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對于縣試並不十分擔憂,出書的紅利也拿到了手里,不再需要為錢財擔憂,生活便漸漸步入了正軌。
偶爾會去錢氏那里串門子,依然看不到錢主簿的身影,但是錢是對待他的態度卻是比以前都好了不少,偶爾還會招呼他們留下吃飯。穆青也不推卻,平時也會拿些東西過來,兩家的聯系卻是越發緊密起來。
每天生活的規律安適,安奴又似乎被上次他受傷的事情嚇到,每天都會做些肉食,吃得好睡得香的穆青身上倒是有了些肉,瞧著不似以前的那副縴細模樣。
四書五經是不能放下的,而答應了鄧元柄的那篇小說也開始著筆。
其實要是寫長篇也是可以的,畢竟並不是真的寫,只是把那個故事用自己的話復述出來其實並不費腦子,但是穆青並不希望給鄧元柄一個「有求必應」的印象,畢竟他不是靠這個為生,故而只給了個許諾,卻沒說死。
而真的讓他下決心要寫下去的原因,是因為安奴說他喜歡。
似乎一切順利,除了那封寄去永州的信沒有回應。
再過兩天就是放榜的日子,穆青心中沒什麼壓力,便早早的就睡下了。可是,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穆青做了一個夢。
似乎很長,長的能描述人的一生,又似乎很短,不過是匆匆流逝便講述完畢。
我是誰?
我是穆青。
穆青,又是誰?
猛然驚醒時,穆青瞪大了眼楮看著眼前的漆黑,坐起身來,下意識的伸手往旁邊模去。
光滑的床柱。還有細細的紋路,是穆青無聊時用刀子刻在上面記錄自己的每一次長高。
但是,此時的穆青卻是牙齒打顫,掀開被子光著腳下地,再撩開床帳時便直接被一個溫熱的手掌扶住。
黑暗里,什麼都看不清楚,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主子?你這是怎麼了?天涼,想下地先穿了鞋子啊。」
「……安奴?」
「是我,主子可是要起夜?」
穆青似乎有些清醒了些,剛剛猛地起身讓腦袋有些暈,打了個晃後站定,便感覺到腳底冰冷。屋子里黑洞洞的看不清楚,穆青借著安奴的攙扶坐回了床上,一言不發。
安奴伸手,幫穆青擦了擦額頭。
一手的汗。
「主子可是緊張了?不妨事的,主子有那麼大的學問,定然可以通過呢。」
穆青听了這話突然有了種踏實的感覺,輕輕呼了口氣,他的聲音在黑夜里很輕︰「是了,我是緊張了……只是緊張了……安奴我沒事了,你去睡吧。」
安奴有些不放心,但听穆青這般說也不再多言,拔了火折子去倒了杯茶水放在桌上,而後道︰「主子若是有事情就喊我,我就在外間屋子。」
「好,你自去吧。」
火折子被扣上,屋子里重新恢復了黑暗靜謐。
穆青沒有去喝水,而是猛地倒下躺在柔軟的被褥上。他伸出手臂擋住眼楮,剛剛的那個夢,似乎模糊,卻該死的清晰。
他度過了一個叫做穆青的男人的一生,現在,又要去過另外一個穆青的一生。
輾轉反側,最終,一夜未眠。
========================================================================
天氣越發冷了,今年的天似乎冷的格外早。安奴買了個銅盆回來,里面加了北方出產的雪炭,雖比不得名貴的銀絲炭和會有香氣的蓮花炭,取暖卻是足夠了。
走過院子時,安奴突然頓了頓腳步,回頭往牆頭看去,不過那里卻是一片碧色晴空,沉寂,安謐,沒有絲毫異樣。
不再去瞧,安奴端著盆子輕巧的推了門進來,把銅盆放到了屋子的角落,安奴鼓起腮幫子吹了吹,而後用一個鏤空花紋的銅罩子把銅盆罩上,而後把自己的手放在銅盆旁溫熱了才走進了內室。
內室里本就擺著一個炭盆,倒是溫暖的很,穆青僅僅是穿著一件單衣就已經足夠。坐在書桌後的穆青听到聲音抬起頭,看到是安奴後表情沒有變動,道︰「我渴了。」
安奴忙倒了杯茶端過去,穆青拿起來直接灌到嘴里。茶是好茶,不過穆青並沒什麼閑心去細細品味,解渴罷了不需要那般多講究。
一杯溫熱的茶水倒下去倒是讓心里舒坦不少,卻依然沒讓穆青的眉間的褶皺消下去。
穆青撂了茶盞後,拿起了桌上寫了一大沓子的紙,起身走到炭盆旁邊,一把就丟了進去。
「主子……」雖然已經見過幾次,但每每看著穆青這麼輕易的就把一天的成果燒毀了就覺得心疼。
穆青卻是渾然不介意,反倒是臉上的煩悶不減反增︰「燒了就燒了,若是被人撿到了又是樁麻煩事。」
安奴是瞧見過上面的字的,說起來其實寫的並不怎麼好看,而且那些字不是缺胳膊就少了腿,看著別扭得很。穆青表情並不算很好,安奴也不敢問,便拿了一沓子紙坐到了一旁。
這是昨天晚上他在穆青講述時寫下來的,是一條白蛇一條青蛇和一個書生的故事。
穆青沒有去看安奴,而是自顧自的托著下巴盯著眼前的白紙看。
他做了一個夢,比起噩夢還要駭人。
因為他發覺自己對上輩子的事情記得越發模糊起來。
原著中的情節並沒有多少減弱,但是對于那個上班族穆青,他卻是越發不清楚起來。
穿越到這個世界尚且不足一年,卻讓穆青模糊了自己在那個世界二十多年的經歷。他記得自己上輩子的住址,記得自己上輩子的手機號碼,記得自己為了畢業論文通宵苦戰,記得自己在辦公室里把鋒利磨平時候的無奈。
可是,獨獨忘記了曾經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
花了一天的時間想要回憶,想把自己的那些事情寫下來,但是越想越模糊,寫出來的凌亂簡體字,根本沒法子入眼。
穆青轉了頭,便看到了一旁桌子上頭的銅鏡。鏡子並不是很清晰,卻也能看得出里面那個少年人精致俊朗的眉眼。這張曾經務必陌生的臉,會隨著他笑而笑,會隨著他愁而愁,這就是他穆青。
上輩子,這輩子,這似乎是個很深奧的問題。
穆青緊抿了嘴唇靠在椅子背上,最終,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呼出。
以前燒掉紙張,是為了掩飾自己所用的字體。
現在燒掉,卻是下定了一個決心。
總是要有那麼一天和曾經的自己告別,那個世界的生活再好他也是回不去的,而他除了向前看,別無出路。
下意識的打開了抽屜,穆青拿出了那封信。
李謙宇的信,穆青取出展開,盯著看,其實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只是單純的瞧著罷了。
這個人,這是他的前程,他的依仗,也是,他走下去的支撐。
緊繃的心緩了些,臉色也不似剛剛的難看。
「主子,今兒個放榜,你不去瞧瞧麼?」安奴其實一直是偷眼瞧著穆青的神情的,看他臉色好看了點便開口問道。
穆青听了這話卻是一愣,把目光從信上收回來投向安奴。
其實他壓根兒把這件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若不是安奴說起他根本記不起來。從窗戶往外看,已經是正午時分,放榜的時間怕是早就過了。有心去,但想來也是趕不及。倒不如等人散了些再去瞧,反正中了就是中了,沒中就是沒中,強求不得。
正準備說話,卻听到有人在敲院門。
安奴便跑出去開門,穆青從窗戶看出去,門開,進來的卻是滿臉笑容的錢主簿。
這段日子沒有見過面,但穆青還是記得錢主簿精明的臉。看到他登門便出去迎,笑著想要見禮,誰知到錢主簿卻是搶先一步扶起了穆青。
「好了好了,莫要那麼多虛禮,今兒是你的好日子,老夫是來報喜的啊。」
穆青一愣,繼而就想到了什麼。心中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但臉上卻是一片淡淡的笑問︰「不知喜從何來?」
錢主簿捻了捻胡子,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大紅信封。還記得錢主簿上一次來也是帶了個大紅信封來,貌似這個人每次總是可以帶來好消息。
穆青接過了信封,打開,里面只有一張紙。
勤勉。
兩個字,端端正正,是最規矩不過的館閣體。
穆青看向錢主簿,卻見錢主簿笑道︰「這是知府大人送給你的,每次桂州府的頭名都有這個。」
頭名?
竟是頭名!
(