清如是有前科的。上一回私自就叫人把自己抬來了這里,害她擔了好大的心。這下又是這麼不清不楚地就讓人來領自己去後園,怎麼看都覺得有些問題。
尤其是那素白,她笑起來的樣子跟那天領轎的那小丫鬟十分相似,都是那種笑中透了點壞的感覺。這種笑令人十分不安,寧娘看著看著一顆心猛得提了起來。
這個朝陽郡主實在性子古怪,她到現在也沒完全模透她。她嘴上說得好听,要與自己當好姐妹,誰知她心中究竟怎麼想。反正她是有前科在身的人,寧娘自覺不能對她太過信任。她慢慢跟在素白的身後,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梅林里的樹樣子都差不多,密密地栽在一起看不到頭。她掙扎了片刻後還是決定離開為妙,趁著素白專心引路的當口,她輕提裙擺悄悄向旁邊挪了幾步,然後一個轉身拔腿便跑。素白似乎感覺到了不妙,回頭一看見寧娘沒了蹤影,嚇得立馬大叫了起來。
寧娘听見了對方尖利的喊叫聲,腳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一些。她跑的時候也沒個章法,不知要跑去何處,有時候甚至連路都沒看清便鑽了進去。
素白追著她的身影跑了一段路後,似乎漸漸便追不上了。寧娘偶爾一回頭,也沒見她的身影飄過,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大半。
她只覺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好笑。她明明是被主人留下做客的,到頭來竟要這般疲于奔命。賴只賴朝陽郡主實在太過頑皮,寧娘簡直被她玩怕了。她現在最想做的便是趕緊回到秋鄉院內偏房處,等郡主回來後便提出要回家去。這個王府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寧娘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那人工梅林里快速奔跑著。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實在有些跑不動了,只得停下來扶著棵樹大喘氣。左不過這附近都沒人,她也有些不顧形象,喘到最後甚至禁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她這一咳,那紅梅樹便止不住地晃動。有些粘得不夠牢的紅梅絹花便掉落下來,好幾顆都飄落在她頭上,寧娘卻渾然未覺。
就在她咳得忘我之時,耳邊卻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可要讓人給你送杯茶水來?」
寧娘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就像上次在沈家被楚懷冬嚇著一樣,下意識地就抱住了那棵梅樹,略帶驚恐地望著來人。那人與楚懷冬有一張十分相似的臉孔,只是身形更為高大挺拔,整個人看上去也略冷淡一些。
到底是楚家人,連跟人打招呼的方式都差不多。寧娘看了那楚懷秋一眼,心里不免有些憤憤。她已從郡主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還知道楚家共有四子,皆以四季為名。楚懷秋雖排行第三,但因是王妃嫡出的頭一子,在王府中的地位舉重若輕尊貴異常。他上頭兩個庶出的哥哥每每見了他,都要比待他人客氣一些。
寧娘倒不在意他位分尊貴,兀自拍著胸口順氣兒。楚懷秋見她不言聲,便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寧娘趕緊擺手道︰「不用了,多謝三公子好意。」
楚懷秋便朝她來的方向看了幾眼,略帶不解道︰「你跑得這般急,可是身後有什麼歹人在追你?」
寧娘心想歹人是沒有,不過是你妹妹派來的一個小丫鬟罷了。只是這話不便明說,她只得打哈哈掩飾過去︰「無人無人,只是我閑來無聊,想來這梅林走一走罷了。」
楚懷秋听了她話里的敷衍,出于禮貌也不便追問,索性扯到了別的話題上。他神色微微一凜,雙手抱拳向寧娘行了個禮,沖她微微一拜︰「上次過于倉促,不及向姑娘道謝。今日楚某誠心謝過姑娘的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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