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恆當鋪這個事兒說不得,可又不得不說。
其實不光二太太心里惦記這些鋪子,二老爺又何嘗不是呢?這些年他在這件事情上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是因為他對二太太情深似海,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也能從中得利罷了。
二太太嫁過來的時候沒什麼嫁妝,日常的吃穿用度全得二老爺掏錢。年輕的時候感情濃烈,花點錢就花點錢吧,二老爺也不在乎。可慢慢的年紀大了感情也淡了,加上二太太生了一對龍鳳胎後花銷也大了,這會兒再要這麼流水似地花錢,二老爺就有些心疼了。
這個時候把興恆當鋪交到二太太手里管著,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當年沈家落難,沈老太爺過世,一下子就失去了頂梁柱。二太太這邊卻是娘家背靠怡王好乘涼,一副要發達的樣子。沈珮宜年紀輕城府倒很深,吃了這個暗虧也不吭聲,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二太太接手了當鋪,一連十幾年也沒提這個事情。
別人不提,二老爺就樂得不過問。反正自打當鋪交到二太太手里後,她便再沒問自己要過銀子了。家里日常的一應開銷全從當鋪的收益里走。二老爺當年分家時得的那些家財一部分給了二太太打理,另一部分則由自己捏著。
他生來也不是個大方的人,也許是早些年被錢氏偏坦大房的做法有些刺激到了,所以于錢財有些看重。他當年分得的家產本就不算多,又沒全給二太太,如果沒有沈家那幾間當鋪,如今陸家二房的日子哪有這般光鮮,只怕養著大房一家人也會很吃力。
可現在沈家發達了,重新在官場上立起來了。雖然沈珮宜的官職還不如自己高,但同楚家的關系卻比自己親密得多。不光是因著徐氏和蕭夫人的關系,其中更有他自己的人脈與關系在。二老爺如今聖眷雖隆心里卻也沒底,只盼著能多拉攏沈家一點才好。
若想拉攏沈家,寧娘的作用便不能忽視,當鋪也就必須還給她才是。她如今也十六歲了,正是說親的好年景,他又一心盼著寧娘能嫁進誠親王府。若真要攀這樣一門親事,嫁妝必定不能少。二老爺這些年雖也攢了不少田地鋪子,但在財大器粗的楚家面前便不值一提了。听說前些時候周閣老家嫁孫女,嫁妝便給了不少。七七八八加起來少說也得有二十萬兩之多。
讓二老爺掏二十萬兩銀子嫁閨女,一來他不舍得,二來他一時半會還真拿不出來。若全給了寧娘,回頭這一家老小吃什麼?可若拿興恆當鋪去當陪嫁便大不一樣了,他仔細算了算,如今他代為保管的當鋪一共有十一間,將來是要分給寧娘和修哥兩姐弟的。寧娘嫁進楚家這樣的人家,自然要多拿一些,便算她拿六間當鋪,那一年的進項也要小十萬了。這筆賬誰都會算,楚家也不傻,這麼多錢帶過去,不比當初三少女乃女乃進門時更顯赫?
所以盡管錢氏提出要還當鋪時口氣不太好,但二老爺還是滿口就答應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左右修哥還小,給出去六間還有五間。這些年靠著這些當鋪,陸家富得都流油了,這錢就跟滾雪球似的,早就不是當初那點子家財了。
修哥今年十四歲,拖到二十再成親,還有六年時間,二太太一努力,又能給陸家添不少莊子良田,所以一時半會兒倒也不會對陸家產生什麼動搖根基的影響。
可錢氏還說了一句話,卻令二老爺有些心驚。他躺在書房的黑漆楠木躺椅里,閉著眼楮回憶錢氏當時的樣子。她就這麼扎著塊白頭巾,一臉嚴肅地同自己說道︰「這當鋪可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還回去,咱們得好好查查賬,這麼些年經營得如何,收益幾何都得好好算算,也得讓寧丫頭心里有個譜不是。」
錢氏要查賬,這是二老爺沒想到的。說到底這幾間當鋪和她的關系不大,如果是寧娘這麼想還說得過去,或者沈珮宜存了這個心思也合情合理。可他們都沒提出這個要求,偏偏是由錢氏提出來的,簡直打了二老爺一個措手不及。
這興恆當鋪的賬哪里是能查的。二老爺就算再不管事兒也知道這賬目必定是有貓膩的。二太太又不是女菩薩,平白給人管著當鋪還不拿「俸祿」。她從中撈油水是肯定的,而且撈得還不少。單看她這些年悄悄地置辦了多少田地,買了多少鋪子,身上衣裳首飾綾羅綢緞又添了多少就可以知道,她幾乎是獨吞了當鋪這些年來的收益。如今她那本拿出來唬人的賬目必定是很令人吃驚的,這麼多間生意紅火的當鋪,也許那上面一年的進項不過一兩千兩,連個零頭都沒有。
這樣的賬目怎麼經得起核對,不過是做得漂亮來騙騙小孩子的。二老爺原先想著寧娘年紀小,又不懂這些做生意的道道,自己隨便哄哄她也就是了。她就算日後真發現了不對,難不成還能急紅了臉來跟父母鬧不成,不過吃個啞巴虧罷了。
可現在錢氏跳出來了,這事兒就難辦了。他這個娘一輩子當家,看賬目是個老手,這種小賬她隨便看兩眼便能看出不對來。她又是長輩,追究起這事兒來名正言順。到時候非但二太太要倒霉,只怕自己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二老爺一想到這事兒便心頭煩悶,當天晚些時候便去了二太太房里,尋她商量對策去了。
二太太一早就知道錢氏叫二老爺過去的事情了。想來想去不過就是為了朝哥的事情。錢氏的心思她知道,眼高手低不切實際,只怕心里十分不滿自己挑的這兩戶人家,一心想給朝哥娶個公侯家的嫡女回來呢。
一想到這個二太太就止住不得冷笑。是以二老爺一踏進房門,便見到二太太一臉不屑的望著自己,陰陽怪氣道︰「怎麼,從娘那兒回來了?今兒挨訓了吧,定是指著你的鼻子罵你這個當叔叔的不為佷子的前途考慮,對他的婚事不盡心了吧。」
二老爺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個事情,但他這會兒心思顯然不在這個上面,只略微解釋了幾句︰「……娘的意思想再等等,待朝哥明年考中進士後再說親,到時候能說個更好的人家。」
「哼,只當這進士是說考便考的嗎?朝哥這回是撞了大運了,連他自個兒都沒想到能考得這般好。這考進士和考舉人可不一樣,不是隨便哪個都考得上的。說句不好听的,他今年也不過就考了個第六,往年那些鄉試的解元,也不敢拍胸脯保證便一定能考上。娘現在嫌人家官小不願意,需知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這兩家雖說官職不高,但勝在家境殷實,能給的嫁妝也多。若換成四五品家的那些女兒,一來嫡女人家未必肯嫁,二來就算嫁了也不一定能給很多嫁妝。畢竟不是家家都那般富裕,就算有點錢也得給女兒招個乘龍快婿,讓她帶去夫家才風光。」
二老爺听她這麼長篇大論的就頭疼,可又反駁不出話來,只能隨口敷衍道︰「那便隨他去吧。反正朝哥的親娘還在,回頭讓她們自己操心去吧。咱們只管出聘禮就是了。」
「哼,人不讓咱們選,錢倒是拿得不臉紅,我看你這嫂子也是個臉皮厚的,知道家里沒錢娶不起媳婦兒,就死賴著我們家不放了。說到底,還不是仗著娘偏坦他們。」
「前些日子說得好好的事情,你怎麼又挑剔上了。說句不好听的,就真是咱們出了錢,那錢也不是你的。這還不是都是花的寧娘的錢。你當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在當鋪里撈了多少油水,要沒寧娘她娘這點陪嫁,你哪來今天的風光日子過。」
這話可戳中了二太太的軟肋,她當即就站起身來,一雙眼楮怒視著二老爺,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別說得那般好听,好像便宜全讓我一個人佔了。這些年你從當鋪里撈的也不少吧。我每年非但不問你拿銀子,還得給你銀子花。你倒說說看,當初買這套宅子的時候,你可向我知會過?一聲不響便買了下來,還是用來討好小賤/人的。要不是我轉腳就過來,只怕如今這宅子姓了誰的姓都不知道呢。再說我攢這些錢都是為了什麼,還不是你的一雙兒女。朗哥將來是要撐門戶的,錢少了如何撐得起來,又怎麼娶一房體面的媳婦。瑩娘的性子你也知道,不冷不淡的,若沒份像樣的嫁妝,哪家敢娶她?說來說去好似惡人都是我做的,最後便宜都讓你們佔了,我怎麼這麼命苦,勞心勞力為這個家操持這麼多年,也沒見人心疼過我,倒是擠兌我的時候人人都不落後。一個兩個都是白眼狼,我看倒還是寧娘有點良心,這些年還就她真沒怎麼給我添過堵。」
二老爺一看這又是要吵起來的架勢,趕緊舉手喊停︰「行了行了,如今也別忙著抱怨這些了。還是先顧顧眼前吧。眼下娘提出要查興恆當鋪的賬,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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