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娘心里直犯嘀咕。
這個素白說話透著點高深莫測,她也猜不透她話里的意思。但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又不像在開玩笑。寧娘就忍不住問她︰「你說的那貴人是誰?」
「奴婢不能說。貴人只說與小姐曾有過一面之緣,想與故人敘敘舊。這是貴人的原話,奴婢只是幫著轉達。」
素白是郡主身邊的人,她能接觸到的也不過都是王府的人。寧娘本以為她說的那人是王妃,算起來她跟王妃倒確實見過一面,也稱得上是一面之緣了。但素白剛剛稱呼那人為「貴人」,這便不大像是王妃了。寧娘滿肚子的疑慮站在那里,猶豫著要不要邁步子。
素白是被人差來辦事兒的,差事辦不成她不免有些心焦,便上前一步催促道︰「陸小姐還是隨奴婢去一趟吧,要不然回頭奴婢定會被責罰的。」
她說話的時候透著那麼點可憐勁兒,讓寧娘又想起郡主那虛弱的模樣兒來。素白到底是郡主的人,寧娘也得給她幾分面子,上次戲耍了她一回已然不該了,這次要再拔腿就跑,沒的傳出去就讓人笑話了。
再說這人悄悄地派素白來尋她,或許就不打算聲張。只見個面說幾句話的事情或許也沒什麼。寧娘剛見了郡主心頭有些亂,腦子便不大靈醒,她由始至終看著素白,想著她嘴里的那個「貴人」必定是位女子,說不定就是位同王妃差不多年紀的貴婦,也就沒再往歪往想,本著不難為人的想法,乖乖地跟著素白走了一趟。
那梅林佔地極大,林間其實修了一條兩人寬的石子小路。寧娘順著那路走了許久,才見到林子那一頭的景致。
原來從梅林里出去正對著一片湖景,湖邊隨意栽著一排垂柳,湖上還修了座白玉石橋,直接通向了湖的另一岸。
寧娘本以要要過橋去見人,不想素白就把她往垂柳林邊一帶,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寧娘見面前擺著石青制成的桌椅,上頭只有一壺清茶並兩個茶碗,處處透著素淨的味道,倒不像是個貴婦的做派。
她一下子就想起上一回素白來找自己的用意。听郡主的意思,當時是楚懷冬尋她說話兒,才借郡主身邊的丫鬟來尋她。難不成這一回?
寧娘心里咯 一下,本能地想要往後退,步子剛邁出一下,就听一個聲音從柳林後傳了過來︰「陸姑娘才來便要走嗎?」
這聲音乍听有些陌生,寧娘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但卻知那是個男子。她心里暗道不好,覺得這一回真是著了旁人的道兒,回頭指不定要被人怎麼說閑話了。想著那人還沒從樹後出來,她趕緊轉身就要走,因為轉得比較急,竟與身後的素白直接撞在了一起。
兩個姑娘撞了之後同時發出驚呼聲,顯得有些慌亂。這一幕似乎令那樹後之人覺得有些好笑,他一下子便輕笑了起來。
他再次發出聲音,寧娘雖背對著他卻留意仔細听了,這一听便覺得有些耳熟起來。似乎有一個名字就梗在喉嚨口,可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心里不免有些好奇,就轉頭去看那人。可巧那人就從樹後走了出來,正好與寧娘對了個正臉。寧娘初見那張臉,腦中的記憶立馬便清晰起來,幾年前在山東境內發生的事情如流水般從面前閃過,她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道︰「是你?」
那男子便微微一笑︰「唔,便是我。」
寧娘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大對頭。這人她是認出來了,便是當初他們一家在山東遇上賊人時,曾幫過朗哥的那位少年郎。他同楚懷秋該是很好的朋友,兩人同進同出,後來還曾在濟南老宅里隔著一面牆說過幾句話。
仔細算一算,這事兒也過去三年多了。他當時騎在馬上,寧娘看不清他的身量,如今看來大約該是高了一些。只是這眉眼卻是明顯長開了不少,比當年看上去更顯成熟,連帶著氣質也變了許多。如果說從前他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少年,那麼如今看上去已像個運籌帷幄的青年才俊了。
寧娘一想到這里,臉色突然大變,嚇得腿一軟,立時就往青石地上一跪︰「民女糊涂,冒犯了聖上,請皇上恕罪。」
她可真是不開眼,居然過了這麼久才認出皇帝老兒來。想想方才她稱呼對方什麼?竟用了「你」這個字。再想想皇帝是怎麼回她的,居然不說「朕」而說「我」?
寧娘沒真正接觸過宮里的人,但上一輩子也是看過不少電視的,知道皇帝都得自稱「朕」,一旦成了天子,「我」這個自稱便不能用了。可方才他明明就說了這個字,還說得極自然,就好似任何一個公侯之家的公子一般,沒有半點違和感。
這到底是個什麼節奏?寧娘跪在冷而硬的青石路面上,膝蓋疼得厲害,可半點兒也不敢動,生怕皇帝一個不高興就抓住她的錯處大作文章了。再說她此刻嚇得不輕,也顧不得那點兒疼了,只求皇帝看在她態度誠懇的份上,饒了她這一回眼拙才是。
到了這會兒寧娘才算真正感覺到了權勢的威嚴。從前不知道皇帝是個什麼東西,對皇權也沒啥概念,說起來雖是帶了幾分尊敬的意味,到底離得遠也沒切身的體會。如今這個掌握著天下生殺大權的人就這麼站在自己面前,她稍有差池便會大禍臨頭。這並不是開玩笑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寧娘就算膽子再大心氣兒再平,此刻心頭也是七上八下。
她是多活一世的人,這輩子過一天賺一天,本來剛來的時候覺得這個世界落後而愚昧,和現代根本無法相比。那時就算立時死在二太太手里也沒什麼。可現在活得久了,她倒越活越留戀了,也漸漸適應了這里的生活。現在要是被人拉出去砍頭,寧娘倒真有點舍不得了。
她這般提心吊膽地跪著,也看不清頭頂那人的表情。隱約間似乎听到那人輕輕笑了一下,隨即便是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了過來︰「起來吧,恕你無罪。」
這話听著就像六月里喝了碗冰鎮酸梅湯,寧娘的心一下子就放歸了原位。她一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身來,大概是嚇著了也大概是跪久了,腿竟有些發麻,一下子沒起來,差點直接摔地上。
一旁方才跟著跪下的素白趕緊過來扶她,兩人剛剛站穩,就听小皇帝沖素白道了聲「退下」,對方便听話地閃沒了影兒。
于是乎誠親王府梅林後頭的湖邊,此刻只剩下小皇帝趙郢同寧娘兩個人了。先前寧娘沒想起來他是誰的時候,心里頗有點擔心。就算素白在場,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私會年輕男子,傳出去名聲必然有損。
可現在知道他是皇帝了,寧娘反倒放心了。普天之下誰能大得過皇帝,又有誰有這個膽子敢傳他的閑話?蒙皇帝召見之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只是天子的子民罷了。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好比父親召見子女,沒的說只能見兒子不能見女兒的。
既然對方尊貴如此,寧娘倒不擔心自己的名聲了。只是她心里還有些犯嘀咕,皇帝顯然是特意讓人把自己叫來的,那必定不是心血來潮。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寧娘雖不至于自戀到覺得皇帝會像楚懷冬一樣特意安排她進府,只為見她一面,但這一番召見他必會說些有用的東西。
如今她和他之間,能說得上的話題也就只有選秀了。一想到這里寧娘心里「咯 」一下,暗暗叫了聲不妙。這皇帝該不會也像楚家的兒子一般,也是那種喜歡隨性而為的性子。楚懷秋兩兄弟娶老婆都喜歡順著自己的心意來,難不成這皇帝選妃也能這般任性妄為?還是說楚懷冬求娶不成心生怨恨,真想把她送進宮去了?
寧娘這般想著,臉上就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皇帝一直冷眼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見她想明白之後倒也樂了。打從第一回見面起他就知道這個陸寧娘不是一般的姑娘。大晉朝也找不出幾個敢用簪子刺大漢的女人了。後來在密室里的那一番對話更印證了寧娘性格豪爽,她替自己辦的那個事兒也挺讓他滿意。
雖說他得了皇位夾雜著多方的因素,但寧娘那一下確實幫了他大忙。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他也確實該來見見她,親口問一問她的心意才是。
更何況寧娘是這般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女人,皇帝心里也有幾分好奇,想看看她听到自己那個問題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現,會不會有出乎人意料的舉動。
想到這里,皇帝再也按捺不住,索性直接問道︰「我今日來尋你,一是要謝你當年在濟南時出手相助的事宜,二來也是有件事兒想問問你的意思。」
這前半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寧娘倒還不覺得什麼。可這後半句話怎麼听著這麼耳熟,好像不久之前就有人這麼問過自己?
寧娘一下子就想到皇帝要問她什麼了,情急之下竟月兌口而出︰「皇上恕罪,民女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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